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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阿碌说今天打铁炉老烧不起来,也不知炉子不对还是火不对,想请你去帮看看。”

  “你不也会看么?哪里用得着……”话说到一半,常遇春已经明白她意思——支开他,有些话才好跟燕王交待。他咳了一声,故意杵在原地不动,见她果然开始挤眉弄眼了……常遇春心里叹了口气,只得点点头,跨步往卢家屋子走了去。

  “来,殿下请吧~”

  前几夜邸店打尖,徐天晴为不让一同的标队起疑,都只要一间上房,到了晚上就不知去向,翌晨又精神抖擞地出现,想必是为了不碍他的眼,寻了其他歇脚处。可到了村里,这方法显然行不通,是故这还是朱棣第一次恐怕不得不与她同室而眠。

  讲不出原由地,他竟有些紧张,跟着她踏进房间,却下意识退了半步。

  天晴对他的嫌弃早就习以为常,一脸奸坏笑道:“殿下怕什么?这地砖又不会吃人~”

  “谁在怕!还不是被你一屋子怪味熏着了。”

  “以前这里一直煎药的,所以味道就渗进了墙缝里。”天晴不以为然,过去把被褥铺好,扬手热情地向他招呼,“这几天就请殿下委屈一下,睡我的炕床吧。”

  望一眼她的布置,只有一副衾枕。总算她还懂些道理……朱棣心下庆幸,却又疑惑:“那你睡哪里?”

  “到底是‘新婚燕尔’,我总不能搬出去睡呀~反正天不冷,桌子铺上席垫子将就一下咯。”说着将木桌抬了起来,往临窗的墙边一放;脚背又勾过两张凳子,横在桌榻当中一置。

  见朱棣一脸“你干嘛”的表情,天晴眨眨眼睛,笑眯眯道:“我不是信不过殿下的人品,只是殿下毕竟正当壮年,这没遮没拦的,万一长夜漫漫,一时冲动,对我这妙龄少女起了心思怎么办?”。

  我?对你?!趁着还没被她气昏过去,朱棣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从小到大,家里就不舍得给你买一面镜子么?”天晴从无涂脂抹粉的习惯,梳头也凭手感,房间里确实连面铜镜都没有,相当的与众不同。

  “就算殿下美色当前也不为所动,”她一点也没有被他的奚落打击到,“终归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是被未来夫婿知道了今天的事,那不是百口莫辩无地自容了?”

  就你,也会百口莫辩?就你,也会无地自容?他槽点满格,却半点不想开口再同她纠缠,丢下一句“随便你了!”忿忿拂袖而去,留天晴在那边偷偷暗笑。

  她当然知道,高傲如朱棣,哪怕全世界女人都死光了,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的。只是每次见他一副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她就忍不住要作弄一番,扯掉那张看似毫无破绽的假面具。不管最后他是气不能言还是破口大骂,她都觉得如同为自己报了仇一般爽快,禁不住为这些小小的胜利洋洋自得。

  朱棣走到了屋外,拍了拍正在那里吃着豆料的如龙,环眺四周,回忆着当初离开时的路线……忽听得一声惨叫。

  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回屋里,徐天晴劈头盖脸就跳了过来,直扑向他,撞得他胸口一痛。

  “你又干什么!”

  “那里、那里有虫子!”她吓得头都不敢回,直往他怀里钻,“快、快去帮忙把它弄走啊!”

  朱棣试图把她推开,她却扭来扭去不肯挪动脚步,弄得他好不耐烦。

  “你倒是先让开啊!”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瑟缩着退到一边。朱棣边是心奇她也会有怕的时候,边朝她余光所指走去。

  只见墙角果有只约一尺长的蜈蚣,似是被缝道卡住,百足扭动,翻来翻去却走不脱身。他抽出随身宝剑,干脆利落地把它砍成三段,回头丢她一句:“已经死了。”

  一直不敢拿正眼看的天晴突然转过身,双眸中满是错愕。

  “死了?”见他手中执剑,语气里大有埋怨,“你干嘛弄死它啊?!”

  这女的是疯了不成?

  “不是你惊声怪叫,让我弄死它吗?”

  “我是让你弄走,哪里让你弄死了??”

  “一只毒虫,弄走弄死有什么分别?”

  “哎呀它虽然长得吓人,可就是只土蜈蚣,没什么毒的,把它赶出去就好咯!”她说着,瞪着眼睛走过来,看那只被大卸三块的蜈蚣百足犹动,但显然不可能再拼回一起,登时柳眉紧拧,“这种蜈蚣又不能拿来入药,哎……可怜一条小命,算是白送了……”

  朱棣火大无比:“那你赔它一条小命啊!”

  天晴不理他怪话,站在原地踟蹰片刻,从箱子里翻出一段碎布,把蜈蚣尸首包了托住,再走到屋外,轻轻置于一棵五角枫下,垒起石块,双手合十,闭目悄声念道:“尘归尘土归土,孽消孽消,早登极乐。”一番举动,弄得朱棣更觉自己仿佛杀人凶手似的,好不舒服。

  “会巫术妖法,能通语鸟兽,还怕什么虫子……”他并不真的好奇,只想快些岔开话题,冲散了这古怪气氛。

  “蛇虫蝼蚁之类的不行,我听不懂。”天晴还自伤感,并没像以往那样口若悬河说个不停。

  “不过是一只虫子,何至于这样。”朱棣沉着脸抱怨。

  “再轻再小,终归是一条性命。能不取就不取了。”她不愿再多做解释。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慈悲心软的人,这次又为帮她的忙,说来说去,是自己不好,事已至此,却也没办法了……又转头对他道:“殿下要逛的话别走太远,过两刻时间,去井边洗个手,就好准备吃饭了。”

  ……

  油煎豆腐、清炒白菜、香熏鱼、酱牛肉……各种家常小菜摆了小满桌,旁边还搁着一坛苏州名酿白云泉。

  朱棣暗暗心奇,她居然会做菜?还是从其他人家坑来的?她烧的东西,能吃吗?

  “咦?怎么没煮饭呢?”常遇春环顾一圈,没有看到盛饭的木桶。

  “别着急呀爹~这次我在外面学会了一道新菜式,包你吃了喜欢~”

  爹最中意稀奇古怪的主食了,以前娘做的什么甜奶包子、红油饺子、猪油烧麦、芸豆煎饼无一不爱,每次乡亲们都还来不及凑眼品鉴一番,就被他吃得精光。这广东肠粉他肯定从没吃过,天晴特意留心学做,难得回来当然要向爹献献宝了。

  磨米制浆,生粉调糊,再以盐油搅拌,细细倒摊在笼屉内湿布上,加盖旺火蒸一小会儿功夫,待成形便热腾腾取出,卷起作一摞白白胖胖软软弹弹的肠粉。按照尤美姐给的食谱就地取材,取数种上等香料干货,撒冰糖,配酱油……熬煮成酱汁一碗,匀匀淋于其上。

  常遇春愣了一愣,看看天晴。那时她还被卢大娘抱在怀中呼呼睡觉,自不记得雪绵曾经也做给他吃过这个。可他人粗嘴粗,嫌这什么肠粉口感太过软绵滑溜,腻呼呼的,吃不大惯,还不如饺子面条包子来的好味道,雪绵哼哼唧唧发了几句牢骚,从此便再也不做了。

  筷子颤颤夹起,入口粉皮果然又滑又黏,酱汁比之雪绵那时更甜得发齁。常遇春慢慢嚼着,不知为何心内一酸,嘴中却泛起苦来。

  “嗯?你觉得不好吃啊?”觑他神色,天晴大失所望。

  “好吃,好吃,就是爹今天没这个胃口。女儿,还是给你爹煮碗光面吧!”

  “啊?那就是不好吃咯!”天晴白忙活一场,大没趣味地搁下手中笼屉,嘟囔着嘴斜眼道,“我越来越发现我真的不大了解你哎。爹,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没有?”

  常遇春被她问得心中一突,呵呵讪笑:“傻丫头,爹能瞒你什么?哦~不吃你的肠粉这么不开心呀?那爹吃好啦!”

  “不用不用啦。”看他又要动筷,天晴一把抢下盘碟,“不爱就不吃,勉强没好事,事完悔当初,不如别开始。料有现成的,煮个面又不难,我马上好,爹你等着啦!”

  常遇春被她花里胡哨一顿乱绕弄得莫名其妙,猜想她莫非发现了什么,在暗示什么?可见她似乎全无他意,已经哼着小曲儿开始着手擀面了,他终于定下心来,且坐且等。目光游移之际,恰对上朱棣的视线,常遇春尴尬笑了一笑,招呼他先吃菜喝酒。

  朱棣只觉得这对父女同样莫名其妙,古古怪怪。相比徐天晴诸多荒唐行事,这什么肠粉实在殊不足道,而且……也没有很难吃吧。

  “当~两位客官久等了,新鲜滚烫的汤板面好咯——”天晴说着,就着托盘把两大碗面条从灶房端上了桌。

  汤板面?这倒是很久没吃过了。

  一勺热汤入口,朱棣心中一震,接而无穷无尽的温暖怀念,如洪水决堤,向他满身满心奔涌而来。

  “怎么样?好吃吧?”爹的反应毫无意外,天晴只歪头问他。

  “嗯……你煮面条倒还有些本事。”

  “烹小鲜犹如治大国,只要是聪明人来做,总归不会太差的。”天晴将围裙解下一抛,语气中大有骄傲。

  朱棣最看不惯她这副洋洋自得到驴唇不对马嘴的腔调,禁不住后悔不该夸她的。“一碗面也算小鲜?”

  “快趁热吃吧!天晴她娘一手的好厨艺,她全没学会,也只有这碗汤板面,算是尽得真传了。”常遇春笑道。

  犹记得当年首尝雪绵煮的面食,底汤和臊子无不让他惊为天物,又感慨如果面再筋到些,那便跟在滁州吃到的大嫂子手艺一式一样了。雪绵何等剔透,第二次就拉出了够劲的面条,和香软滑口的炸椒配合到天衣无缝,又惹得他一番追忆峥嵘岁月,长吁短叹不已。朱棣生母早逝,正是被他的“大嫂”、先皇后马氏带大的,自然也熟记这个味道。

  吃完了晚饭,天晴收起碗筷锅镬,拿到井边要洗。常遇春悄悄走近她身旁,咳了两声,预备开口,心中想的是——眼见要入夜了,家里一共两间睡房两张床,总不能真让他们俩同榻而眠吧?

  他倒不怕女儿吃亏,她从小调皮捣蛋到大,就没见受过谁欺负,不去招惹人家已是神仙保佑谢天谢地了。但现在对方可不是村里那些愣头愣脑的傻小子,而是那位连他也有点拿捏不准手握千军万马的四皇子殿下……虽然他说心记着天晴的救命之恩,不会同她计较,可他们姓朱的这家人,哪个是省油的灯?照她这么个搞法,惹毛他只是早晚问题。

  哎……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平时对这丫头管得太少,任她仗着一点小聪明小武艺,率性妄为。就因从来栽过大跟头,才养得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多想无用,今晚还是让天晴住到药庐去,反正离这儿不远,有事也叫得着。找个理由把他们隔开,天晴便能太平一些。

  然而常遇春的盘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爹,跟你说哦,我回来这段时间,你可不能随便进我屋,就是在附近转悠也不行。如果半夜起来要喝茶要解手,你也只能靠自己屋那边走,绝对不能接近我房间哦!”

  常遇春愣了一愣:“这什么道理?家里就这么点地方,你要爹避到哪里去?以前怎没见你有这规矩?”

  “哎~我现在都已经是人家媳妇了,哪能和以前一样呢?爹也是过来人,还要我把话说破啊?”

  他被她的暗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女儿,别闹了好不好?爹都知道……”

  “知道不就好咯!爹不是一直希望我嫁人生孩子吗?我可是为了让爹安心,才特意带夫君回村来的。别看他这样子,其实可害羞呢~要是你老在跟前转来转去,会吓着他的!”她手上洗涮不停,却瞪大了眼睛,半是解释半是叮嘱,一脸的紧张。

  常遇春微微吐纳胸中闷然,开口道:“天晴啊……”

  “好了!爹待会儿就安安稳稳回屋去,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呢,会和夫君好好努力,再等个一年半载,爹就可以如愿抱孙子啦~”

  常遇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孩子从小就是这般口没遮拦,他也习惯了。但到底什么情况,他早就门儿清了,干嘛大家还要这么辛苦瞒来骗去的?可一思及她对着燕王那样狠角色,还弄了这么一出敲锣打鼓的大戏,无非是出于一片孝心,不想他担忧受怕,又觉得满腔无奈……真是戳破她也不行,顺着她也不是。

  “爹~想什么呢?咱们可说好咯!总之我和夫君两个人在房里的时候,爹一定要记得回避,哦?哦?”

  “这个……这个事吧……”

  “爹——”天晴长长唤他一声,末了还眯着眼睛嘟起了嘴,示意他这个话题就到此作结。常遇春心知,再说下去她肯定要不高兴,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一趟,难免不欢而散,只能暂且把话吞回肚子里,先由她去了。

  “咦?夫君他人呢?”天晴回到屋子时,朱棣已没了人影。

  那家伙跑去哪儿了?看来天机八卦阵的那套词儿还没能糊弄住他。

  也行吧!如果他看过一圈放了心又觉得无趣无聊肯自己回去,那是再好没有了~不过钱大伯伯他们那个样子都没把他当场吓跑,这家伙也算有点真本事了……

  天晴提着一大篮菜糕好酒往断崖方向走去,月光映照出雪字树下的人影。

  青草地在她脚下发出挲挲飒飒的声响,朱棣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只凝神注视着树干上的刻字。旁边树枝上吊挂的一柄青锋剑随风悠悠摇摆,剑尖却始终指针一样朝着南方。

  雪,眠。

  “这是你娘的名字?你爹的剑?”

  “嗯,她叫杜雪绵。”天晴是现代人思维,并不觉得女子的闺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她以前最喜欢这棵树,说死了之后不要立碑,就埋在这树下,尸身可以化作春泥滋养它。我爹当然照做啦,拿剑在树上刻了字当做碑,之后就把它挂在这儿,保护我娘。偶尔他也会来练练功,跟我娘聊聊天什么。”说话间放了篮子揭了遮布,在树下摆起祭点和酒器。

  朱棣看了眼那排十二个小酒坛子,暗想:你娘是酒鬼吗?要喝这么多?

  “喏——喝吗?”天晴已经起了身,手中拿着一只酒坛,递向他。

  朱棣接过,却没有动。

  “怕有毒呢,就还给我。不要浪费十八年陈酿的绍兴女儿红。”

  “哼……”他直接喝了一口,嫌道,“淡得跟水一样。”

  天晴摇头:“暴殄天物,还是还我,我跟我娘喝吧。”

  “手拿开!是我的了,谁要都不行。”

  “好好好,是你的是你的。”天晴不想和他蛮缠,转身又拿起一坛酒,倒在杯中,往树干上浇了一浇,自己仰面将残酒干了。

  “娘,我这回出门遇到好多好多事,好在都顺利解决啦!一定是因为你在天上保佑我。接下来呢我还要做好多事,你也要一直护着我哦!最好让我能早点找到铁木真秘宝,向燕王殿下交差。”她故意把最后一句说得响了些,好让他清清楚楚听进耳朵。

  “说实话,你是不是……”朱棣忽然住了住,道,“觉得我很贪心。”

  天晴一愣,啥?才一口就酒后吐真言了?那,她也可以说实话吗?

  “呃……不能这么说吧。能诚实面对自己的欲望,是很了不起的事啊~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些人知道,但没能力争取;还有些人知道,也有能力,可一旦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就不敢出手了,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本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度一生。”

  她又拿起一小坛酒,倚着树干边饮边道,“所以吧,知道自己要什么,还有本事、有胆量、肯争取的人,应该说是勇士,不能说是贪心。”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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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难得地来谈谈心啊~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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