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e we are(既来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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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亭关地处要隘,像一头沉眠的镇兽,天长地久地盘踞在古卢龙塞道。“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所谓兵家必争之地,恰如其是。由于先帝北拓疆域,层层推进防线设置卫所,原本地处边塞的北平城便退居而成了内地。一旦大宁北平行都司大军南下攻入松亭关,朱棣便成腹背受敌之势。
以他和宁王权的“交情”,当然不会寄望于对方物伤其类,能网开一面。
“如今松亭关驻守兵力有十万之众,又近在北平一射之地,殿下必要先做打算,以防提督刘真大举突袭。”道衍道。
“刘真这老不死的,平庸糊涂,不足为患。手下那个卜万倒是勇谋过人。早先他在会州卫时,本王见过他一次,还言辞试了试他,金银美色,竟然全不动心。可惜了一身本事……”朱棣道。
天晴暗想,对自己收买不了的人,既恶且佩,又恨又爱,也是够贱的……
“他不动心,自有人动心。”道衍道。
“大师是说……?”
两人声音渐轻。天晴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了,弄得她心虚一样,留下,难道阴谋诡计什么她很想听吗?好在朱棣注意到了,转过了头一脸嫌弃:“现在说军机大事,你还杵着这里做什么?”
“妾身这就告退了。”天晴乖乖低头倒出去。
“慢着。”朱棣沉声嘱咐,“到了京师,你见机行事,不必勉强。这件事原也不易,自己平安最要紧。记着,你爹还在这里等你。”
“妾身明白。”
这是她和他不必言明的交易。朱棣至今未显露派爹出战的意思,又肯让卢家村一大票人好好住在王府,当然是要她以劳抵债;所以她才提出火速来回一趟京师,能劝得义父徐达罢手最好,不行也要想方设法让皇帝另选贤能——只要对手不是徐家人,朱棣便不必像这样立于两难之地。
但对于他的另一所想,天晴却毫不知情。
兵不厌诈,敌众我寡的情形下尤甚,朱棣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在她面前,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执念,竟只想做个光明磊落的英雄。发现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蠢不可及。
难道他堂堂之阵战死在她面前,她就会以为他好么?
可终究,他还是不愿让她留下来见证。
不如将她远远打发去应天。以她的机敏,又有牵挂在此,不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难之境,必会全须全尾地回来。
……
“可怎么会这么容易呢?”天晴清楚记得,七夕她走的时候,朱棣还在为松亭关的十万大军发愁呢。
“殿下设了个局,写了封示好的假书信,让那被我们捉住放归的小校做了回蒋干,刘真便当了曹操。”说话的是王府内监马云,和马三保一样,也是朱棣的贴身侍官之一。
燕王府轻文崇武,便是三保、马云这样的小内侍,进府后也要学骑射本领。朱棣兴致起来,还会指点他们兵法韬略。朱棣终归是王爷之尊,即便行军在外,身边也需要有人服侍起居,带着宫女出入军营自不像话,是故都靠他们几人轮流跟着巡塞戍边。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加亲身实践下来,这班小侍官个个都有些将领之才。
“……见那信时,刘真误以为卜万已经投诚了殿下,当即捉拿下狱,却重用在信里被殿下贬得一文不值的陈亨将军。他哪料得到,两天后的夜里,他就遭陈亨将军偷袭,灰溜溜带人逃到大宁卫去了~陈将军开关相迎,咱们自然容易啦!还白白得了刘真三万的驻兵呢~”马云笑眯眯把故事讲完。
天晴了悟。刘真知道陈亨原本是朱棣旧部,怕二人里应外合,开始才重用卜万,而将陈亨投闲置散。朱棣却利用了这一点,在信里大言陈亨当年在他手下时,如何冥顽不化、难当大任,才干不及卜万的万分之一,自己嫌恶久矣,让刘真震惊之下印象陡转,稀里糊涂便用了叛将,囚了忠臣。捧杀踩活一气呵成,打得真真精彩。
她回到王府时,朱棣并不在,从马云等人口中得知过了近况,便至燕山右卫营所去找朱棣参见。刚一走进营地,便看到沉着一张脸的常遇春。
天晴只能赔笑:“爹~你来帮殿下练兵么?”
常遇春哼了一声:“怎么,留张字条就走了,不是很有信心么?现在呢?成功了?满意了?”
天晴被他刺得一疼,摇摇头,垂下脸,声音幽闷:“义父他……他被我……”
见她如此,常遇春攒了一肚子的骂,此刻一句倒不出来了。
“我原就跟你说,他绝对不会听你的,你偏要试试。罢了,全都是命。早两年我就听大海说,他的身体是不行的了,你……”常遇春想了想,怕她更加自责懊悔,终究还是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道,“你也不必再怪自己,怪了也没用,想想怎么补救才是道理。”
“娘娘,殿下在武房等着您呢。”朱棣大概是见她迟迟不至,让马三保前来催促。天晴只得跟爹点了点头,先进去述报。
“这次回来得很快么。”朱棣正负手看着墙上的大明地舆图思事,似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语气疏淡,并不回头。
“是。殿下应该听说了,义父、他已经……”
“听说了。”
“现在京畿,有些不利于殿下的风言风语……”
“你的风言风语是指,我派人害死了中山王?”
天晴暗喟一声。“……都怪属下无能。”
朱棣终于转过身,将视线转向了她。“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在神策门,是徐三哥放了我一马……”
“按理他应该在中山王府守灵,为何会跑出来巡逻城门?”
“是义兄让他……”天晴话刚出口,忽然语塞。不错,徐大哥是故意放的水,他希望她逃出去——如此,他便不必与朱棣正面宣战。那些简易的铐锁,那些懈怠的看守,都是为了让她能够逃出去。
“但你的罪名,也是他按下的。他的主君是纤尘不染的君子,为了陪衬,我自然必得做个狠辣龌龊的小人了。”朱棣自知她已经猜到前因后果,语气带着一丝冷酷的谑然。
天晴想起爹的话,立刻道:“殿下,他们毕竟都是妙纭姊姊的至亲……”
她的意思很明白,无论如何,他都该手下留情。
“你这次是为了他们才去的京师?呵,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你爹呢。”
他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最后真的由徐达帅军问罪,朱棣势必不能领兵迎敌自己的岳丈。这个任务,说不得要落在她爹的头上。届时,真无异于将这对老兄弟双双架在火上。
“属下原想既帮我爹,也帮徐家,可终究是……”想起义父说出那句“恩断义绝”时由衷的恨怒,天晴眼色又黯了黯。
朱棣都不用看,都能想出她此刻的表情。“你义父不是被你害的。如果他真的领兵出征,也注定会殒身战场——唯有这样,我才能如皇帝所愿,当着天下人的面,成为一个逆父弑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混蛋。你以为,皇帝当真相信,一个十五年未曾领兵的老人,能赢得了我么?”
天晴一怔。
所以,皇帝早已有了打算。朱棣也早有了预料。从他斩杀张昺的那一刻起,徐达就已注定要成为这场叔侄之争的牺牲品。
她自以为是的京师之行,不过是把这个结果提前了一些么?
那,义父他知道么?徐大哥呢?爹呢……
“或许,这样反而最好……”纷茫思绪中,她听见朱棣轻轻叹了一声。
他是在宽解她,还是在宽解自己?
他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整感慨,很快就进入了下一个话题。“你一路回来,有没有听到任何有关白莲教的消息?”
“嗯……属下上次出逃时,已经与彭莹玉等人断绝了联系,这次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不过,路上听到过山西有粮仓被劫一事。属下猜想,应该是白莲教想趁势浑水摸鱼。如今殿下刚刚举事,局势未明,他们顶多小打小闹,不会贸然轻举,给皇帝做嫁衣的。至少一年之内,白莲教那边,殿下大可望安。”
这次朱棣一改方才的平淡慵闲,正面向她,直视进她的眼睛。天晴被迫,也不得不与他对视。
像钩子一样探究的目光,似要从她的头脑、她的心里中攥取出藏得最深的那样东西,靡遗片缕,纤毫毕现。而她的双眸清澈明亮,似正无遮无拦地将所有摊开,落落呈到他的面前,说着“都在这里,你拿去吧!”
“她根本就是个骗子!都是装出来的!她在做戏!”脑海中毫无预警地响起闵海珠的哭喊。
谁说不是呢?
朱棣轻轻闭上眼。
“好。”
“殿下……卜万,还活着吗?”营所外操练的人马喧哗,不知为何,她微弱的声音却能历历传进他的耳中。
“你关心他么?”朱棣睁开了眼,笑了一笑。
“我……”
“已经死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接着道,“被陈真下狱当天,他就受了重刑,没能挨到破关的时候。”说完又滑稽,他说这些干什么?是想告诉她,人不是他杀的么?
天晴了然地点点头,叹道:“可惜一面之缘,不足以让他知道,殿下绝不会亏待为您效力之人。如果他曾像陈亨那样与殿下共事过,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也没什么不一样了。”朱棣不领情地打断了她,“如果本王最后输了,你以为陈亨的下场会好过卜万么。”
“可殿下是不会输的。”
“是么。”朱棣讥奚地一笑,“如果偏偏输了呢,你预备怎么办?指望皇后马氏对你余情未了,能求朱允炆饶你一条命么?”
天晴不知为何他要突然出言嘲讽,合理的推测是义父身故的消息让他也很烦躁,长时来却无人好宣泄一场……于是默不作声,只呆呆看着面前三寸的地台,随他数落。
这份冷淡让朱棣不由恼然,然而唇角的笑意却奇异地更漾:“哦~看来常姑娘指望的另有其人了。确实,朝中宫内与你有过情愫的人物,也不止那马氏一个。”
此时,她倏忽抬起了头,眼神中有隐隐的哀痛,像钢丝做的琴弦,沉默而钝闷,一根一根,磨过他的心尖。
众生芸芸,唯有张之焕,可以这样触动她。
唯有……张之焕。
“常天晴,不用我提醒,你也该清楚。现在你我已经上了一条船,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你选无可选,只有我靖难成功,才能保住你们卢家村全村平安,反之,所有人,都得死。”朱棣快要克制不住越来越快的语速,勉力停了一顿,才继续道,“除了帮我——你,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从今以后,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你必须陪我走到最后!
正如你承诺过的一样。
咚、咚……
朱棣数着自己的心跳。
眼前的天晴似在听,却更似在神游。她的思绪就和她的人一样,永远是他抓不住的云。
除了等待,他对她,别无办法。
时光安静而缓慢,朱棣等着,等着,就在等到连身体都僵直得快要无法再伪装下去时,他终于等到了回答。
对面望过来的目光平静,语气间却带着微妙的飘忽。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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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对马爸爸失礼了!可这位马公公……确有其人呐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