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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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朱允炆削周王橚。
同年十二月,建文帝遣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原都指挥佥事谢贵、张信二人升任北平都指挥使,命都督宋忠屯兵三万驻开平,调原北平燕王棣属卫辖制。
建文元年四月,御史台先后上奏,称齐王榑、代王桂、湘王柏三位亲王均有不法之为,当阖府押解应天候罪。一时间,朝野沸然,皇帝震怒,立命三队人马携天子敕令,雷霆往三藩而去。
“能不用强就不用强。到底是天家骨肉,陛下圣心仁厚,并不想弄得太过难堪。如湘王殿下肯迷途知返,忏罪悔改,那是最好。若湘王负隅顽抗,只得再做计较了。无论如何,先待本公进府规劝一番,诸位可暂且回避。”荆州湘王府已遥遥可见,曹国公李景隆跨骑着一匹紫电宝马,边策行边对着与他同来的从官嘱咐。
曹国公是皇亲国戚中的领头人物,极受先帝与陛下喜爱器重。由他出面怀柔镇抚,让湘王爷平心静气服罪认罚,自然是最不伤体面的上上之策,从官们闻言都齐声称善。
“国公爷棨戟遥临,小王有失迎迓了!”
一行走进了承运门,湘王朱柏昂首步出,乍一见李景隆面,便拱手为礼,高声叫道。
众人扫了一眼,香案供奉一概皆无,连湘王的穿戴也只是翼善冠圆领袍的常服,并未着接旨的皮弁朝服,纷纷暗叫不好。
只有李景隆恍若未闻未见,从容扶鞍下马,随湘王一路走进圜殿暖厅。待湘王打发得只剩了他们二人,他才振袍坐下,拿起盖碗,不舒服般皱了皱眉。“大庭广众,何必那般说话?枉费我还为你操心走这一趟。”
朱柏见他并未直接取敕旨宣读,心中已是一喜,嘴上却不愿让步:“哼……你能为我操心?分明是为咱们皇帝陛下操的心!深文周内,锻炼罗织,我道他怎忽地对刑名感兴趣,巴巴地修什么《大明律》,原来是在这等着兄弟几个呢!”说着将袍角一掀,坐上了主座。
李景隆暗暗喟了一声:“现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了。如今他已是皇上,圣谕甫下,你我难道能抗旨不成?”
朱柏听他话音,目光一冷:“什么‘你我’,谁人不知李公爷是来传旨的天使——抗旨的,如何也只能是一个我了!”
去年七月,建文帝废周王为庶人,将周王全家押解南京,再迁云南蒙化,距今不过数月。
李景隆“哐当”一掷茶碟,霍然起身:“倘要不是我极力自荐,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便是张之焕那厮了!你道我揽这个烂摊子是为什么?还不是想能保住了你!”
“那可要多谢李公爷的美意了。古道热肠,侠义无匹哪!”朱柏冷嘲热讽,最终按捺不住,揭口骂道,“你道我真不知你的心思?要不是怕我跟别人说出什么,你会亲自来送我一程?!”
他说得晦气,李景隆听来大不入耳,摇头叹息道:“但凡你肯听我一句,何至于到这般地步!当初要不是你贪心太过,私印宝钞也罢了,还私铸通宝……御史台怎么参本?皇上他也无从发难!”
“一口一个皇上,叫得果真顺溜啊~哼哼……怎么,先帝把万里江山都留给了他,做叔父的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求个现世安稳,还罪犯滔天了?果真州官能放火,百姓难点灯!连做儿子的想在先帝灵前上炷香,他都不让!个兔崽子!直娘贼!狼心狗肺!”朱柏拍案大骂。
可现在处境,就是和他吵翻了天占尽了理,也无济于事。李景隆这家伙终归是天子近臣,备受器重,或许凭他转圜一番,尚有余地呢?想到这层,朱柏又把口气微微放缓了缓:“总要我听你听你,你倒说说看,到底要我怎么听你的?”
见他心绪略平,李景隆也松了口气,娓娓道:“有什么难的。不过学那周王,这段时间先找个僻静之地,韬光养晦,避过风头再说。你看他现在,说是说流徙,何尝少过一块肉?皇帝的心事你如何不知?遍地的藩王,他深忌的不过那一个而已。等他料理了心腹大患,尘埃落定,我自会出面向陛下求情,重定封国再行安排,必不至委屈了你!”
没想到他最后给出了这么个三不着两的解决之法,朱柏勃然发怒:“说了等于没说!‘尘埃落定’?落到几时才算定?他就留着我放羊怎么办?还不是要我任那小子宰割吗!”
“不然要如何!难道你想带着这点侍卫起兵造反吗?!”李景隆也怒了。
朱柏哼笑一声:“本王是没这个本事。不过公爷交游的藩王中,自有人有。不如说与陛下听听,由陛下他慧心圣裁好啦!”
“你!”李景隆倏然变色,“你这是要鱼死网破啊!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对我没好处,也不能便宜了你!要么,你去劝皇帝,另找一个藩王开刀,我可不当这冲头!要么,本王亲自面圣,把你李公爷背着皇上做的好事,一件一件抖落出来!”
另找人开刀?说得轻巧!他若无功而返,还出言维护,在皇帝眼里,那才真是“好”事一桩呢!“罢,罢,我带你入京面圣,有什么话,你自与陛下说去!丑话搁前,无凭无据,陛下断不会信你,只当你垂死挣扎、随意攀诬就是。我好言相劝,你执意不听,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呵!李公爷果然智计百出,惯会顺水推舟啊——我跟你进京,岂不直接就成被押解的罪臣了?只怕没面成圣,先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到时你在御前,想怎么颠倒乾坤都行了!”
“那你要怎么样?”李景隆气道。
“李公爷这就起驾回应天,说本王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不肯入京,都悉听尊便~到时京内自会有人向陛下谏言,陛下深赖重托的臣子和可亲可爱的小王叔暗中勾结,贻害之大足以颠覆大统——那罪过,可远非私印宝钞什么可比了!如此大事,相信咱们陛下不会偏听偏信,定会召本王与公爷到御前对质。届时,本王自会有好东西呈交于陛下金面!”
李景隆脸上一阵青白交过。这次皇帝雷霆降罪,拿三藩下刀,京中寂寂,不见一人为朱柏执言说话。先帝对藩王和京官结交向来管束严厉,他道朱柏于京中官场虽有交往,也就不过如此了。可看他今时今日的语气神态,却不像危言耸听,难道他真有什么后手是他未曾料到?想到谷王朱橞在京中的暗线自从一年前离奇失踪后,再也没接上过头……
李景隆背脊陡出冷汗,勉强沉凝脸色道:“就是你这副爆炭脾气,但凡一点小事,便闹得不可开交,又是何苦来?我这便回京,请陛下收回成命。要杀鸡儆猴,哪个藩王不可?容我好好想个法子就是。这段时日你也消停些,别让人再抓到什么把柄,他再想打板子做样子,总落不到你湘王爷身上!”
朱柏上下看了他一眼:“那好,本王就在此,恭候公爷的好消息了!”
“殿下也是明理之人。我犯险为殿下求情,殿下却隔岸观火,可不大合情理吧?”李景隆道。
朱柏被他进进退退弄得颇不耐烦,然而思及处境,只能暂忍不发:“你又想怎么样啊?”
李景隆走进一步,低声道:“须请殿下将要呈交御前的‘好东西’相借一看。不然殿下手眼通天,等下官见到了圣驾,指不定殿下已经抢先进言,这叫人如何安心开口办事?”
“你道我是三岁小孩么?!”朱柏怫然。说来说去,这家伙仍旧在敷衍他,只想拿到他手上的证据,做足准备以绝后患。“你既然无心帮我,也不必多言了,来人,送——”
“慢着!”句末“客”字未绝,李景隆断然出手将他拉住。朱柏顺势回头,只见他目露凶光,眼色森然。他心中一骇,失声叫道:“你、你要杀我?!”
李景隆被他一呼回神,慌忙间松开了手。恰时朱柏正好奋力一挣,但听“咚”一声闷响,人已跌撞在堂中博古架上。汝窑仕女花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落下,李景隆箭步上去把它归正扶稳,心吁总算及时,不至于弄出动静惊了外边人。
垂目看向坐倒在地的湘王,李景隆欷叹:“你说的甚么傻话,我怎会要杀你呢……”伸手待去搀扶,却见朱柏一动不动。
李景隆心脏几乎骤停,颤着手把他翻过。只见他后脑被撞出一个大洞,鲜血如注,整个人早已无知无觉。“殿下、湘王殿下!”再探他鼻息,已经没了气。
“不、不好!怎么会……”
他竟然真的杀了他!
“殿下?殿下?”外头传来内监尖细的呼唤声。
李景隆心头一冷,旋即清醒过来。他的父亲是一代名将李文忠,家学渊源,他自小也练过拳脚,虽说生疏多时,但根基犹在;加之情急时刻,更加力大十倍,转眼就将湘王拉上了正椅,肘下垫着引枕,撑住额头。翼冠黑色常服红色,伤口又在背后,乍看之下流血并不明显,从堂外望去,就仿佛朱柏在颓坐叹息一般。
“殿下?殿下是有什么吩咐?”下人们向来知道自家王爷的暴脾气,搞不好一顿飞来横棍就能把人打废。虽是闻声而来,那内监也不敢走得近前,只站在高槛外朝内张望。
李景隆清了清喉咙,阔步走出,痛惜般朝他摆摆手:“殿下自省过愆,悔不当初啊。眼下你们就都别打扰了,让殿下独自静静,等他叫人进去服侍再说吧!”
内监朝里一瞧,湘王正孑然独坐在殿中,姿势颓唐表情晦暗,便默声点了点头。李景隆走到庭中,向着等候的众人道:“湘王殿下已经与本官商定,待与家眷说好,稍事准备,三刻之后便开门投降。到时携阖府入京请罪,听候陛下裁断。”从官们听罢,纷纷长舒一口气。这位王爷众所周知性情如火,如今竟能这么快想通认罚,真是无上之喜!国公爷的机谋口才,果然不负盛名!
出了王府大门,李景隆又向左右道:“湘王殿下个性偏执,难保会孤注一掷,做什么出格之举。传本将令,即刻起严守湘王府,这段期间,再不许任何人进出。若时辰到了湘王仍无表示,就想办法把他逼出来。”
“领命!”
三刻时间后,湘王府广智门内忽然烟熏雾缭,火光将阴霾天空的片角染得彤红。
“走水啦!走水啦!”惊嚎叫喊之声接连传来,那一直候在殿外的内监再也不顾得自家王爷心情好坏,急忙奔告王妃。等到王妃吴氏潦草安抚好小郡主疾入殿中,却见王爷右手捂着心口,指缝里鲜血渗出,与常服黯然一色。吴氏颤颤拉开丈夫的手,但见其胸口正插着一柄匕首,深深几没吞口。
吴氏一声嘤咛,直接晕了过去。内监哪敢再等,立刻又喊府医又掐人中,终于让王妃醒转过来。
“王爷他说过……前臣遇到昏暴之朝,若受冤下狱,宁可自尽以全清白。他是高皇帝的亲生儿子,甘于仆役之辱,还不如一死干净。”吴氏声气颤颤,“王爷,您先行一步,妾身和郡主随后就来!”说着不知哪来的好大力气,推开了内监直身爬起,跌跌撞撞朝殿外奔去。
内监连受惊吓,早已不知所措。眼看主子们都指望不上,却也不能甘心待死,急忙跳了起来,去找王府总管救命。
总管正手忙脚乱,眼见浸裹煤油的火箭一支支射进墙中,一边指挥众人打水扑救,一边命人快去打开四门,好寻路逃生。哪知派去的人纷纷回报,东南西北诸门居然已全被封死,整个王府好似架在火上的大蒸笼一般,除了空气流通,无进无出。
有几个胆子大的弄了云梯想爬上墙头看看,刚探出脑袋,就被飞箭射下,摔毙于地。青石砖上顷刻一片片红红白白,吓得其余人如无头苍蝇,一个个惊声狂叫,奔窜乱逃。
“是皇上要杀我们!是皇上要杀我们!天啊!天啊——”王府高墙内,撕心哭嗥阵阵传来,声声裂肺。
“大人,这样都不肯投降……看来湘王爷是铁了心了。我们是不是该开门,先救他们出来再说?”听着如同炼狱传来般的嘶喊叫嚷声,负责包围守府的士兵心生不忍,向着自家将官建议道。
将官狠瞪了他一眼。
“没听到里面的人喊什么?他们都知道,你还不明白?要救他们?嫌命长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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