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唇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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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卫牧所往中原折返,需得经过大宁。是日进了大宁城中,天晴在王府大街两个路口外找了间客店,正紧挨着大宁闻名遐迩的七星酒楼。
“徐天晴?”
摘了帷帽坐下,果然听到有人唤她。天晴应声回头。此人生得白净清秀,戴着束发网巾,一身青绒道袍。
“宁王妃啊。”天晴笑嘻嘻挪到了张恩灵对面,更低了低嗓子,“娘娘不在府中准备过年节,反倒跑来这里,想来这七星馆的炕锅羊排,一定做得特好吃了~”
“你来大宁府做什么?”张恩灵想着想着,气血已涨红了脸,“是来找宁王殿下的么?”
天晴暗道,我是来找你的嘿~朱权心深似海,与他面对面打交道,绝难讨到什么便宜。原本自己状态奇佳,来个夜探王府也不是不行,可终归要冒大风险;既然老天赠送了张恩灵这么个愣头愣脑直肚肠还爱微服私访的NPC,不用一用可就太浪费啦!
“非也非也,不是我找殿下,是殿下有事,须找我来商量。”天晴笑得暧昧,心道你们小夫妻俩,宁王的秘密你多少也该知道,我就话留一半,看你怎么回。
她哪里晓得张恩灵的心理活动!话听在耳朵里,还以为真是殿下的意思,找她来私会的呢!怎么,这贱妇撞见了她都不心虚,是准备到王府登堂入室吗?殿下这一阵子都不着家,原来竟是去会她么?!当即又羞又恼,拍台叫道:“别欺人太甚!你到底什么意思?”
天晴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身体微微后仰。宁王果然有鬼啊,否则这张恩灵着急什么?她又能欺什么?显然是怕她打宝藏的主意了。
那天在锦州听到包兴的话,天晴就有了猜测——朱权一直偷偷往北边跑,为什么?为陈善的可能性实则很低。宁王这样一个辣手人物,盛名在外,陈善就是想找人合作,也绝不会挑不好拿捏的他。朱棣同理。
上次穆华伊已经漏出了底,宁王北出果然去过三卫,还找了阿札失里密谈。阿札失里姓氏孛儿只斤,正是铁木真兄长、辽王铁木哥斡赤斤的后代。宁王去找他密谈,除了近水楼台询问金匣线索,难道还能请他帮忙造反的?
联系到她前脚刚离开兀良哈部,后脚鬼力赤就火急火燎要抢她印文;阿赤烈也说,穆华伊曾问他讨要金匣——不管是他的意思,还是宁王的意思,铁木真宝藏的事,在草原上势必已不止是传说,三卫中肯定也有一些关键人物收到了风声。以朱权的谨慎,能亲自走这一趟,定是有了确切的消息。
这么老粗的一条线索,她怎么能放过呢?
天晴心思转过,脸上笑容更盛:“我能有什么意思?恩灵妹妹不必发这么大火,都是自家兄弟,既然有好东西,何妨关起门来分一分呢?”随手抄起一块羊排,油汁顺着大鱼际流下,黄金一样光鉴诱人。天晴作势舔了口,“啧啧~就好比这羊肉,着实美味难得,可一人要想吃完一头全羊,也没法吃得下啊。不如大家有福同享,二一添作五,管保个个吃得又饱又香呢~”
她从头到尾指的都是金匣宝藏,心想自己握有连为贵的独家印文,宁王就算知道孝陵的秘密,能搞得定阿赤烈,还从阿札失里那里探到了最后一匣的下落,也不能找到秘宝独吞,是故才暗示张恩灵双方可以合作。殊不知张恩灵哪里晓得什么秘啊宝的?自己的动作、措辞、口吻,在此刻的她眼里,只剩下金光大写的“□□”二字!
什么二一添作五?是要同她两女侍一夫,还是她一女要侍两夫啊?!
“住口!”张恩灵霍然起身,胸口因愤怒和屈辱急促起伏,伸手夺过天晴的羊排,扔在地上,“你这蛮女不要脸,我还要!倘若你对殿下是真心,就是殿下要和离要休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你、可你!你说,你是为了气我,才故意这么讲,是不是?还是燕王派你来,要搞得殿下身败名裂,才肯甘休?你们要是敢欺负殿下,我必定、我必定……”她想撂两句狠话,搜肠刮肚一圈,竟然一样可以钳制徐天晴的筹码都没有,心里又塞又急,只得跺足吼道,“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了你们!”
说这话时,张恩灵泪盈于睫,却大有一股子玉石俱焚的凶狠劲,看得天晴傻了眼,都忘了去心疼那块被浪费的羊排了。
什么和离休妻,真不真心的?莫名其妙。
好在她终究不蠢,联起月前往事、自己刚才说的话,快速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张恩灵对她种种不知何起的敌意,都是因为这钵无名醋!当时在轿子里跟她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勾引小叔子,指的也不是十九,而是她自家相公!自己瞎子点灯白费蜡,居然还想跟她套宝藏的下落呢,真是无语又无语……末了只能一边布巾擦手,一边摇头笑道:“这也错得太过了!张娘娘,你怎么能误会——宁王殿下对我有意思呢?”
“话说到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赖的!我又不瞎!自从那日在宫中遇见,殿下看你的眼神就与别人不同,不管在席间还是别处,每次只要我回头,殿下必是注意着你的,而我……我就是个透明的……”张恩灵再也按捺不住,跌坐归位,颗颗泪珠从眼眶里滚落。
“呃……灵娘啊,你先别难过,这真的是个误会。”天晴深知张恩灵这人不会作伪,这番哭诉必是出自真情,一边握住了她的手,一边心想我总不能明说宁王怀疑我是燕王派进宫的奸细吧,只能避重就轻宽慰她,“宁王殿下同燕王爷之前因一些误会有了闲隙,还疑心我也搅合其中……他是何等谨慎的人,所以才要留心察看。我也是刚刚才知。所以这不,我们王爷才特意派我找宁王殿下解释来了么?”
张恩灵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你不是说、说是殿下他……找你来的吗?”
天晴苦笑:“那不是在逗你玩么?宁王殿下同我话都没说到过三句,怎么可能找我?有事也是两位殿下之间的事,要找也该找燕王殿下,顶多不过差我传个话罢了。”
张恩灵赌气似地放开她的手,扭头道:“哼……就算如此,你也得到殿下观照了,哪里像我……也不知是做错了什么,自从进了王府,殿下就没有正眼瞧过我。明明对这府中的下仆婢女都和和气气的,就连是那个朝鲜国的贡女都!偏偏就对我冷若冰霜……我再怎么费尽心力想讨好,他也不理不睬的……”
“殿下公务缠身,自是有他的烦心事,才冷落了你。你又何必多想多忧,自添烦恼呢?”
“什么公务和烦心事,能让人忙得成亲都好几个月,都不和我同房呢?!”如同突然被点燃了引信的爆弹,张恩灵带着哭腔冲天晴喊了起来。
天晴始料未及,被炸得一脸呆懵,刚刚举着茶杯想清口的手迟迟难下。进又不是,退又不是。
她万没想到,张恩灵竟会像这样向她抖落闺中隐事,还好这雅间里只有她们二人……但严格说起来,她们连朋友都不算,这种话题要怎么接啊?天晴费了老劲,想找个说辞把眼下场面先扛过去,张恩灵却自顾自地往下了:“我和你讲这些干什么……反正你和燕王爷恩恩爱爱,我有多懊恼沮丧,你根本都不会懂的……”
天晴自动过关,心里好笑,略想了一秒,上前按住张恩灵的膝盖,语带魅惑地在她耳边说道:“你以为——我和王爷为何会这么恩爱呢?”
张恩灵吃惊地回头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她已上钩了一半,天晴笑意盈盈地接下去:“我本名叫作果尔娜伊朵,出身滇东苗部,这你还记得吧?”
张恩灵心里的疑惑豁然开朗。
不错!苗疆的妖异蛊事她自儿时起就听过的。据闻中了蛊毒之人,如同邪魅上身,神魂颠倒,对施蛊之人会二话不说言听计从……但她一个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姊,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传说,听了也觉得臊耳朵,又怎会时刻放在心上?如今徐天晴一提,才觉得事情忽然有了眉目。
是呀!想那燕王是何等心坚气傲之人,徐天晴虽然生得标致,但也不至于到能让那位王爷甘拜裙下俯首贴耳的程度。原来是!
“你给、你给王爷下了蛊了?!”张恩灵忍不住惊呼起来。
“嘘!”天晴故作神秘地掩住了她的嘴,“这样的事情怎能说破?王爷毕竟天家骨肉,下蛊即是下毒,让别人听了去,你是想害我不成!”
张恩灵一颗心扑扑乱跳,慌忙低下声来:“你也太大胆了!要是让人发现了,可怎么得了!”
“不过是让王爷喝下一杯酽茶而已。只要自己不说,谁发现得了呢。”天晴的语调如附着妖气一般入骨入髓,“你若不信的话,可以亲自试试啊……”
……
夜探王府的计划当然也作罢了。天晴一回客店,就见微服的宁王殿下大踏步朝她走了过来。她在城外就看到过他的人马,知道他今天定要回府。
朱权显然到了没多久,外衣上残雪的水渍还尚未被屋内的暖气烘干,想必是张恩灵身边有人火速给他报了信。大宁城本就没多少邸店,要找一个像她这样的生面孔自是容易,以朱权对本城的布线掌握,能第一时间找到这里毫不奇怪。
不过,能暗戳戳差人保护,可见这家伙面冷心热,还是挺疼老婆的嘛。
“哪儿刮的金风,竟把皇嫂娘娘给吹来了这大宁府。嫂嫂来来去去都不打招呼,莫非是嫌做弟弟的不知礼数,不会招待么?”这话宁王虽是笑着说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天晴不由感到一阵寒意。但两军对阵,终归没有自己先馁的道理。
“殿下这是哪儿的话?不知礼数的是我,殿下也知道,我出身苗部,见识卑微,不大懂得规矩。原想着正好经过大宁城,就找宁王府的张妹妹叙叙旧吧!哪知先在酒楼遇见了,也就不特地登门造府了,没想到殿下要找我。如何?殿下有事,要和我说么?”他也刚刚回来,应该和张恩灵一面都未见,这时候探听消息最是趁热。
哼,好一招装傻充愣,以静制动啊。朱权低垂眉眼,嘴角弧度更添:“呵呵,之前在京城恩灵误伤了小皇嫂,尚未能尽心赔罪。就是没这件事,论起时日来,我与嫂嫂相识,只怕比四皇兄还要早上一阵呢!这笔交情,如何都值得好好说道吧。”说罢伸手往堂内炉边坐席上一引,意味深长地看着天晴,待她反应。
天晴扫一眼四周,暗忖,果然一到他的地盘,就全然卸了在京师时温良恭俭的伪装。连这客栈都给清了场,就是想跟她做个了断。
好啊,反正她也没机会偷偷打听了。既然他不怕说破,还省了她又藏又掖的麻烦,不如借机敞开了试试他。
天晴昂首一笑,步到席边坐了下来,调整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坦然道:“殿下为何觉得,当初我来这大宁,不是依了燕王爷的意思呢?”
“哦?这么说四哥是特意遣小皇嫂到我这大宁,跟蒙古人厮混来的?我这位皇兄的心可真宽呐!谁不道这帮鞑子就是一群野狼,自己都要窝里斗,见了外人,若是被抓上一把咬掉一截,那都算是轻的,弄不好,连命可都保不住。小皇嫂何等佳人,身娇肉贵,四哥怎舍得嫂嫂来吃这种苦头?”
天晴顺势激他:“那照宁王殿下的意思,我不是燕王爷派来的,反而是蒙古人的奸细了?”
“哈哈哈!本王可不敢这么猜。”宁王缓缓踱至门口,半眼不再看她,“小皇嫂这般人物,就连我那皇兄都把握不住,何况那早已没落衰败的和林汗庭。皇嫂的切实来头,怕是连父皇知道了,都会吓一跳的吧!”
一瞬,天晴心漏一拍,颈后竟被炉火烤得涔涔沁出汗来。
自她回来这么长时间,处处小心,就是以朱棣的机敏,要不是跟着她回过趟元宝山,也绝对猜不到她的身世。当今世上,知道爹还在人世的,除了大表哥和徐府几个人,应该就只有花姣了,难道——
不,花姣绝不可能向穆华伊出卖她!
眼前这宁王权,虽然心思缜密,聪明绝顶,在满屋皇子里也是拔尖的;可天晴自信没露过馅,跟他素日又八竿子打不着,那么就算他猜疑什么,也未必能确实,更不可能有证据——不过是想像她对鬼力赤一样,先诓上一诓罢了……
这么一想,天晴又有了些底气,镇定问道:“这真是奇了,天晴不过是个无依无靠、蒙燕王爷错爱垂青的弱质女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背后居然另有隐情?殿下不妨说说看,我还能有什么来头,好让我也开开眼界啊~”
宁王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皇嫂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得才奇。嫂嫂也不必套本王的话,本王奉圣命镇守这边塞一隅,虽说担着皇子的头衔,说穿了也就是食朝廷俸禄的一介武夫,能有多大博闻远见?嫂嫂的身世,既然连父皇都不怀疑追究,本王又有什么好纠缠不放的?”
天晴听他话内机锋,心下了然:“这小子,套不出来,就想拿皇上来压我。言下之意,如果他动动嘴皮和皇上说起,叫皇上对我起了疑心,我总有败露的一日,势必会被追究问罪。”
“再者,四哥毕竟是兄长,与嫂嫂之间的恩爱情分,我们一众做弟弟的,怎么会不放在眼里?就是不看小皇嫂的面子,就当为了四哥,也不该与嫂嫂相为难才是。”朱权悠悠补道。
这下又把他哥抬出来了!这意思,反正你们北平的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皇上真要细究起来,欺君之罪,谁也跑不掉么?
“皇嫂娘娘不止爱玩好动,更精明强干,皇兄有这等贤内助,弟弟们只能拜服,闲话之间聊表羡慕罢了。只不过……”宁王轻咳了一声,接下来的语气却更是坚硬森然,透着股子不容拒绝的强悍,“倘若娘娘玩闹过了火,要我大宁三卫来作陪——那本王,便不能冷眼旁观了!”说完这句,他死死盯着天晴,目光似要将她从中射穿。
听到这里,天晴心里已大概勾勒出了眉目。
对她的真切来路,朱权当然不知端的。一会儿见她跟着阿赤烈,一会儿见她又跟着朱棣,对他而言,当然无法把这些解释成巧合。既不知她虚实,便不可能对她友善;然而她毕竟是北平王府的人,如今离开京城来了大宁,朱棣必是知道的,无来无由,朱权也不好扣她动她。
所以他只能口头威胁,给她个警告,叫她从此之后远离大宁都司——惹谁都行,别来惹他。天晴原没指望能同他冰释前嫌,但朱权戒心至此,要想再从他这里套出金匣线索、他和三卫的布谋,恐怕已全无可能。
天晴从容起身,淡淡道:“宁王殿下多虑了,天晴就是再贪玩,又岂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本以为到底是亲眷,来了贵宝地,殿下纵使不欢迎,也不至于冷言冷语冷面孔。哎,看来是我不知趣。这大宁城,可是不敢多待了!告辞。”
抬脚要走,朱权又道:“小皇嫂去意匆匆,本王爱莫能留。招待不周,不胜惭惶。下次无论四哥还是小皇嫂,来大宁前,可务必要差人打个先锋,莫让做弟弟的再失了礼数。来人,为徐娘娘备车,好生送出永宁门!”
好你个朱权,非要把我赶出去才放心,还怕我躲起来偷看啊?你以为你这破地儿,老娘很稀罕吗?天晴扯出假笑,回道:“只送到永宁门,未免浪费殿下一片好意,何不直接送我回北平城呢?哦,想来是大宁卫中就缺这一车一马的,少了一点,便不好保家卫国,只能靠三卫的鞑子接济了。罢了罢了,我还是自己回吧~”也不等他答话,风一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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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直都觉得张恩灵非常可爱非常有意思……
果然很有意思吧!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