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wind(重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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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尔娜!我把瞿能砍了,给你替徐师傅报仇了!”
朱棣终于赢了。郭英同吴杰狼狈收拾残军向西撤退,李景隆向南败逃,仍旧冲德州一线而去,辎重和上次一样,为求轻便,全部扔下。王军投降十万余人,燕军反败为胜。白沟河两岸数十里,伏尸累叠,断戟残兵,洒掷遍野。河面如翻滚的岩浆,连浪漪都是血红的颜色。
一片狼藉残烟的战场上,朱高煦将瞿能的人头丢在她面前。他初试牛刀,就阵斩敌方一员大将,得意之心溢于言表。
天晴没有看他一眼。
哪里错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如果我有好好练武的话……”
“如果我不是那么婆婆妈妈……”
“如果我强得可以保护自己……”
“如果我没失误……”
“如果我一开始就跳下马去帮他了……”
朱高煦见她满面是血,一双眼睛明明燃着火焰,却好像烧干灼尽,内里空空无物。她紧紧抱着常遇春的尸首,口中喃喃有词,听不见说什么,只闻一阵嘶哑发涩的怪声,仿佛她想像刚才那样吼叫,却再发不出气力。朱高煦不由心内如揪,上前道:“果尔娜,你别这样!你、你把你爹放下,我们一起把他遗体运回去大营……”
“什么遗体!”天晴突然大叫,迫得朱高煦往后退了一步,“他还没死,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什么!”
朱高煦从没见过她这样,斩杀瞿能的自傲喜悦,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满腔的担忧——她疯了……她是疯了吧?怎么办?这时候要怎么办?
“果尔娜……果尔娜啊……”他叫了她两声,不再说话,俯下身牢牢握住了她,和她一起环抱着常遇春的尸首,好像怕一松手,她就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天晴被他温热的手掌一触,顿时清醒了几分。他一个小孩子,又明白什么?我冲他发脾气,又有什么用?聚气提起了声音,温言道:“我没事的,二公子,我没事……你说得对,我们得先把我爹带回去,他现在,自己走不了路……”说着胡乱以断剑拄地,想要站起,蓦然间却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觉了……
……
……
……
“为什么不撤退?让你打了信号就走,为什么不听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当时朱棣正率众与驳马迎敌的平安、郭英所领精锐苦战,惊觉她遇险时,发现常遇春已单马去驰援,又让朱高煦和袁融薛碌等人去帮忙。怎知乱军如洪,他们到得慢了,还是晚了一步。
虽然燕军反败为胜,可前期伤亡太大,军帐里都是同军收敛而来的战士尸骨,要集体焚烧掩埋。天晴却整夜守着常遇春的遗体,不吃不喝,不合眼,也不说话。
朱棣也担心,她这样下去,不是疯就是傻,想激得她回嘴两句,跟他大吵宣泄一番也好,她却始终默然。
朱棣无奈,站在原地半晌,转道:“你爹自然不能和其他将士一起火化,我让马三保陪你,一起把他先送回北平吧!王府有雪窖,就把他置于玉棺内。等战事平定,再将他的遗体迁入钟山陵中。”
这一次,天晴的眼珠终于动了动,嗓音干哑幽黯。
“谢谢殿下……”
随后,又不发一言。
朱棣深深叹了口气,踏出帐门。郑攸宁带着小融恰时进来,朝他行了一礼。朱棣抬眼看到攸宁红着眼眶、袁融一脸死气的模样,叹息一声而去。
天晴一见到袁融,眼中却忽地涌出奇异明亮的光来。她直起了身,朝他叫道:“小融,你别难过!大表哥没死,爹也没死!我有办法让他们全都活过来的,你等着我、等着我就是了!”话说得铿锵有力,浑然不觉得“没死”却要“活过来”有什么问题。
袁大海随常遇春救援时掉下了马,断了的肋骨刺穿心脏,最终没能给救回来。此刻他的遗骸和常遇春一起,都被停放在这座小帐中。
袁融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目光涣散般从她脸上飘过,只叫几个兵士将父亲的身首装殓,跟着转身走了出去。
“小融!小融你信我啊!你信我啊!”
“天晴,别追了!你歇一歇吧!”
郑攸宁和刘齐望整个晚上都在抢救危重伤员,连受轻伤的阿碌他们也被拉来帮了忙。天晴虽说额上创口触目,可到底只伤在皮肉,其他更不过些擦伤划伤。简单为她消毒包扎时,攸宁曾发现她精神恍惚,只道她受的打击太大太突然,难免接受不了,但救命救急,也只能待忙完要紧的再赶来安慰她。
此时见她这样,郑攸宁顿时又惊又痛,懊悔自己大意不周,她别真的失心疯了!再也不顾得为逝者悲戚,用力拉住她,抚着她的脸颊道:“天晴,小融没事,他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你也会好!生死有命,你好好活着,你爹天上有灵,才能安慰。听阿姊的话,乖乖的,别胡思乱想,吃点东西,先去睡一觉再说,好吗?”
“我没疯、我没疯攸宁姊,你们以后就知道了!不……你们应该不会知道……不过这都没关系,像你说的,爹会活过来的,大家都会活过来的!一切都会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地活着……”天晴掰落她的手,移开了视线,自言自语道。
“天晴?天晴啊?”郑攸宁愈发不安,轻轻挽住她呼唤。
“阿姊你别担心,我听你的话,我这就去吃饭、睡觉……有很多很多事等着我去做,马上我还要回北平呢!不打起精神来可不行。”她放了郑攸宁的手站起,却因起得太快一阵头晕,踉跄了一下,扶着帐子中柱立定片刻,才慢慢走了出去。
……
鬼力赤在半地下的牢房里迷迷糊糊醒来,突然一个激灵。
眼前黑乎乎的影子,像凝固在墙里一样一动不动。他满心惶然抬头望去,不禁打了个哆嗦。
是徐天晴。她眼中似有寒霜,不,她整个人,就像一块玄冰似的冷。被关着这么久,鬼力赤早已想过各种可能,什么心善、心慈、真诚守信的,说不定都只是她用来接近兀兰的伪装;可他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确实有好好地吃喝拉撒睡——那或许到什么时候,她和燕王真会把他放了说不定?
如今看来,却再无希望。
“你答应过,不会让我死得屈辱痛苦。我只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将我的尸首交给孟耿,让他好好带回草原。”鬼力赤平静道。
“谁管你死了怎么样。”天晴冷冷道,说到“死”字时,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头,“我可以再放你一次,但你须下重誓——保证你绝不再反。日后不管谁做大明皇帝,北元永世臣服。你要再搞什么把戏,名字说得不清不楚,想要蒙混过关,我会让你死得比碟刑、剥皮更惨上十倍!”
她居然不是来要他的命?鬼力赤未曾料到,怔了一下,忙道:“我答应,答应!娘娘大恩,我鬼力赤必定竭尽以报,哈尔和林汗廷连同麾下所有大小部落,永远不侵扰中原!若有违背,长生天在上,罚我、罚我鬼力赤不得好死!”
“很好。”天晴干脆地点了点头,掰开他的嘴,丢进一颗丸药,于他喉颈一捏。鬼力赤被迫囫囵吞下,想起她的手段,心中一时大骇:“这、这是什么……啊?”
“仙死丸。刚服下时人毫无痛楚,一刻之后,甚至会觉得全身轻盈,飘飘欲仙。然而过得一个月,你便会如万蚁噬心,浑身一碰剧痛,骨头奇痒难挠,反复如此交替无休,求生不得欲死不能。如果勉力挣扎,终会全身痉挛,扭曲变形,卧不能卧行不能行,变成废人一个。这里两颗解药,可保你三月太平。要不想受苦的,三个月后再来问我拿药。”
天晴旋身离开,留鬼力赤坐在当地,脑中一片惊惑迷蒙。可渐渐地,那股迷蒙混沌变成了类似雾气的实体,在他面前飘飘蒸腾起来……他伸出手想挥散,却觉双手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心跳越来越快,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这是……这是大汗的王座?那是……那是成吉思皇帝的财宝?
一时间,云雾尽散,他端坐在雕栏画栋的金色宫殿,脚下,匍匐着密密集集的头顶,耳边,“吾皇万岁”的山呼声不绝。他鼓膜阵痛,却欲罢不能,满心雀跃得如同要冲出胸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耿,燕王殿下信守承诺,已经决定放了你家大人。我同你虽有约在先,但人在心不在也没用,或去或留,全凭你自己决定。你若继续跟随燕王爷,我敬你是个一诺千金的丈夫,你要誓死效忠鬼力赤,我也敬你是条不事二主的好汉。不光你去留随意,你手下两千骑兵也是一样。”天晴道。
当时鬼力赤带来的一万骑兵,有六千人被生擒俘虏,后有的被“天选”之说折服,有的则为财宝犒赏心动,纷纷开始为燕王府效力。这些人此次全被朱棣带去南征,如今城中剩的蒙古人,只有泰宁三卫和孟耿一部近两千骑中的部分人马。朱棣虽看重这些骑兵的战力,但这样把他们拆开打散,显然对他们留有防备心。
正因如此,孟耿万没想到,徐天晴这次回来,竟会说出“你想走就走”这样的话,不禁愣住了。
“我决定已下,便不反悔。鬼力赤人都走了,我还能做什么?没必要和你耍什么心眼。至于你们要不要遵信守诺,就全凭自己了。”天晴知他对她必然警惕,索性冷冷点破。
孟耿受她一激,胸中顿时涌起一阵豪气,以蒙古礼拜道:“娘娘信守诺言,孟耿佩服!那些骑士,都是我克烈部的勇士,不是奴隶。他们的去留,孟耿不干涉。可孟耿自小得鬼力赤大人提拔照顾,立过誓会一生追随大人,一定要和大人一同回去和林。长生天在上,孟耿可以答应娘娘——此去之后,再不返还中原,也不会同朝廷、同燕王为敌。有生之年,孟耿之刀,不会杀伤一个汉人百姓!”
不会杀伤一个汉人百姓……
对她,也没什么重要了。
翌夜,北郊栎树林。
天晴并不信仰神明,此刻却一遍又一遍祈祷,望上天垂怜,保佑一切顺利。她反复深呼吸,三四次后,终于闭上眼睛,鼓足勇气,按下摁钮。
“嘀嗒。”她的手掌上方应声出现一粒小小的黑点,慢慢扩展成小小的黑球,如同一团洇在水中的墨,愈漫愈开。
和她多年前在大宁城外的时候一样。
“士聪的Qkey可以!会成功的!”天晴一颗心突突狂跳。此刻虫洞引力微弱,她却兀然感到一种超脱其外的力量正吸引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向它接近。
眼看黑球的直径越来越大,三、五、八……十公分……天晴慢慢伸出指尖,试探着要放进去……
“停下!”
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天晴吓了一跳,立刻回头。还未看清来者是谁,就感到拿着Qkey的手突然给人拉过。紧接又是“嘀嗒”一声,小黑球如同猛然被戳爆,裹挟着周遭气流急遽压缩,不过两三秒的功夫,“嘭”一下消失无踪。
“啊!”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天晴不及思考,只能下意识回拉住来人的手臂,待看清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她错料未及——
“是你?”
“殿下吩咐过,娘娘这次回来,可能会逃跑,要我时时在意。”马三保道,“郑姊姊也提醒过,娘娘可能会做傻事,一定要好好看紧了才行。”
“……你怎么找到我的。”
“娘娘送走了鬼力赤一行,返回城门回王府时,侍女花姣姑娘却不见了。想起娘娘易容术高明,实在不由得人不怀疑。奴婢就在附近找了一找,看有没有落单的姑娘,随身带着包裹,里面还装着燕王殿下的飞鹰印信。”
“朱棣就这么舍不得这两颗印章。”天晴瞥了眼自己肩上的背囊,一声冷笑。
“殿下不放心的,是娘娘。殿下说过,娘娘走,一定需要羽印。娘娘之前就想取印,可被殿下发现了。若在平时,娘娘还能联络苏集商会的能工巧匠,仿制假的羽印充用;可如今局面,就算娘娘信送得到,东西只怕也拿不到,只能伺机盗取真印。倘若发现娘娘有异动,奴婢须马上向殿下禀报。”
天晴目光微冷:“你都说了,你见花姣失踪,就来搜找,一无机会通风报信,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我——换言之,你是孤身一人,没有援兵。如果你我争斗,你不能伤我,最后必是我赢。马内侍,我不想伤你,我要做的事,也绝不会危害到殿下,请你就当没见过。”
“就当没见过……”马三保苦笑,“娘娘以为,奴婢弄丢了娘娘,怠慢了殿下交代的事,还能活得了吗?”
“要是以前,我可能不会陷你冒险。但眼下你的处境,我一点不在乎。如果你硬要阻拦,结果,不过是比那时再早死一会儿。”天晴道。
她爹的事,果然对她打击至深。
马三保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不是不在乎,只是你认为,或许历史不必如此。如果你能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可能,所有人都不会死。”
天晴心间一凉,倏然变色:“你、你到底是谁?”
他并不回答她的疑惑,只直视向她的眼睛反问——
“你的母亲,是不是Charmaine D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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