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case(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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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非杀了这鞑子不可!三卫本就是为了活命和富贵才协助的燕王,要是福余卫少主一死,定会闹起内讧——只要立功,皇帝定会保住了我!”
沈昂说罢,挥袖如风,又朝穆华伊扑去。苗寨毒物的厉害,花姣最是清楚,见他姿势,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挥鞭而出,将他袖口拢住,连带整个人都裹到自己近前,远离穆华伊。
“阿兄!”
“嘿——”沈昂怪笑一声,跳开两步。花姣陡感心口一凉,手势旋松。低头,一枚新月匕已插在她的胸腔,突然一阵剜心痛苦扑袭而来,鞭梢敲落在地,她颤抖着跪了下去。
“花姣——!”天晴声嘶力竭的声音从远及近。沈昂甩开了奄奄一息的族妹,抢在她的马上,“驾”了一声,迅疾朝中军方向奔去。
“沈姑娘……花姣……”穆华伊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只本能般连扑带爬趋向她。
花姣巍巍伸开了五指,去够,去触。那个近在咫尺的恍然若梦……
二十年来,她从未设想,也从不期待,世上会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爱她、珍视她、愿为她赴汤蹈火、想跟她白首与共……她总以为他是心血来潮闹着玩,所以从不愿认真回应……
直到此刻,当一切似乎已无可挽回地被注定,她忽然觉得,便是心血来潮,又怎样呢?
只是……如今,已不能怎样了……
“抱歉……你的恩义……我只有来世……来报偿了……”
“花姣!花姣姑娘!来人——来人啊!徐天晴!!徐天晴!!!”穆华伊爬进才见她伤在心脏,几乎魂飞魄散,混乱中只记得徐天晴的血有疗伤奇效,脱口便喊。
“没用的……别、别喊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你务必……要做到……”
天晴原被敌我双双羁绊,迷蒙大雪中看见花姣向这里驰来,生怕有失,一待脱身便唿哨如龙乘骑跟上,而等着她的,却是这样一幕。
“花姣!!”她翻滚下马,踉跄扑到她的身边。
“天晴……我、我时间不多了,有句话,我一、一直想跟你说……”
天晴全不理会,将她按住,手一扬已割开了腕子。“什么时间不多,你会好的!快喝下去,快喝下去啊!今天我的血会有用,会有用的!”
“没用的……我中过噬心蛊,一定要施蛊者的血才能……其他人的血……只会加重痛苦罢了……小妹她……芳婷也中了……噬心蛊,你要找沈昂……救她……不能让她……出事……”
“我怎么会让你们两个出事?我这就把沈昂抓来,给你疗伤!”
“现在……不要!张真人说过,我八字薄……命该早夭,如今……也不算很早了,如果没跟着你跑出来……这一趟,应该……没法多活这些……年……”她说得断断续续,笑容惨然。
“你听那个老妖道胡说什么!!他还说过北元气数未尽呢!”天晴心如刀绞,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想马上抽身去追沈昂,花姣却死死抓住了她,不肯放手。
“别走……你听我说……天晴,要不是我……你本可以……可以很好、很幸福的,不会……不会这样波折……你爹也不会……是我……对不起,天晴……”
越到后来,她声如蚊嗡,天晴只能将耳朵近贴着她的嘴唇,才能听见她说的话。待抬起头,她的口唇如涂了胭脂一般血色若染,更加苍白的脸上,眼神正渐渐涣开。
“不要睡、不要睡花姣,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我能救你的!”
“你……能不能原谅我……”
“原谅?原谅什么?花姣?花姣?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你先睁开眼睛啊花姣!不要睡!”
“好……好……你说过的,会带我回云南……就拜托……拜托你了……”
“花姣?花姣!花姣!”
她没有听到,此刻她的意识如同飘在云端,天晴的声音远得不可辨认。清楚的,是走马灯一样滚过的场景——她们初识时她不容分说送上的巨大拥抱;她们一起扮男装时她看着她的满眼羡慕;她为护住她挡开连为贵打手的双臂;她说为她着推掉李景隆时的神清气爽;她失恋后扯着她衣摆无声哽咽的哭泣……
她一直以为她的家人只有芳婷,她一直错以为她的家人只有芳婷……
“天晴……能认识你,真的……很开心……不枉我……活了……这一世……”
漫漫风雪刀子一样刮过天晴的脸。她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亲口说出这句她梦想中的话。却不是在她临死时……
而是在她临死时。
不!!!!!!!!!!
“你按住她伤口!把她抬到那边无人处!我马上回……”天晴正要嘱咐穆华伊,一回头,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人影。
“少主驰进阵中了!天啊!少主疯了么!”匆匆忙忙打退围攻的福余卫骑士们终于在大雪中找到了穆华伊的所在,土布申等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已与他们背道而驰,呼啸狂风一样往防守最严密的中军方向追赶。
他没有疯,他是没放弃,要为花姣找沈昂拿药!天晴紧咬牙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
不能让他死!
“乌齐叶特部的,留五人护着沈姑娘,把她带回去,其余人跟我去追你们少主!”
“殿下!大人、娘娘她领着一队蒙古骑兵往盛庸那去了!”
“?!”
正携领部下有序撤退的朱棣听到朱能的急报,简直傻了眼。
个蠢货!还看不出来是陷阱么,这么着急赶去送死!
“殿下、现在怎么办??”
朱能问归问,可看到朱棣已经拨转马头,还有什么不懂的?只见他高擎宝剑发令停止撤退,恶狠狠叫道:“能怎么办?当然是去救她!”
“燕王为什么又回来了??”陈晖乍闻冲锋号角从东北向传来,见朱棣竟然再次带头冲锋,并且还是朝着防御最为坚*挺的中军方向,一时间瞪着眼莫名其妙。
那姓邹的小子居然成功了?盛庸喜出望外:“快!按原计划,打令旗准备收口!快!”
毫无意外,朱棣快速就杀进了敌阵,沿途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防守抵抗。
看到天晴骑着青骢马在人群中腾跃厮杀,衣甲上雪花覆落血迹点点,动作却行云流水毫无滞阻,朱棣知道那应是别人的血,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晴!你抓不住盛庸的!走啊!快撤退!”朱棣飞赶到她附近大声叫喊。盛庸早有预备,要包围他就是分分钟的事,稍晚一瞬,局势都能万变。他的人多少宝贵,可不能白白折在这里!
“我不抓盛庸,我找沈昂!是他杀了彭莹玉!我要救花姣!”
这么没头没尾的话,朱棣居然还奇迹般地听懂了。“彭莹玉、沈花姣的命是命,本军将士就都不是么!!你想要他们为你死吗?!”
天晴这才把目光从“邹觉槐”愈来愈迷蒙远去的背影上松开,回首朝朱棣方向叫道:“你别再过来!走啊——带人撕开阵角往冲回啊!”
真他么狗咬吕洞宾!朱棣气得直想自己砍死她算了,可现在太不是时候。
“其他勿管,保护好娘娘为先!”
向朱能交代的话音刚落,盛庸的布线已经收口。密密麻麻的火铳齐备就绪,朝着朱棣的人马层层聚拢而来。
和他们之前缴获的那批短铳不一样,这是天晴在耶律骥那里最早看到、火*药槽上有启闭盖子的新型火铳版本。因为受过改良,引线置于枪管下端内侧,不会被降水淋湿,火*药也可直接通过钢管捅送塞入药室。虽然发射的步骤并未简化,但绝不会因为雨雪天气而大失效果。正如朱棣设想过的那样,一旦数量足够,光一个波次的攻击就能彻底改变战场上的优劣势。
“前军集合!保护殿下!”朱能边怒吼边打手势出命令。阵旗挥动招展,很快朱棣就像吸附铁屑的磁石一样,身边围满了“防弹衣”。
天晴原本和福余卫的骑士隔开一段,靠唿哨惊扰马群,令得王军骑兵束手无措;乱战之中,步卒弓手也怕被狂乱的马匹踩踏到,无法对她进行太有效的进攻。而王军意在沛公,不能下狠手将土布申等人全歼,以免失去诱饵,这才让他们靠寥寥数百人支持了这么久。
可盛庸一令火铳队赶上,骑兵早就退后。火铳齐射一轮,一片令人心惊胆丧的轰响中,天晴那点口哨声直如泥牛入海,几乎不值一提。
如龙何曾经过这样的阵势,忍不住畏缩退步。天晴只得伏在它耳边,不停嘘哨安抚:“不怕,不怕!”一边趁着所有火力都对着朱棣,继续向王军中部核心位置冲杀。
“少主、少主找到了!人已经晕过去了!”土布申策马急向天晴冲来,鞍前横放着一人,显然便是受伤昏迷的穆华伊了。得亏蒙古战马耐力惊人长于奔袭,这么驮着两人还能在战阵之中来去。
“好!我们马上走!”
天晴原本就没指望还能捉住沈昂,顺利把直奔他去的穆华伊从乱军中拖出来已是大幸,此时毫不恋战,立刻让土布申联合一两百福余卫骑士形成圈阵,簇拥着穆华伊绕道往朱棣一行的身后汇合。
朱棣奋战之时一直观望着天晴那边的状况,看到这情势,几乎呕出老血——他竟沦落到要给穆华伊那小子打掩护么?可已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殿下快走!末将来断后。”张玉原本为来接应天晴,既然她已回撤,他当然要以保护正主为先,挥槊劈开在前拦路的一列敌兵,好容易找到了突破口,率队赶到朱棣身边为他遮挡火力。“殿下快退——呃!”张玉一声痛呼,低头见侧腹已中了一箭,箭矢漆黑短小,竟是由毒弩所发。
此时朱棣刚退到一射之地,远未算得安全,张玉不敢松懈,捂着伤处左斫右砍,大喊着吸引敌军注意,誓死不让。王军急欲拿下朱棣,看到这么个拦路门神,哪里会客气?鸣镝箭响过,弓*弩齐发,对着以张玉为首的护卫人马铺天盖地而来,转眼就将最外一圈人都射成了刺猬,转瞬又换刀牌兵冲上……
“张将军?!”天晴在朱能掩护下,已经驰到朱棣身边,可一眼回望,乱雪中张玉的身影竟然和爹重合了起来。天晴与他并没多好感情,但毕竟相处过不短时日,见他因为自己才深陷险地,无论如何都不肯袖手旁观。
见她又要蠢动,朱棣急怒攻心,一把扯过了她的马缰,逼得她不得不就着他手势把如龙掉转过去。“寒冬腊月,没有那么多鸟来给你支使!眼下一片乱战,就是马匹也不会听你号令!你救不了张玉,他牺牲自己才拖住敌人,你不可让他白费苦心!走啊——!”话未说完,朱棣将她推开,立身马镫,一箭射下了天晴背后一个将领打扮的王军,反手又抽出两箭,连珠而发射倒了高丘上一正擎臂为盛庸打旗号的令官。
此地少了信号官,盛庸指令下达一时失效,混战中王军一阵乱急。朱棣等人稍事喘息,总算得以同青龙、玄武左后两军的大部接合。
“你们先走!我去把张玉救出来!”天晴见似有良机,又不愿放弃了。
“什么东西!!你还想回头?!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朱棣没料到她能不知死活到这个地步,几乎咆哮起来。“你不是说过会服从命令吗!给我想想常继祖啊!!”
“多想想还能活着的人吧……”
脑中如同幻音穿堂,天晴恍惚一怔。
“果尔娜——父王!”朱高煦骑着骏马同阿赤烈自军后方向冲来,与左军赶来救援的诸将士几乎同时赶到。
“东边已经被撕开了缺口,可以杀出去!”跟随着朱高煦的任礼快速道。
“我来冲锋!你们都跟在我后面!”
朱高煦撂下这句,不待任何意见,便疾风般席卷而去,寒锋挥舞,在千军万马中一阵驰突。他的枪术剑术都很出色,此时也不知是救人心切还是急于立功,更显得锐不可当。枪挑箭射,鞭打剑斫,行止间挥洒无伦,一层一层地突破着王军的包围圈,真如鬼神上身,凶猛难敌。一宿将试图拦截,长刀还未挥到近前,就被朱高煦一鞭子抽在颈间掉下了马,活活给马蹄踩穿了肚皮,肝肠飞溅。
“他就是那个阵斩了瞿大将军的朱高煦!!”
其他王军将士望之无不胆寒,出手前已怯了三分,不是不敌退败,就是震慑于朱高煦那股初生之犊不死不休的气势,惊骇之下逡巡遁走,真的让他将东边的豁口越冲越开。
阿赤烈和朱能率领精锐坠在大队之后,仗着这时北风漫卷,雪花像砸一样往敌军方向袭去,也趁势攻上一轮,为朱棣等人争取时间,直打得盛庸懵头懵脸,全不知怎么刚刚还落荒而跑的燕军怎么又开始调头强袭。
趁他们还没缓过劲来,朱棣见好就收,命兵从射出一轮乱箭后即飞奔掠去。雪越来越大,比盛庸所预料的更加密延,虽不影响火铳发射,却极大地干扰视线。随着积雪慢慢堆集,土地上逐渐铺起了一层雪毯。马匹尚有马蹄铁防滑,王军的铳手们却没有着钉鞋,在躲避箭矢的快速移动中不断有人摔倒。
一个铳手刚给装填好了药室点火要发射,哪知被旁边人一带,竟然歪斜倒地。只听一声轰响,一阵剧痛,手中的铳管居然反炸膛,爆得他整一手掌瞬间消失。铳手一边流血打滚一边惨叫,听得周围同袍个个悚然,端着枪再不敢再动作了。
“妈的老子久不出手,倒叫你们忘了本事!”朱能在混战中接连失去了最看重的同袍和几个部下,正怨恨无处泄,看到阿赤烈一箭击出,把最当先的那名铳兵射倒,一时间福至心灵。他最擅长就是射活靶,算了算风速距离,对准中间那铳兵偏移的枪口就是一箭,果然时机天衣无缝,巅毫之间就逼得火*药倒灌炸了膛。
朱能一击得手,看对面攻势稍缓,抓住时隙便与阿赤烈继续裹掩着己方众人撤离。
“怎么会炸膛……怎么会炸膛呢?!不是说这批新铳性能很好,绝不会炸膛的吗?!”
“说燕王是有天神保佑,有金钟罩铁布衫,真的……连火器都伤不了他!”
“那射的又不是燕王啊!!”
“混账!什么狗屁废话!全他娘给我住嘴!”盛庸听着手下惊惶无稽的议论,牙齿磨得霍霍直响。连他也搞不明白,为何朱棣次次都能这么走运?明明都已经进了网的鱼,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溜了?然而无论以他的身份还是立场,都不可以信这个邪。他坐镇中军不可轻动,只得连连发令,催促平安率弓*弩营追击。
火铳怕炸膛,□□总不会掉头!这时候死马也要当成活马医了!
可平安再是彪勇能干,能指挥攻防,却不能叫天气转好,顶风冒雪率队赶出三里之外,已知追之不上,生怕被朱棣反戈成擒,只能回头而击,将满腔愤恨不甘全往陷在敌阵中的张玉身上招呼。
雪下得更大更密了。震天的喊杀声中,阵阵血雨洒落在愈积愈厚的雪地,灼热猩赤如刺目的红字。
“总算还是胜了……”
陈晖也随平安追击敌师,却被绝地反扑势若癫狂的燕军砍伤了左臂,捂着简单包扎的伤处咬了咬牙。虽说这次没能抓到朱棣,但王军将以张玉为首的燕军左前锋营几乎全歼,斩敌首级万余,无疑是对朱棣的一记重创。
关键是,对京中那位陛下,好歹能交代了。
“可又让他跑了。”乱雪不知东西地肆意拍打,掉落在盛庸的眼睑上。睁开时,他恍惚有种宿命般的奇特领悟。似乎冥冥中,老天爷是真的不愿意站在他这边……
陈晖不得不套用那班朝臣的话来宽慰他:“朱棣气数已尽,王师战胜指日可期。大帅,咱们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下一次,他绝对逃不掉的!”
盛庸向着风雪阴沉的南方颙望许久。北风狂卷,似永无休止地往遥远的尽头奔袭。他就在这片碎琼乱玉的迷离中,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喃喃。
“下一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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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呜花姣呜呜呜呜呜……T~~T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