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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年老的管事,想来最近来洽谈买农庄的人也不少,他便显得有些不耐烦。褐樟表示如果看着满意,他立马付钱,那管事才显得有了些热情。
褐樟和枝椓便装模做样地跟管事进屋谈价格,我作为小厮无事可做,便在农庄内到处转悠。
深秋的农庄显得有些空旷,庄稼都已经被收割了,偶尔有几个佃农在拿着锄头翻地或给长得像韭菜的麦苗施肥除草。我出生的地方,家家户户都以打鱼为生,所以我对如何经营一个农庄完全没有概念,也便不好随便找那些佃农聊天。
走了一会儿,我看到一片竹林,竹林前面有几间低矮的房屋。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正坐在屋前晒太阳。我猜这可能就是阿檀木所说的老仆吧。我便走过去跟那个老人打招呼。
“老人家,您住这儿吗?”
老人抬起头,眼睛似乎不太好使,打量了我好一会儿,问道:“公子找老奴有事?”
我提高了点嗓音,问道:“老人家,我没事。我不是公子,我是陪我们公子来买农庄的。”
“噢,买农庄啊?这里真要卖了?”老人问道。
“是的,您主家要搬回老家了,这里准备卖掉了。”我扯着嗓子说道。
这时,从屋里又走出来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妇人,看着都已花甲之年了,但是他们俩显得要比晒太阳的老人灵活多了,应该是听到了我的说话声才走了出来。
老头对着晒太阳的老人说道:“老刘,我早告诉你了,这里主家要卖掉了,你怎么就记不住呢?”说着又看向我:“小哥有事?”
我赶紧朝老头拱了拱手,道:“我是陪我们老爷和公子来看农庄的,闲着没事就逛到这儿了。老人家,请问你们一直住在这农庄吗?”
“当然不是。”老人语气有点冲,似乎觉得我的问题有些傻,“我们本来都是跟着老爷从赫西过来的,以前都在城内老爷的府邸做事呢。”
我这算弄明白了,看来老头觉得一直住在农庄是件很丢脸的事啊。
“那老人家以前在城内的府邸是管何事的?”我问道。
一直在旁边的老妇人此时笑着插嘴:“小哥,你能跟着你家老爷和公子到这里来,想必也是一直在他们身边伺候的吧?”
我点点头:“是啊,公子去哪儿都带着我。”
老妇人道:“张老头以前就跟你一样,一直跟在老爷身边。现在老了,老爷心疼他,不忍心再让他伺候了,才让他在这庄子里安享晚年。”
“噢,原来如此。”我莫名觉得心酸起来。原来让老了的仆从住在农庄里,自生自灭,对于他们来说是很仁慈的做法。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他们的老爷并没有打算带他们回老家。
张老头骄傲地说道:“小子,你好好干,等你老了,你主家也不会亏待你的。”
“老人家说得是,我要向您老多学习学习。”我笑着附和。“对了,你们怎么没想过要回老家跟家人住一起呢?”
“老家?”张老头哈哈笑了起来,“小子,难道你不是天生奴籍?”
我猛然醒悟过来。现在的奴仆,不是家生子就是买来的,这些人大多从小就跟家人分开,长大后找不到亲人了。我赶紧呵呵笑着掩饰尴尬:“呃——我家里穷,我爹将我卖给主家时说了只为主家做二十年。”
“噢,这样。那你做完这二十年还要回你爹那里去?”老妇人问道。
“嗯,那当然。”
“那你主家对你如何?家里境况怎样?” 张老头问我。
“呃——老爷和公子对我是极好的,也不太约束我。他们是书商,生意做得广,所以我得跟着他们到处跑。”我随口撒了个谎。
“那你小子可真没福气。” 张老头嗤之以鼻地说道,“这么好的主家,你跟着到老,他们肯定亏待不了你。你在他们家做二十年走了,回去你家不还是穷?你还得自己娶媳妇,自己养孩子。你若在主家做得好,你主家就会给你配媳妇,会帮你养孩子,老了还给你安排住处,多好?”
我一愣,他这评论还真颠覆了我的三观。难道所有的奴仆都是他这种想法吗?我不服气地说道:“可待在主家,做什么我都得听主家的,娶媳妇我也不能自己挑。如若我得了自由,我想干啥就干啥,媳妇也可以自己挑,岂不更好?”
张老头“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究竟还是太年轻,主家对你太好,你还真不知这世道的高低深浅啊!你没钱哪来的自由?还想干啥就干啥,想挑啥样的媳妇就挑啥样的媳妇?” 张老头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
老妇人在一旁听了,也咯咯笑了起来。
之前那个晒太阳的老刘,也不知道他听清了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的一片欢笑声把屋内另两个老头也引了出来。
等我们都止住了笑声,我又不服气地问道:“难道你主家给你配了媳妇,养了孩子?”
老妇人又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笑得我都觉得自己似乎很傻,可究竟傻在哪里却是不知道的。
老妇人边笑边说:“小子,我就是他媳妇。”
“啊?”我惊讶万分,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开始有些发烫。“那——你们也生了孩子?”
“当然,我们生了五个孩子,现在有两个还活着。”老妇人的笑容变得异常慈祥。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当然在主家啊。” 张老头回道。
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傻了一把。他们俩都是奴仆,那他们的孩子就是家生奴仆,自然就在主家了。
老妇人笑眯眯地说道:“我家闺女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后来又跟着大小姐陪嫁到夫家,现在已为姑爷生了一对儿女。”
陪嫁婢女,说白了,就是比暖床丫头地位高那么一丢丢吧。反正还得小心伺候着大小姐,不然一不小心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可这老妇人却似乎觉得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我家儿子,” 张老头接着说道,神情无比傲骄,“现在是三少爷的贴身仆从。”
“那恭喜两位老人家了,您两位真有福气。”我言不由衷地表达艳羡之情。
“那当然,我们主家好,当着大官呢,逢年过节的还会差人送些肉来。”刚出来的两个老头之一说道。
“那其他几位老人家,主家也给配了媳妇?”我问道。
“就李老头有,不过他媳妇很早就死了。” 张老头说道,“其他人可不是人人都有福气娶媳妇的。主家的婢女有些要陪嫁有些又给做了暖床丫头,哪有那么多配给我们仆从的?所以小子,你得好好干,让主家喜欢你才行。”
那个被称为李老头的,此时便显出悲伤的神情来。而其他人却仍旧一脸的傻乐。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听说,你们主家准备把你们送给买庄子的人。”
“是吗?”李老头突然就转悲为喜,“主家还是那样说话算话,真是好主家!”
我奇怪地问道:“难道你不想跟着主家回赫西?”
张老头笑道:“回赫西干吗?我们在赫西又没有亲人。更何况,就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哪经得住路上折腾?待在这儿最好。”
“你们——我想请教各位一个问题。”我诚心诚意地问道,“你们觉得待在这儿更好,还是像其他脱去奴籍的人一样,坐在自己家中,儿女绕膝、安享晚年更好?“
“小子,你在想等你契约到期后,是要继续待在主家还是离开主家吧?“张老头笑呵呵地问道。
也不等我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我也有好多朋友,他们以前跟我一样在主家做仆从,后来千方百计脱离了奴籍,也有被主家赶出门去的。我告诉你,他们没一个过得好的。我们做仆从的,没有本钱做生意,没有土地,也没读过书做不了官,走出去能干啥?每天吃的、住的、穿的都得自己操心,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娶媳妇生儿女?就算娶了生了,到头来还不是要自己挣钱养他们?安享晚年?我告诉你,我认识的那几个,只有两个娶妻生子了,可他们现在仍要种庄稼、洗衣做饭带孙子,哪有我们这么清闲?有一个因为生了两个儿子,可只能帮一个儿子看家、做饭、带孙子,就被另一个儿子记仇了,不认他做父亲了。”
我被张老头说得一愣一愣的,竟不知如何反驳他的好。
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小伙子,你还年轻,有些不安分的想法也是能理解的。不过我告诉你,人活一辈子,怎么过都是过,安安稳稳地过才是正理。人各有命,你老是跟命对着干,到头来吃亏的都是自己。”
我笑着点头称是,又说怕主家找我,便跟他们告辞走了。
走在路上,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我一直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现在我却不得不怀疑我是不是太固执了点。那些猛然脱离了奴籍的人,没有工作,没有退休金,没有土地,没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他们如何去跟命运抗争?
在我的梦境里,人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可那也只是针对于公民权利而言。梦境里,穷人家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那也是极其艰难的,即使那个世界里有相对公平的高考制度,可家庭收入仍会影响他能争取到的教育资源。
如此说来,一个人要跟命运抗争就是以卵击石的悲壮之举了。那么,奴仆就该忠心侍主,我就该做个安于天命的平民女子?
我想着想着便走回了褐樟和枝椓的所在之处。他们看到我回来,跟我交换了一下眼色。
褐樟跟管事说道:“贵庄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只是价钱方面我们还有待商榷。请容我和家父商量片刻再做答复。”
管事倒还识趣,点点头说他先出去吩咐点事再来。
我在门口看着管事走远了,才进屋跟褐樟商量。枝椓很有默契地站到了门口。
“主子,价格小的谈到了六百两。”褐樟说道。 阿鱼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