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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
“喵喵喵！”
“你有病？”猫歪过头，骂了狗一句。
狗吐了吐舌头：“不知道哪个畜生学爷狗叫。”
“我是畜生？我？对不起，我是宠物，你是畜生，你是土狗！狗东西！”
“说得好像你不是土猫一样。”
“嘻嘻。”
在田垄间的一根断裂的水管中，一只田园狸花猫和一只中华田园犬在拌嘴。
水管外面下着雨，他们每到下雨的时候，就会一同躲进这条破水管中，一只舔着毛，一只吐着舌头，看着外面淅淅沥沥。
起初它们之间互相还很客气，张嘴闭嘴都是你好谢谢，但随着在一起的次数多了，也不再拘谨，互相之间拌嘴是常事。
偶尔也打架，但狗向来只是轻轻挠一下猫，但猫却会感觉到如山般压迫的力道，便会炸起毛，狠狠地抓向狗的脸。
但就算被抓了以后，狗也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和那年他淘气不小心钻到收割机里差点死掉相比，猫的这点抓挠就跟苍蝇叮一样，不值一提。
又是一年。
狗在看家护院的空档，偶尔会偷偷跑出来，在田间找点可以吃的东西。
猫也是一样，只是最近很少下雨了。
不下雨，他们就没有理由再去钻那条水管，也没有理由再见面。
偶尔会在地头间相互遇到，互相打个招呼。
“喵呀？”
“汪！”
“吃了没？”
“吃了。”
然后互相看着对方。
一只发出呼噜声。
一只疯狂摇尾巴。
然后擦肩而过。
“这狗是个傻子吧？”
猫心里骂道，在猫的世界，呼噜声是喜欢的意思。
“这猫脑子确实有病。”
狗心里确信，因为在狗的世界，呼噜声是打架的意思，而他们示好的方式就是摇尾巴和舔。
狗觉得自己相当大度，就算猫天天想和它打架，他也不会真得去打她，但要让他去舔，当一只舔狗，对不起，做不到。
狗狗的尊严不容践踏，猫也不行。
猫很失落，她不知道狗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是真的是只傻狗吗？
他们都盼望着，下雨的那天赶紧到来。
******
哗哗哗。
下雨了。
田里的泥土湿了，昆虫跳起来，大呼小叫着躲进叶片下。
狗在田间飞跑，跑向田垄间的那个断掉的水管。
混凝土制作的水管原本用作田间排水，结果被小屁孩拿石头砸裂了管头。
狗躲进管子里，抖水，却发现猫已经在里面了。
“你是洗衣机吗，甩我一身水，傻狗。”猫又开始日常骂狗。
狗看了猫一眼，哼了一声，挑了个干净的地方趴下。
气氛又安静起来了。
猫和狗看着外面的大风和小雨，树叶沙沙作响，青蛙呱呱地叫，庄稼被风吹得齐齐向东斜去。东边有一条柏油路，路上坑坑洼洼，汽车驶过时，会发出轰隆轰隆的起伏声。
猫和狗各自的主人还在田里劳作，就算起风和下雨，也没有办法阻拦他们拔除田间的杂草。而他们的孩子，猫和狗的小主人会结伴一起玩，淘气地拔出地里支撑山药生长的竹棍，扮演剑士决斗。
“真好啊，对吧？”
猫不再舔毛，感慨起来。
狗点了点头。
“是啊。”他说。
“听说你们家要搬到城里住？”
“谁？”
“你。”猫说，而后又尴尬的笑了笑，“好吧，是我。”
“你要走了？”
狗突然认真起来，看向猫。
“可能吧，还真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城里的生活。”猫闭上眼睛说。
“放心吧，你肯定没问题的。”
狗不再看猫，而是看向水管外。
过了一会，他又接着说：“城里很脏，什么也没有。”
“脏？你懂个屁！”猫很向往城里的生活，所以她感觉狗很有偏见，“城里的人会给宠物买猫粮，买狗粮，还会给宠物做窝，叫他们猫主子和狗主人。不仅如此，我告诉你哦，他们虽然是人类，但还是会叫自己铲屎官，每天专门给咱们铲屎哈哈……”
“是么？”
狗苦笑了一声，他看到猫的眼中闪烁着漂亮的流彩。
“那是给进口猫狗的待遇，像我们这样的土猫土狗，根本不会有人理，就算到了城里，也是流浪。”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下了很大的决心。
猫根本不想听。
“不是的，我的主人不会的，他很喜欢我，他会把自己吃剩下的馒头分给我。还有小主人，她每天都会来找我玩。”
“可是……”
“我觉得你哪都好，就是执拗，想得那么多，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机会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傻狗！”
猫用爪子拍了狗的头。
狗终于不再说话。
“那，你要记得回来看我。”
“我会的。”
猫信誓旦旦。
******
黄昏。
一村户门口，电动三轮车上慢慢地塞着行李。
锁上门，妈妈掏出钥匙，吆喝女儿上车。
“走了莲莲，去找爸爸咯。”
“来啦！”
一个穿得很厚实的小女孩跑着跳着，怀里抱着一只猫。
因为小女孩体型瘦小，外加穿得太厚，猫就像是一个塑料袋，被裹挟着，快喘不过气来。
妈妈看到女儿抱着猫，眉头蹙起，很是生气。
“莲莲，把猫猫放下，咱们去找爸爸了，不能带着它。”
“为什么？！我喜欢它，我要和它一起走！”
“莲莲，又不听话啦？听话，放下。”
“我不！”
“莲莲！”
猫猫喘着气，看着母女二人。
空气中的火药味快把它熏熟。
小女孩莲莲撅起嘴来，委屈地快要哭出来。
但妈妈却没有因此而让步。
“莲莲，你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
莲莲支支吾吾，深感理亏。
没有办法，她最后把猫放在了地上，摸了摸它的头，把自己在学校美工课上做好的项圈给她挂上。
正是因为这个项圈，才让她没有时间完成应该完成的作业。
猫终于喘过气来，项圈很紧，她拿不下来。
而这时，电动车已经呜呜地开远了。
“喂——”
猫不甘心，在后面飞速追着。
“你把我给落下啦！”
她喊着，咪咪地叫。
但电动车没有半点减速。
跑着跑着，猫累了，回到了村子里。
她失魂落魄，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又下雨了。
猫想一死了之。
她看到了那条柏油马路，如果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定会被撞死吧？
她这么想着，浑身冷得哆嗦。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村里的狗全都叫了起来，叫得让猫心烦意乱。
“搞什么啊，那帮傻狗！”
她骂着，却看到一只狗从村头飞速跑来，嘴里叼着一大块肉。
“是你？”
猫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狗，看着他把肉放在她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吐着舌头。
“是狗爷我。还有这肉送你的，快吃。”
“你从哪来的肉？”
“废话这么多？你管呢？”
猫吃了一小口，奔跑过后的饥饿感很快被驱散。
“谢谢你。”她有点想哭。
狗白了她一眼：“矫情，你谢尼玛呢。”
互相对视了一眼，猫和狗都笑了。
此时此刻，村里最富的那一家里，一只藏獒被重重的锁链锁着，无法离开狗窝半步。
他的碗里空空如也，因为他被一只土狗偷走了午餐。
“没妈的东西！你要是再敢来！我特么鲨了你全家！！”
他汪汪汪，汪汪汪，叫个不停。
直到主人拿着烧火棍走了出去才安静下来。
******
雨又下起来了。
虽然猫可以躲在家里，但因为少了主人的喂养，她只能自己出来找吃的。
抓抓田鼠或者去翻邻居的垃圾桶。
短短十几天，她就瘦了下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健康，整只猫瘦得像个杆子。
狗自从那次来了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对此，猫很疑惑。
但还是没有专门去他的家里找他。
她不想让自己那么被动，好像一只舔猫一样。
可是一来二等，实在等不来狗的消息。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猫噙着眼泪想。
终于有一天，她不再计较那么多，决心去狗的家里看一看。
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许他有了新欢。
也许他不再爱我。
也许他……
“也许他只是因为太跳被主人锁起来了，这只傻狗啊，还大爷大爷的自称，那么狂妄，肯定特别招人烦。”
猫心想着，自己开解自己。
不多时他就走到了狗的家。
从门口墙边堆着的玉米秸秆架子上窜上去，顺着房梁一路爬下，她来到了狗的窝前。
里面只有几根稻草和一个吃饭的碗。
他呢？
猫愣住了。
“会不会是出去了。”
她心想，又爬上房梁，顺着玉米秸秆架子窜下。
她开始在村子里咪咪地叫。
她喊着狗的名字。
她又钻进了那截断掉的水管里。
没有。
没有。
无论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你死了吗？！”
她又急又气。
“对，那家伙是死了。”
一个声音从猫的附近响起。
“谁？”
猫警觉起来，看向四周，发现声音从墙的那一边传出。
那是村里最富人家的墙。
她爬了上去，发现那只藏獒嘴里叼着本根骨头，躺在狗窝里。
“喵！你把他杀了！你不得好死！”
猫气疯了，上来就抓藏獒。
“滚开！”
藏獒的力度非常大，一爪就把猫甩到了墙上。
身上疼得要死，猫终于明白，以前跟狗打架的时候，它一直都在让着自己。
“为……为什么要吃了它？！混蛋！”
猫爬起来，浑身炸毛。
藏獒把骨头吐在猫的面前，笑了笑。
“别傻了，这特么是鸡骨头。”他说。
鸡？猫定睛看了看，还真是。
“你的那位跑得很快，我的小弟抓不到他。但他同时也是个傻逼，居然会吃路边的东西，我就不会。”藏獒得意道，但他又看到猫一脸的质疑，便只好承认，“好吧，我会。是这样的，村子里进了偷狗的贼，会把上了药的肉放在别人家门口，把没锁起来的狗迷晕然后抓走，我的小弟被抓了好几个了。该死，他妈的，把肉做那么香，要不是我被锁着，恐怕你也看不到我了。”
听到这话，猫又愣住了。
狗被偷狗的人抓走了。
“怎么会这样？”
她难以置信。
“是哦，怎么会这样。但没办法，咱们斗不过人类。”藏獒苦笑了两声，翻了个身，露出了肚子上的伤痕，那都是被烧火棍抽打的痕迹。
“不过他是被活活打晕过去的。”藏獒又说。
“什么意思？他没吃那块肉？”猫急切地问。
“是啊，我早说了，那小子贼聪明，跑得还快。小弟们说，他当时衔着肉，好想要把它带给别人，你能相信吗？这么香的肉他要送给别人。但当时我的小弟们要被偷狗贼带走，他看不下去，就放下肉，去咬那个没妈的玩意，结果就……”
藏獒说不下去了，他很愧疚，他觉得以前错怪了一个那么好的小伙子。
听到这些话，猫感到很痛苦，她难受起来，感觉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呜呜呜……”
她哭了起来，整只猫缩成一团。
藏獒第一次见到猫哭，于心不忍，实在于心不忍便又说道：“别灰心，他那么聪明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的。你可以去城里看看，兴许能把他救出来呢？”
“真的吗？”猫终于不哭，高兴起来。
“总得试试。”
藏獒说，叹了口气。
猫点点头，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进城去！
******
饿了翻垃圾桶，渴了喝菜叶上的露水，偶尔也有好心人投喂一点吃食，猫就这样，一路流浪，来到了城里。
和猫想象中的城不一样，这个城，虽然有光鲜亮丽的地方，却也有逼仄肮脏的去处。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倦，他们坐车，坐地铁，用手机，刷视频。
到处都是快节奏，到处都是利益至上。
就连猫咖里的猫，也是被钱锁在那里，看似懒洋洋无欲无求，实则已经被驯化，放弃了自我，只想向人类喵喵，以求成全自己的光鲜亮丽。
“天啊，这是什么地方……”
猫说不出话来，她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了狗说过的话。
“城里，挺脏的，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快步跑起来，她想赶紧找到狗，赶紧回到那个田园，那个雨季，那个水管。
功夫不负有心人，历尽千辛万苦，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偷狗贼的狗肉店。
她钻进笼子，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难道已经……”
脑海中的事情越来越坏，巨大的悲伤填满了猫的心脏，使得它泵不动血来。
她只感到浑身无力，一切都失去了价值。
“帮我把这个锁打开，我就告诉你他去哪了。”
一只瞎了眼的老狗说着，声音嘶哑，像是吼坏了嗓子。
“他去哪了？他还没死？”
猫急忙爬了过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帮助老狗咬开了笼子上的锁。
“没有。”出来以后，老狗带着猫一边躲避人类的抓捕，一边说道，“昨天他就逃出去了，这小子真有一手。”
“那他去哪了？”
“不知道，他只告诉我说，要去一根烂水管里躲雨。”
猫惊喜起来。
水管，躲雨。
“太好了！他回去了！！”
猫高兴地大喊，却没注意到自己正在穿过马路。
“喂！”
老狗在路的一头大喊。
一辆重型卡车疾驰而来，狠狠地装在了猫的身上。
瞳孔收缩，猫的身体不受控制，倒飞了出去，跌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流着浓稠的鲜血。
“喵……”
“喵……”
不少人围了上来，有的用手机拍照，有的啧啧叹息痛斥司机不长眼，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救猫。
老狗冲了上来，对着人们大吼。
“你们在干什么！”
“快来救命啊！”
“救命啊！你们人类不是很行吗！”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动物吗？！”
“动起来啊！混蛋们！！！”
他气急了，把前半生的不满全都宣泄出来。
但人们只是后退，他们不想被疯狗咬伤。
“喵……”
“喵……”
猫的气息细若游丝，半睁着眼已经是他的极限。
又下雨了。
雨水打湿了她的毛发，把她身上的血冲刷干净。
人们都散了，这种事情，他们只想交给道路保洁人员，不想再多管。
最后一个人离去。
没有了人墙的围护，风又大了起来，所有车都绕着她走。
她要死了。
声音已经快要听不见。
她失血严重，但还是感觉到自己在被拖动。
是老狗，他把她拖到了灌木丛里，想让她暖和一些。
但很快保洁阿姨就收到了消息，匆匆忙忙地赶来，擦干净了马路上的血迹，又在灌木丛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猫。
“你要干什么？！混蛋！”
老狗大叫着，却被保洁阿姨拿扫帚赶走。
猫被保洁人员用扫帚戳了戳，猫无力的呜咽起来，染红牙齿的鲜血也染红它脖子上的项圈，引起了保洁阿姨的注意。
她因瘦弱而颧骨凸起，手上生满老茧，她的身上穿得很厚，看着猫，她若有所思。
最终，她还是用扫帚，把她扫进了簸箕。
“不——”
老狗痛恨地大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猫被带走，无能为力。
******
“喂？”
“是连女士吗？”
“什么？哦，你打错了。”
嘟……
嘟……
嘟……
“喂？你打错了啊。”
“没有，这个电话号码就是你的。”
“可能是上个业主的吧，我的电话号码是刚换的。”
“你是叫连连吗？”
“你说什么？”
……
……
……
“歪？是老师嘛？”
“小朋友，是你叫莲莲吗？”
“对呀，不不，妈妈说我叫李秋莲。啊啊，是我说我叫李秋莲。您有什么事吗？阿姨。”
“小朋友，让你妈妈听电话好不？”
“好的好哒。”
“喂？”
“是这样的，你家的猫走丢不小心被车撞了，我帮你给它养了几天，今天差不多没事了。就是你看什么时候来把它接走。我的地址是……”
电话的一端，一个老阿姨躺在摇椅上，围着火炉织着毛衣。
在她的身旁，好几只小猫围着她转，咪咪地叫。
她就在那，脖子的项圈上写着稚嫩笔迹，“莲”这个字被遗忘了草字头。
******
猫终于回到了乡下。
刚一下电动车，她就急切地跑开了。
“你去哪？”
莲莲在她身后大喊。
她喵喵叫着，不回头。
她要去那个地方，那个断裂的破水管。
她想去见他。
但来到水管，钻进去的时候，里面却根本什么都没有。
水管外，哗哗的雨水，嘈杂的虫鸣。
“你在哪呢……”
猫又难过起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个毛球。
******
“喵喵喵。”
有声音在水管上。
猫喜不自禁，她钻了出去，却被狗迎面舔了一口。
“汪汪汪！”她骂。
“有猫病。”他笑。
“你个傻狗。”
她最后说。
他们又回到了水管里，一边躲雨，一边互相嬉闹着。 会说谜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