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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索尔家的贵宾室像是浸泡在鼎沸的人声里。这个原本极为宽敞的房间现却有如一个封闭压抑的容器。
比阿特丽丝悄悄地向侧边的门移去。
“你要去哪里?”侯爵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去藏书室。”比阿特丽丝回答道。
她知道父亲会相信这个回答。
“晚宴开始前回来。”侯爵点点头,十分温和。
“知道了。”
比阿特丽丝快步走出贵宾室,出了大门径直往庭院走去。
再美的景致,若是自小见惯了的话也会觉得平凡无奇。而现在,比阿特丽丝却由衷地开始赞叹眼前的一切。
蔷薇花簇拥在一起,大团大团的白色的、粉红色的花朵浸没在金色的光河里。每一朵花的轮廓都勾勒出了一圈金色的光晕,当风吹过的时候,似是能摇下一地光斑来。
就算偌大的庭院只有自己一人也没什么。她不怕寂寞,只害怕无聊。
可是,如果真的有神愿意听取人的愿望,她还是想被赐予一个能够陪伴在身边的人。
“我想要有人陪伴。”
“我听到了。”竟然真的有人应答。
比阿特丽丝转过身,呼啸而来的光河顿时没顶而过,光线在世界里蛮横地冲撞,灼疼她的眼睛。
当光渐渐有些退去时,她看见了这一生也难以忘却的景象,或是幻景。
一个少年正站在水边,拥着洁白脸庞的金发打着卷儿随意地垂下来,耀眼得似是淋过主神洒下的金色骤雨。他如同传说中因为迷恋自己的倒影而化为水仙花的那喀索斯,纯洁但是冷漠,高高在上,纤尘不染。
少年一步步走近她,俯身亲吻她的手背。
一个真挚、干净的吻。
这个吻彻底将比阿特丽丝拉回了现实。
他哪里是一个冷漠高傲、难以企及的少年。此时此刻,在清晰分明的视界里,少年湛蓝的眼睛里正满溢着喜悦的笑意。只需一眼,就会不自觉地被少年周身所透出的温暖和煦的气息所感染,从心底感受到他的温柔与善意。
“我应允您的要求,来到您身边,陪伴在您左右。”
比阿特丽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是能陪在您身边的人。”少年回答得倒是真诚。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跟着我?”比阿特丽丝的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转,突然笑了,“想不到普莱珀雷西家的少爷竟然如此无聊。你没有兄弟吧?不然普莱珀雷西老爷是不会糊涂到让你继承家业的。”
少年的脸迅速红了。
“对……对不起,我今天是来参加诺索尔小姐的生日宴会的,结果迷路了。”
“谁让你一个人出来乱跑,跟我走吧。”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
“你是诺索尔小姐吗”
“算是吧。”
“侯爵和家父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是吗。”比阿特丽丝看了他一眼,“要我带你去四周参观一下吗?”
“我很乐意。”
裙摆擦过花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如你所见,这里就是庭院。往左边有个不大的湖泊,往右边走会通向家族墓地。”
“果然名不虚传,真的非常漂亮。”
已经是傍晚时分,橘红色的余晖一点一点涂满整个世界。被染上玫瑰色的云朵一层一层向远方尚且还是蓝色的天空铺叠开去。缝隙间还有阳光漏下,不过已经是很稀疏的了。不过,庭院中的花香倒是越发浓郁起来。被暖暖的空气蒸腾得发酵之后,竟意外地有了酒的芬芳。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少年问她。
“比阿特丽丝。”
“我叫艾谢尔。”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
“比阿特丽丝是个好名字。”少年边说着,边加快脚步,“为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寄予了无限的祝福。”
她哑然失笑,“名字不都是受过祝福的吗?难不成还有被诅咒的名字?”
“这个就不好说了,没准真有。”少年斟酌着措辞,“比阿特丽丝是永恒的淑女。为了见到她,无论有几座炼狱山,诗人都愿意去翻越。”
比阿特丽丝忍不住笑他,“真是书呆子。”
七月是明晃晃的酒神的时节。
之后的许多年里,比阿特丽丝始终铭记着和艾谢尔初遇时的情景。她也始终相信,像艾谢尔这样的人,就该是备受神明祝福的。他的一生想必是命运女神用金羊毛纺织的,没有黑暗也没有阴影。
在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不幸者的不幸之后,她也坚信这一点。
*
“哦,贵妇人啊,你是我希望所寄,
你曾为了拯救我,不惜把你的足迹留在地狱,
我感激你的恩惠与德能,
让我看到所有这些情景,
而这恩惠与德能有都是来自你的威力与善行。
你使我摆脱了奴役,获得了自由,
经过所有那些途径,
把使你能做到这一点的所有方式都全部运用。
请把你对我的宽厚善加保存,
以便让我那被你医治痊愈的灵魂能在脱离□□时仍然令你欢欣。
我就是这样祷告;而那一位,尽管显得如此之远,
却仍然嫣然一笑,并看我一眼,
随即又转向那永恒的源泉。”
加尔尼特合上手中的书本,望向马车车窗外的街景。
“还有多久?”他问随行的侍从。
“不到半个小时,殿下。”侍从看了看怀表,恭敬地回答道。
“诺索尔家啊……虽然与诺索尔卿时常相见,可是……”加尔尼特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
上次见到她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吧。那天,我一直在在克罗那家的贵宾室里等她。
门终于开了。
因为是逆光,所以只看得出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他屏住呼吸注视着前方,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恐惧。
逆光褪去,她就站在那里。鲜明、生动又非常陌生,和记忆里相比,似乎长高了些,也瘦削了些。黑发簇拥着雪白的面庞,像初春的梨花。
“请问你是谁?”她开口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
她微微蹙起眉头,稍微提高了声音,“请问你是哪位?”脸上是平静的、冷淡的神情,好像对她而言,那句“你是谁”也只是一句礼节性的问话。见他没回答,她也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房间一角坐下,随手抽了一本书翻阅起来。
阳光漫过窗棂,透过彩色玻璃,热腾腾地涌了进来。一束亮晶晶的浮尘在墙上的耶稣像边飞舞。
她静静地喝茶、看书,动作迅速又轻盈,“你也是客人吧。”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开口问他。眼睛却依旧盯着纸页,好像在自言自语。“这家的公爵为自己妹妹准备了那么盛大的舞会,你怎么不去?”
“你不也在这里吗?”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她瞥了他一眼,“父亲让我在贵宾室呆着。反正我也不喜欢热闹。”说着,她的视线又在他脸上转了转,“你到底是谁?这家主人的朋友!”
遗忘不是罪过。
“你真的不记了吗?”唇舌像生了锈,尽是苦涩腥甜的味道。
她抬眉,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你这人可真奇怪。”侧头想了想,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银纸包的巧克力,抛给他,“接着。”
他伸手接住,除了“谢谢”,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遗忘不是罪过,想不起来才是。当年施予我的善意,现在竟成了残酷的折磨。
“我差不多该走了。”她挥挥手,“再见。”
从始至终,她根本没看他几眼,更没在意他。
孩子般天真,成人般无情,这才是她。
他把手中的银色的小球抛进熊熊燃烧的炉火,一小团异常明亮的火焰一晃,随即消失无踪。
我是那么思念她,又是那么憎恨她。
*
“陛下,已经到了。”马停了下来。
大门后的庭院就像一个精美的珠宝盒,配色绚烂雅致,布局典丽,修剪得也很齐整。
加尔尼特下了马车,朝前望了两眼,却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啊。”虽然说的是刻薄话,嘴角却挂着微笑,“真想知道为什么诺索尔卿那样的人会忠实地将上几代的低俗趣味沿袭下来。”
他回忆起当年路过的开满石蒜花的田野。花地被夕阳点燃,一直烧到天机。囚车经过的时候,那些红得剔透的花被碾压得东倒西歪,零落尘泥,土地上多出一道长长的、斑斑血迹的伤口,触目惊心。
除了鲜艳颜色之外一无所有的脆弱生命,只配接受被践踏的结局。唯有如同宝石般坚定纯洁的灵魂,才配获得永生。被流放的囚徒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鲜血满身。
现在不一样了,那些可恨的往事想必也同那些花一样,被时间碾压,化为粉末。
是我亲手结束了无穷无尽的拷问灵魂的地狱,重新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以及一切——未来也好,荣誉也好,还有这个刻上加尔尼特这个名字的王国。从此以后,再无不幸。他想。
不祥的悲惨血脉与高贵的皇家血脉在一具身体里流淌,如同寒流与暖流的的彼此碰撞、激荡、分化,割裂出深深的沟壑。 世界最后的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