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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湘云的醉卧
《红楼梦》中的一些少女都有自己最具特色的画面,例如黛玉的葬花,例如湘云的醉卧,例如宝钗的扑蝶,例如宝琴的艳雪图,例如香菱的情解石榴裙。
这些画面与动作既是写实的,又是相当夸张的,我甚至要说,是行为艺术式的。
《黛玉葬花》与《天女散花》《洛神》一样,是梅派的折子戏,也与那两出一样,更像是一种想象、一种宣泄、一种抒情,同时也是一种表演。
一个黛玉葬花,感动了多少痴男哀女。
宝钗扑蝶,本来也是同样的天真可爱,同样的属于与自然的交流互动:
宝钗……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宝钗也无心扑了,刚欲回来,只听滴翠亭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桶子糊着纸。
宝钗扑蝶的这一组画面本来是与黛玉葬花同样的青春、同样的自然、同样地动人,只因有了其他小人物的干扰,使它成了宝钗的一个罪证,给了宝钗一个嫁祸于人的嫌疑,可叹也。
最成功的行为艺术是湘云的醉眠芍药裀:
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盌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这幅画面为湘云赢得了多少喝彩!不但健康、聪慧、纯洁、无瑕,而且赶上了天人合一、自然之子、生态平衡、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时尚列车。上述寥寥数语的描写被引用了不知多少次,多少读者包括资深红学家都从而为之倾倒倾心,用最美好的词句赞美歌颂之。
显然这里有许多艺术夸张。即使活在芍药园中,收集落花成枕也比较费事。作为灌木的芍药长得不会太高,躺在石凳上的湘云满身是芍药的落花,这种现象如果说是自然形成的,恐属难能,除非是有人特意往湘云身上铺撒。说是落花几将扇子埋了起来,更不可思议,这是芍药,不是那种到时候就雪片般落下的樱花,而且根据笔者王某的观察,芍药、牡丹的花朵都是先蔫在枝头,最后才不知所终的,根本没有成片大量下落的可能。请喜种花养花的朋友与王某沟通交流。还有说是蜂蝶闹嚷嚷围着湘云与她身上的花瓣飞舞,这也碍难成为事实。
当然,这种抬杠丝毫无损于湘云的形象。是雪芹用他的生花妙笔(这回可真是生花了)为湘云散了花,招引了蜂蝶,垫上了花枕,埋上了扇子,绘出了自然之子的形象。这纯粹是伊朗的奥斯坦·穆罕默德·法尔希奇扬(Ostad Mahmoud Farshchian)的一幅细密画啊。 王蒙新说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