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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七

　　林黛玉的另类著作

　　人们已经习惯了把林妹妹当成娇气、爱哭、多病、孤独与痴情的象征，这样，林的“幽淑女悲题五美吟”便显得有些突兀。

　　此次她的五首七绝却写了历史，写了VIP，写了政治风云中的女性，并发表了政见。这并非不经意地一写，而是入了回目名称的一次文学著述记录。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这里居然写出了对于效颦东施的理解与同情。西施又怎么样呢？只能逐浪花而湮没，留下空荡荡的吴宫。而效颦未果的东施呢，头发白了仍然在艰苦贫寒地劳动着。林是什么时候进步的呢？她早先对刘姥姥为代表的劳动者是何等蔑视呀。而现在，她干脆同情起弱势群体中人来了。

　　虞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这一首的立意未必新奇，同情楚霸王而讽刺汉高祖的意思古已有之，于今尤烈。把虞姬与汉室被诛功臣的命运放在一起比较，不无牵强，倒是流露了一点历史虚无主义：胜败得失，谁说得清楚呢？败了自刎与胜了被诛，哪种命运更可羡慕呢？然而反过来说，在楚汉交兵那样的历史较量当中，谁不求胜？谁甘心败局？连战争中的胜败都不争了，还活个什么劲！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这首诗主观立意上一般，客观上倒是值得咀嚼一下。红颜命薄云云，虽然俗套，却是很精到的总结。不只是红颜，一切有特长有才具有优于人众之处的人每每不见容于世，甚至反而成为祸水，成为争夺直到动乱的根苗，下面一首《绿珠》也是这样的故事。君王固尊，未必是知己，未必有识人哪怕是识红颜的慧眼；他将予夺之权下放到画工，也许不一定比他本人的选择更差更不像样子。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作为歌姬即文艺奴才的绿珠以身殉主，而她的主子石崇却埋怨是她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绿珠实是极其可怜。林总算说了一句“何曾石尉重娇娆”，够得上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根本不像是《葬花辞》那样绝对，那样一味地颓废悲痛。两个可能：一个是曹公要在这里谈古论今作论人物诗，不管它是否适合由林来操刀；第二个可能，林写自己是悲情无限，不管诗教不诗教的，写古人毕竟隔着一层，可以含蓄收敛一些。

　　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具眼识穷途。

　　尸居馀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这首诗更不像林作了。第一，它写的完全一个正面人物主旋律；第二，它符合过去或现今积极进取有所作为的“人世”与“自强不息”的主流意识形态；第三，它居然有造反精神，有女权主义，有抛弃老朽的狂气，它唱出了“尸居馀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的英雄主义。林黛玉怎么了？《红楼梦》怎么了？曹雪芹怎么了？ 王蒙新说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