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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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鸾心中一紧,想到自己在裴元白面前说过的大话,有些臊。
是张福山手底下的人跑去皇兄身边嚼舌根?
她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皇兄一眼,皇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泄露,殷明鸾看不出丝毫端倪。
她又怀疑自己是多想了。
她语气软软糯糯,带着些娇气,想要糊弄过去:“皇兄在说什么呀。”
殷衢看着殷明鸾,眼眸中的光深深浅浅,殷明鸾盯着这样的目光有些发虚,有些透不过气,然后殷衢放过了她,移开眼睛。
殷明鸾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就听见殷衢说:“站两个时辰。”
殷明鸾睁大了眼,但是看见殷衢淡淡的目光,她不敢造次,乖乖低下了头。
今日在会极门大呼小喝,的确有些不成体统。
殿内很安静,蜡火哔剥声格外清晰,说完那句话后,殷衢再没搭理她了,殷明鸾感到有些委屈。
她开始很焦躁,一点都站不住,后来,就在殷衢翻阅折子的声音中静了下来。
殿外,张福山抱着拂尘候着,老神在在。他的两个干儿子,全喜和全寿一左一右站在张福山身边,全喜问:“干爹,儿子看公主对裴公子的那番话十分有道理啊,陛下为什么要罚公主站?”
张福山一扬拂尘,就扫在全喜脸上,骂道:“陛下的心思你们两个猴子难道能猜到?”
全喜道:“儿子猜不着,干爹是一定知道的,所以儿子来请教干爹。”
这话正说到了张福山心坎,他面上依旧沉着,心中却有些自得。
依着他看,陛下是最心疼长乐公主的,陛下罚长乐公主,那是先发制人,要不然慈宁宫的那位老太后,该差人去让公主学规矩了。
慈宁宫中,许太后听了內侍的禀告,面色沉沉,吩咐道:“把嘉阳给哀家叫来。”
嘉阳公主丧着一张脸过来,许太后见状喝道:“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跪下。”
嘉阳公主见许太后真的生气,连忙红着眼跪了下来,边跪边哭:“母后,今日全是长乐的错,若不是为了找她,女儿怎么会去会极门?母后,您不知道,女儿还是谨言慎行的,长乐她当着裴公子的面,无礼极了……”
许太后并不在乎殷明鸾怎样,但是她的亲生女儿莽莽撞撞,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她疑心殷明鸾带坏了殷宝华,叫內侍问道:“把长乐公主叫过来。”
內侍小心回道:“娘娘,长乐公主在乾清宫,陛下正在罚她。”
许太后听了,便作罢。
殷宝华又不依了:“母后,皇兄一向惯着她,绝不会好好罚她的,母后,您不能罚女儿一人。”
殷宝华猜错了,殷明鸾在老老实实地罚站。
殷明鸾有些难过。皇兄说罚她站两个时辰,殷明鸾开始并没有觉得这处罚本身有多难熬的,她在意的是皇兄真的要罚她。
她知道皇兄很严厉,是说一不二的。于是动也不敢动,过了许久,她有时候感到腿又酸又痛,有时候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更折磨的是,她在殿内不敢说话,不敢问还需要站多久。
她悄悄地动了动腿,这一动,从脚底传来一阵酸酸麻麻,像是有针在往上钻。殷明鸾不由得小小吸了一口气。
殷明鸾想到自己面前坐着的是皇兄,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动。
而皇兄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弄出来的状况,头也没有抬起过,只是忽然地,他站了起来。
殷衢一步一步走近殷明鸾,殷明鸾慌得不行,但是殷衢只是越过了她,走到门口,道:“张福山。”
张福山应声赶来,殷衢接着往外走。
殷明鸾听见殷衢问她:“你怕朕?方才在裴元白面前的劲儿呢?”
殷明鸾一愣,看向门口,早已没有了殷衢的身影。
她琢磨着殷衢那句话。皇兄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能让人琢磨出里三层外三层的意思的。
方才那句若在别人口中说出来就是带着亲昵的打趣玩笑话,但是殷明鸾不敢想象皇兄和她打趣。
等殷衢走后,殷明鸾回想着皇兄的样子,他似乎并不喜自己这样羞辱裴元白,甚至在刚刚提到自己不会再缠着裴元白的时候,皇兄就处罚了她。
殷明鸾感到有些苦恼,看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天刚擦黑,殷衢冒着寒意走了出来,坐上御撵之后却并不出声,像是在沉思什么。
张福山捉摸不透陛下在想什么,平日里这个时候,陛下还在处理政务,今日这会子却走了出来。
张福山想了又想,见陛下依旧不开口,于是小心问道:“陛下要去哪位娘娘处?”
殷衢看过来的一眼,让张福山心惊,张福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还好陛下并没有怪罪。
殷衢说:“去看看长乐公主,还站着么?”
张福山福至心灵。
陛下本来说着要罚长乐公主站两个时辰,可是公主娇弱,那里经受得住。陛下是有意放水吗?
殷明鸾转身见殷衢走了之后,连忙弯下腰锤了锤自己的腿。不过她依旧不敢动,皇兄并没有叫停,两个时辰有的熬呢。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动静,殷明鸾连忙站起来,端庄乖巧地静静站着。
张福山见状喊道:“哎呦公主,您还站着呢。”
殷明鸾一副很明理的样子,柔柔说道:“皇兄命我站两个时辰。”
张福山端来一个椅子,说:“公主歇歇吧。”
殷明鸾望向张福山,盈盈一双眼像是小兔子般可怜可爱,她问:“我站了多久?”
张福山答道:“小半个时辰了。”
殷明鸾失望地说:“还有一个半时辰呢。”
张福山又说:“公主,陛下走了,您歇一歇。”
殷明鸾问:“是皇兄让我停下吗?”
张福山感到头疼。
陛下是罚了公主站两个时辰,可到底是心疼妹妹。但是这话陛下不直说,当然是底下人揣度着意思来,这长乐公主一发问,倒是把张福山问到了。
他不好回答是或不是,于是含糊地说:“陛下心疼您。”
殷明鸾抬起脚,刚一落地,脚就一酸,差点摔了下来,张福山眼疾手快,扶起了她。
殷明鸾不敢在乾清宫里多呆,没管张福山给她特意搬来了椅子,慢慢地扶着张福山的胳膊往外走,走出殿外才发现,皇兄坐在御撵上,还没有走。
殷衢高坐在御撵之上,目光沉沉往下。外面很黑,內侍手中挑着灯笼,但是依旧照不清楚殷衢的表情,殷明鸾心跳了一下,有种偷懒被捉包的感觉。
她悄悄地向扶着她的张福山看了一眼,给他一个带着些埋怨和哀怨地表情。
张福山没有在意,他一门心思研究着殷衢的喜怒来着,看见殷衢神色不明地看着长乐公主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他面皮一抖。
只是长乐公主脚酸,走不得,他一个服侍人的,难道把公主撂到一边儿去?
殷明鸾见殷衢并没有对她没站满两个时辰直接表示不满,心中猜测到皇兄大概不会再同她计较,忙对着殷衢行了个礼,脚步匆匆打算离开他的视线。
刚走了两步,殷衢却出声:“上来。”
殷明鸾犹豫了一下,觉得上了御撵,便同皇兄太过亲昵,那是大不敬。
殷明鸾搜肠刮肚,想要弄些有道理的话糊弄过去,殷衢却仿佛看透她,冷冷道:“你又不是后宫那些女人,学什么却辇之德?上来,别让朕说第三次。”
却辇之德乃是汉成帝和其妃子班婕妤的典故,班婕妤不肯乘坐汉成帝的车辇,被认为是有德行的妃子。
殷明鸾就不敢说了,反正皇兄是皇帝,谅后宫谁也不能说什么,就算许太后要找她麻烦,那也是皇兄先不合规矩的。
她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坐在殷衢身边。
殷衢衣服上熏过龙涎香,一点一点浸透进殷明鸾的鼻子里,雨早就停了,连风都没有。
四周很静,只有殷衢略微动了一动,衣料的摩擦声让殷明鸾惊恐不已。
殷明鸾缩着身子,担心碰到皇兄龙体,冒犯天子。她脑袋僵直,眼神不敢乱飘,她看不见殷衢的脸,余光下明黄的身影强势地挤进她的眸子里,让她一路都心神不定。
终于,醴泉宫的灯火隐约可见。
玉秋和檀冬一脸担忧地守在宫门口,看见了御撵行了过来,两人低下了头,跪在一边,等着御撵过去。
哪知御撵停了下来,玉秋和檀冬心惊胆战。
张福山扬声喝道:“玉秋檀冬,公主脚不方便,愣着干嘛,还不扶公主下来。”
殷明鸾慢慢挪了下来,她似乎感到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看着她。等她下来站定抬头,发现殷衢目光平视着苍莽的黑夜,没有分给她分毫。
六宫得了消息,知道陛下破天荒地来了后宫,都是满怀期待地预备着圣驾,又担心被别的狐狸精占了先机,打听了一圈,却得知陛下牵挂政事,又回到了乾清宫。
后来,又有消息灵通的说,陛下是为了送长乐公主回来,才往后宫绕了一圈。
当下,六宫妃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忧愁。
殷宝华在慈宁宫中抄《女诫》,听说了这件事同许太后抱怨:“皇兄果然没有罚她,女儿却还在抄《女诫》。”
她见许太后不为所动,假装悲切道:“原来女儿在宫中是个没人疼的,母后狠心罚我,皇兄却放过了她。我们姊妹好几个,偏偏长乐得了皇兄偏爱,成了他最喜爱的妹妹。”
许太后的笑容有些冷淡,说道:“妹妹?”
她眼神中似乎有冷光,殷宝华来不及捕捉。 皇兄太宠我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