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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皮肤枯槁，血管突出在面庞上。隐隐能看到血流。
锉刀眉毛，双目深邃。乍看之下有些凶狠吓人，如果与他对视，又能看到平静和神秘。
明肃、李默、阴藏、忙风——也就是新的陈弼，花忘、‘翊星四友’，在他身后一字排开。黑色外袍，黑色深衣，红色缎带系住腰身。
就像全胜时期的九大长老，带着魔王从幽冥归来。
听见名辰的话，万乘面带笑意，他扭脸看了眼明肃，“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明肃也是嘴角带笑。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江湖，仿佛看到了有意思的事情。
万乘在武林正道的面前走了一圈，明肃一一为他介绍。
正道众人就像是待宰羔羊一般接受着客人的审视。
“普陀？就剩这个小姑娘了？”
云菱并不答腔。
“赵万春，嘿嘿嘿，你当年还只能跟着韩德海打下手。心机太多，成不了大事。韩德海人呢？”
“堂主年事已高，不再过问武林之事。”赵万春对心机太多的评价一时有些恍然，一般人这样说他，他会觉得那人不懂谋略。当魔教教主说出，此话他听进了心里。
“终南山的黄琛道士人呢？他当年可比蓝苍傲那只知道杀伤的剑法高明的多。”他看向景簌。
景簌道：“家师已于七年前仙逝。”
“可惜可惜，那些老朋友老的老，死的死。蓝苍傲这个卑鄙的家伙，以为把老夫弄死了江湖就万事无忧了？殊不知火羽教的教义，这世间只有永远争斗，才能永远存在。武林也一样。
他自以为是，以武林泰斗的地位，骗得各派无人相斗，现今如何？
各派噤若寒蝉，以邻为壑。终究疲敝孱弱。”
他沉睡将近十年，终于出关。可那些万马奔腾的日子就像隔世一般。这位满怀雄心的魔王一时竟有些兔死狐悲，但他毕竟是魔王，他还想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他还想看到魔焰吞噬天地。
“教主此言差矣，我一手创建江南烟雨剑门，在和不在争。八大剑派各自为营，互有损伤。自我一手整合，不消说门派没了斗争之后，利益上不再内耗。剑法上互相切磋，这几年都有所长进。”
“这是谁？”万乘看到新面孔，让他好奇。
明肃答道：“他叫陈鹰越，合并了江南的八个剑派，做了老大。”
“哦？可以，有点意思。不过小辈你想想，你的合并也由争而开始的。虽说有了暂时的平衡，等你一死。你的手下还能维持平衡么？利益永远是最强的大赢家通吃，不去通吃的那个人，早晚会被其他你分给他残羹剩饭的输家翻盘。
而平衡只是一时的虚假和平，让苍鹰的爪牙变钝，让猛虎在安逸中再不能去扑食。虚假的平衡，也迷惑了羔羊，他们认为是环境是安全的，实际上一旦平衡打破，他们就是最先成为食物的。
后辈，我看你即可解散剑派，成立自己门派，然后把他们都杀光，告诉整个江南，你就是霸主。谁敢反抗就杀谁。
这时候，饿狼因为饥饿自会成为你的手下，羔羊自会知道自己是羔羊。饿狼的爪牙会越来越锋利，羔羊也不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都能到达彼岸，到达属于自己的命运。
天生是王者的人不会被埋没，天生庸碌的不会窃取大位。每个人都在危险之中，就能爆发出最璀璨的火焰。”
“够了，万教主，你是在传教么？”名辰叱道。
“是又如何？我见陈掌门是个人才，我这九大外阁长老也要不断换新。不如陈掌门加入我火羽教可免一死。”
“不必了，在下出生在江南，科举风靡，在下不如同乡，弃文从武。但从来都知道什么叫孔曰成仁，什么叫孟曰取义。什么叫独善其身，什么叫兼济天下。什么叫仁爱之心。你一味强调战争，不过是给你的嗜血找借口，为你的私欲作伪饰。
魔教，魑魅魍魉沆瀣之所，怎配我堂堂男儿屈尊。”
名辰只是知道他是一派掌门，没想到陈鹰越还有这样一面，一席话大有南方名儒之风。回思他半生所为，止干戈，平纷争，立盟约，抗燕北宗师，皆是侠士所为。名辰不禁反思，自己身为正道领袖，却一直忙于修炼，操心虚名。这些年于国计民生无甚裨益，于武林进步也没甚功绩。比之陈鹰越，暗叫惭愧！
“说得好！陈掌门！我名辰认你这个对手，等我诛灭此獠，我们相约长江一战。让江水滔滔，见证南北剑法之高下！”
他此言一出，已经承认了陈鹰越的地位。可与北方的稷下剑宫分庭抗礼，是长江以南的第一剑派。
陈鹰越闻言不禁感动。在此强敌面前，他终于获得了认可。有时候，人需要朋友的鼓励，更需要敌人的认可。他看向名辰，名辰回以肯定目光。
陈鹰越也微微点头。两人本来就是同道中人，可惜岁月倥偬，让人看不清自己。直到某个节点，他们才能看到那些相似的地方。
“果然是蓝苍傲的徒弟，口气真的不小。”他略一沉思，“这样……我告诉你个秘密。”他嘴角带起诡谲的笑意。
“蓝苍傲实际上不是堂堂正正的赢了我的，是靠夏侯绝尘告密。他杀了我九位祭祀，熄灭了火种，我才武功全失。
正面交锋，他赢不了我。他是人间最好的剑客，可惜终究难以匹敌神魔。”
众人吃惊，灭魔之战中击败大魔头的英雄是欺世盗名之辈？离经叛道，欺师灭祖的夏侯绝尘居然是正道卧底。这谁能想到？
堂堂魔尊虽然生性残忍，却没听说过他喜欢说谎。有人想问究竟，但这话也不好开口。
赵万春在意的是，这魔头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弱点，是什么火种和九大祭祀……
“胡说八道。不是我师父当年仁慈让你苟活，你还有机会站起来？”名辰大怒。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岂容人污蔑。
“呵呵，苟活……好一个苟活。十年来我受尽煎熬……”他一字一句如同咬牙切齿，如同地狱苏醒的恶鬼。
“今天就要让你剑宫鸡犬不留。”万乘双目本就突出，再一瞪眼更是可怖。
名辰拔出长剑，他并没有被万乘恫吓到。
他表情平静，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精神境界，那里万籁俱寂，大音希声。他从一片丛林中苏醒，水流、鸟叫、风声，都异常清楚。
但又好像没发出任何声音，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在这里，他的意识就是一切，他进入了最佳的状态。
众人看，好像名掌门身上发生了变化，但他们又说不上是哪里发生了变化。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白气之中。隐约可见持剑的姿态，渊渟岳峙。
赵万春感叹，宗师气度，果然非凡。
景簌熟悉这种状态，他的师父黄琛道人，在终南山上练剑，就有此种情景，剑气和真气施施然从身上散发出来，不暴戾，不狂放，自然而然。
“好，仙耀经第七层。蓝老儿七十多才修到第九层。你这个年纪能修到第七层已经是佼佼了。”万乘嘴上在夸赞，却没任何动容的样子。
名辰身形拔地而起，脚下积雪完全没被真气带飞。寂静优雅。
张子墨和肖枞同时都认出，那是“鹤唳九霄”。他的出招和吴镇山和赵诚轩都不同。冲上云霄的速度更快，真气更收敛，甚至瞧不出杀机。
“沽名钓誉，矫揉造作。”万乘讥讽。他右手抬手一道火焰刀打向空中的名辰。名辰变招“万瀑飞流”，点点剑光爆出万道剑芒，似瀑布从空中沛然飞下。
这招只有习得“砯崖剑气”才能使出，当年蓝苍傲以一己之力压制山崖上的两队弓箭伏兵正是此招。
寻常剑客面对此等霸道绝伦的攻招，只有暂避锋芒。
“有点意思。”万乘双臂在身前向外猛地一展，一道火墙飞出。那火墙就这样挡下了这如万点星光一样的剑气。剑气、烟火，在空中消弭。只留下被打成齑粉的雪花，和点点火星。
名辰从天而降，“狂风断浪”一瞬发出。这招是肖枞的得意杀招，不知在试剑大会上落下过多少剑客。名辰又不同，他剑快到只剩虚影，却让人感觉到一举一动交代的清清楚楚，合辙押韵。
直到此时，陈鹰越真正觉得这就是宗师。自己比之确实不如。如果自己没练出“一城烟色半城湖”，而且还要抢先出手。应该是没机会赢的。
万乘双臂化作火焰，火焰焚烧了他的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手臂上是熊熊火焰。火焰与一般火焰不同，光芒偏暗，却有气韵流转。
他双掌快到不似人的手臂，其收放如电闪雷鸣，看似无招，却招招暗合剑理，掌法。双掌画圆，乃是道门功夫，如斧凿刀砍又是外家功夫。镜门弟子在此，怕是能认出不少招数。但没人知道万乘是通晓百家，还是说已体悟大道，殊途同归。
两人纵横来去，从东头斗到西头，从回廊斗到楼阁。
两人攀上黄金台，将那真金炸得四散。此时如有贫民在此，大可捡一些金砖回家。
火焰刀锋，剑气千幻。招式精微奥妙，在场众人无不佩服，众人都想，这个武林的武道巅峰大致于此了。
张子墨和肖枞这也才知道他们未来的方向。用剑是要用成这样的。
“人间的剑术，你和你师父差不多。没有辱没你正道领袖的名头。你好奇不好奇，为什么你师父要去杀九大祭祀，而不直接挑战我？
因为他知道，人间的剑术赢不了神魔。”他站于黄金高台之上，灰白的头发因为速度而四散飞舞。他桀桀怪笑，又是得意又是狂妄。
他话音刚落，他的身法比刚才快了十倍不止。影影绰绰如同一片红色光云。
肖枞云菱对视一眼，他们都曾见过这种情景，那时候，那个少年以一柄神剑力压正邪两道。
“这是钟毓的幻雪剑法？”他们心中都有此念头。
名辰刚拆了两招，身上已经留下了火星和擦伤。他只有完全出守招才能勉强防住那片红云。甚至使出了“骤雨空晴”，夜战八方之类的招数。所谓“骤雨空晴”，就是暴雨时出剑，要在空中将雨滴打扫干净，不使一滴雨珠落下。收剑以后，施招者所站区域的地是干的。
名辰觉得不妙，刚把万乘打退。他倒纵着从黄金台上疾掠而下，剑尖点地，长剑弯了一个大弧度。名辰空中一个跟头，长剑狂挥，依着“一线天开”的剑路射出“砯崖剑气”。只是于肖枞不同的是，他不是只有一道足以截断瀑布的剑气，而是几十数百道。
陈鹰越看得真切，名辰做法很聪明，和魔王拉开距离。以剑气伤敌，弥补招式和身法上的速度。
万乘身法连变，在不同方位出现，旨在拉近距离。
名辰岂会让他如愿，瀑门剑法原地使开，封住万乘前进的路线。长剑发出剑鸣，剑气的破空之声“嗡嗡”。
众人纷纷找地方躲避。以免剑气误伤。两人形成僵持局面。
云菱向肖枞偷来佩服目光，心中想着情郎将来也有这一番成就。张子墨在一旁看到，默默垂下眼帘。
肖枞更是震惊于师父的内力悠长，他能打出“砯崖剑气”。却没想过像洒豆子一样，不要钱的往外扔。
可陈鹰越却看出了名辰的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名辰的身法挪移，包括招数的交代依然到位清晰。可他握剑的手已经不稳，有轻微的震颤。这是只有高手过招才能看出的细节。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拼斗太激烈，体力开始下降的预兆，要么就是心理已经开始慌了。
陈鹰越一旦看到这一点，就能一往无前，更加有信心，甚至有时候靠这个细节反败为胜。但此时，他只有担心……
果然名辰有一剑的剑气虚弱，不似之前凌厉。万乘立刻抓住，直接以头去顶那道剑气。他眉心火焰真气一来，那道剑气被消弭于无形。
陈鹰越大叫，“名掌门小心！”
万乘一旦突进，就不会再给名辰机会，双臂狂舞，爆出层层火焰刀。名辰只能抵挡，而万乘趁机越拉越近。
众人都感叹这魔王的内功是无穷竭的么？正道中人都是心生畏惧，而魔道九大护法人人表情平淡，仿佛是理所应当一样。
不过三个呼吸，万乘已经近前。他已熟悉名辰的全防守剑法，他的火焰更加肆虐，名辰的衣服已经被烧掉很多。
就在这时，魔王身后出现一个身影，万乘以为没有，九大护法也没人看到。但脑后之风告诉他确实有人。他侧身过来，一手准备防备后方的敌人，一手继续压制名辰。就算有人加入，他也不想放掉到手的猎物。他也丝毫没有想叫帮手的意思。
“一城烟色半城湖！”有人吟道。是陈鹰越出手了，他出声并不是要提醒谁。只是想暂缓魔头的攻势，让名辰有机会反击。
万乘只觉眼前都是陈鹰越的虚影，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回来。
名辰立刻以“破水而出”之势，旋身而起。蓦地放出数百道剑气，这一招可谓灿烂之极。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打出这样完美无缺的一击。多年的准备，多年的苦练，终于由苦战催发。这是他想要的境界。
万乘右手张开而后五指内收，他手里出现一个火焰构成的据大漩涡。将那些剑气一点不漏的吸收、消融。宛如一个湖水的漩涡。
他全身真气聚集在此，是护体真气最虚弱的一刻。原来他的内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值此两大高手夹击之下。他身周的气势终于弱了下来。
陈鹰越眼光了得，他终于身形化一，人剑合一，要刺出那惊世一剑。
那一剑，如天仙打翻了酒壶，而后天河倒悬，自青山滚滚而下，翻涌间，形成一个湖泊。
气浪奔腾，身形如电。
万乘左手张开放出一道火墙。湖水如触到大坝，轰然而溃散。
万乘左手爆长，捏碎长剑，一掌打在他的前胸上。
那半城湖虽成，却难以陷杀魔头！
而后万乘腾身而起，瞬间到达名辰面前，两人****一样拆了几招。名辰吐血从半空掉落。
南北两位第一剑客，就此落败。 秋池洗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