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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说书说到兴头上，说到蔷薇吃了一顿土豆烧牛肉。让蔷薇打开了新世界，后来经常让他的小弟给他做。
“好想吃啊。”紫幽咽了口口水。
苏瑜从小自己照顾自己，这道菜自然会的。“我会做。就是没有厨具和材料。”
紫幽带点神秘又带点期待的表情看着他。“我知道厨房在哪，晚上应该没人的。我带你去吧。你要给我做出来！”
“好。”
一旦做好了约定，一下午的时间就变得越发漫长。苏瑜看着墙壁上的日影，默不作声，就像心中有个更漏在一滴一滴的走。他知道他期待这个晚上。
日已西斜，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小心又在寻求一个回应。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的。苏瑜知道，这是紫幽到了。
苏瑜悄然打开门，他第一次看见紫幽有些坏笑的表情。他也眼睛里露出笑意。
紫幽一路走小路，期间又是让苏瑜哈腰，又是让他蹲下。苏瑜都照办。紫幽的手势和行为不是无效的，因为会有暗哨和明哨的经过。
苏瑜看着紫幽紧张却有灵气的脸庞出神，他想，两人好像一对大盗。
两人终于到了厨房，厨房的位置相当偏僻。在这座花园里，厨房应当是作为功能性建筑，是必要而没有雕饰的。
厨房的陈设也显得简单朴素。有几个灶台和案板。一个架子上都是新鲜蔬菜，肉类被储藏在冰库里。
牛肉、小土豆、八角、姜、大蒜、花椒、干辣椒、小茴香、桂皮、香叶、草果，酱油。他找到了自己要用的东西。
“这个要用这么多东西么？”紫幽问。
“对啊，等下这些香料要一起煮的。这道菜还是挺复杂的，需要的时间也有点长。”苏瑜耐心解释。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故事里的蔷薇每天都要吃喽，还能是什么。”
苏瑜本来担心紫幽因为时间长就不想等了，或者害怕有人来厨房。只见他坐在小板凳上，静静等待，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
过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出锅了。煮肉时候的香气已经让她有了期待的眼神，只是出乎苏瑜意料的，她并没有催。而是安静地等待。月光穿过窗纸，映在她脸上，显得恬静。
出锅了，肉眼可见的肉质鲜嫩，土豆软糯，香气扑鼻自不用说。苏瑜尝了一块，满意自己的厨艺。
将刚才在等肉时候顺手做的米饭分了分。两人就着米饭，吃了起来。紫幽见苏瑜舀出来炖锅里的汤汁放在米饭里搅拌，她也有样学样。
紫幽并没有说什么好吃之类的话，这让苏瑜有些猜不透。
两人安静的吃饭，让苏瑜的心变得既期待什么又有点惴惴不安。大约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
“感觉菜有点少啊，我再炒个鸡蛋吧。”
他太在意紫幽，导致自己忘了把锅洗一洗放新的油和鸡蛋。结果炒出来的鸡蛋有些怪味，紫幽尝了一口就不吃了。苏瑜有些讪讪不好意思。
那一夜，苏瑜只记得她安静的面庞，花园里漫天的繁星和午夜曼陀罗花的香味。至于那顿饭到底好不好吃，他一直也没问过，他一直想知道。
“有那么一天，明肃从‘焰台’来了，身上的衣服带着血渍。他将屋子里的孩子都聚集起来，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里有那么多孩子。
明肃将我们带到那个教堂里，他没有多看我一眼。他仿佛忘了是自己用火烧我这回事，我只是这些孩子里平常的一个。教堂的门打开，正中央供奉的是一大团熊熊烈火。那火不知用什么做燃料，燃得旺盛汹涌，好似永不熄灭。
他道：‘大祭司，你要的人我都带来了。’魔教尚黑，但那祭司全身包裹在白袍之中，那白袍只有衣服边有金色纹饰作为装饰。显出与他人不同的身份。
大祭司以嘶哑的声音对我们道，“很好，你们都是被选中的孩子。你们有的人能为神做刀剑，有的人能为神做盾牌，有的人只能成为奴仆。而那冲破伟大光束，浴火重生之人。将成为神的孩子。带领圣教拯救世人。”
“笑话。”连慕容霄吟也笑出声来。
“人只能自己拯救自己。”笑容变冷，他冷冷撂下一句。
苏瑜听完这句话，幽晦难明的眸子里稍微亮了一下。“我扫了眼身边的人，看来这些人都要成为魔子魔孙。”他还记得他担心的看了紫幽一眼，心中怀疑，她也要危害江湖么？
“后来我们增加了很多课程，每天都要上课。上课的内容包括教义、锤炼体魄，修炼内功。我好奇周围的同学都是什么人。
听紫幽说，祭祀以自己的占卜找出魔王的出世地点，这里一部分的孩子都是所谓转世魔童。但由于祭司对于魔教没什么权利，魔教的长老对于他找转世魔童阳奉阴违，有的送了自家的孩子来，因为就算练不成那至高的神功，未来长老的选择也会在这里出来。”
众人听到这几句话，知道了这人当真和魔教有关系，而且关系匪浅。他已经触碰到了魔教的神秘面纱下的样子。
苏瑜说到这，又想起了那花园里发生的事。
大部分的孩童都漂亮可爱，起码也干干净净。只有他因为烧伤，一直用绷带包着头。不知是谁先叫了“怪物”两个字，其它孩童也都开始叫他怪物。
苏瑜本来也不在意，怪物也好，寄人篱下也好。他都能当作无事发生，他生来就有点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比一般的孩子都更早熟，都更像个大人。这一点也经常被人夸奖。
但实际上，他的出发点还是一个孩子。
类似在外的父母会夸他懂事，寄人篱下时，钟老爷一家也会觉得他少年老成，温文有礼。想让人夸的小孩罢了。久而久之，他想要的关心，他想要的亲密关系，他想要的尊重。都无人在意，就会很饥饿。像一个把自己囚禁的野兽，没人给他送吃的，即使有，也只有很少。而他也不敢大口的、贪婪的去吃。否则就会被看破那可笑的伪装。
那野兽还需要忍着饥饿的同时还要驯化自己的天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日常上课，比起其他孩子，苏瑜忽然就不算那个优秀的了。虽然他的悟性很好，他也愿意静下心去学。但如何也比不来各家长老在家对孩子的培养，无论内功和教义，他都及不上别人。
周遭的孩子们常常在一起玩，苏瑜不是那个能加入的。
无人相陪，但苏瑜也并不在意。他只是上课时偶尔目光会在紫幽的身上短暂停留。他觉得他看到了相似的东西。日光透过七彩琉璃照在课桌上，在地上拉成一条长长的影子。她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有阴翳。他很好奇这个姑娘在想什么。
维持他对现状感到平静，没有不安的事情是——那姑娘日复一日的换药。虽然那本书已经说完了，他们还是不时的说笑两句。那时候紫幽像个小姑娘，而苏瑜是个小少年。
但他毕竟没有根基而且外形很怪，小孩子也会有邪恶的念头。
有那么一天，苏瑜的处境变得十分糟糕。当伤口渐渐长好，紫幽说她不能再来了。苏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说不出挽留的话，他这时候的处境，本就像在悬崖边。本就该是寒风凛冽，一阵、一阵，冷飕飕地……
第二天，他没有带绷带，没有包住头，像往常一样去上课。
本来已经无人在意的他，本来已经平息下来的“怪物”的声音，又重新此起彼伏。苏瑜的房间没有镜子，他也不想照镜子。他记得很清楚，连紫幽那样的姑娘，第一次见到伤口时都轻叹了一口气。
苏瑜的表情是淡定的，他的内心还是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原来有的绷带像是夜晚怕鬼时的被窝，把一切隔绝在外面……他本以为他能承受的了，但当全部的目光瞩目时，他还是低下了头。
他本来就劝自己忘了这件事，他一直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能选择改变或接受。当不能改变的时候，只能选择接受。
大祭司见周围的人这样嘲笑一个人，他对众人说，真正能成为尊者的人，没人会在乎色相。而成为尊者的人，没人会在乎尊者的色相。他们有的根本不敢抬头直视尊者，有的见之只有膜拜。
但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的样子。是继承了父母的好长相的。就像万箭穿心，他夜不能寐。戾气和痛苦把他身上的淡定消磨殆尽，那个饥饿的猛兽就要被饿到了极限……
还好这样的日子不算长久，因为祭司开始了第一次试炼。试炼让猛兽有了一个出口。九位祭祀将被选中的孩子围住，以独特指法，向孩子灌注焚天之力。
魔教之所以被中原武林称为魔教，就是因为他们练功的法门离经叛道。不是正统讲究的循序渐进，不是正统讲究的提升自身修为。
而是以倒灌的方式。
九层焚天功，只有能承受九层灼烧的人才有称为尊者的可能。九层，一层比一层艰辛，一层比一层有更痛苦的炙烤感。
他们认为当修习魔教功法的孩子身体能够吸收之外，这种常人不能忍受的焚烧也需要能够承受。因为他们相信真正的转世尊者就可以。
试炼开始了，一个又一个小孩撑不过五个呼吸。有一些立志成为魔教教主的小孩，他们决心极大，表情坚毅。硬是忍了两层灼烧，终于也受不了了。当然，苏瑜也不行。
出乎意料的，紫幽忍了三层，但在第三层也只忍了半柱香的时间。祭祀评价，本来女子经脉阴柔，也不适宜修炼这“焚天”神功，更适合神教的另一项内功“荼蘼”。但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可谓不凡。
那一天，祭司大发雷霆。他说我知道你们没有按我定的地方去找转世尊者。你们在欺骗我，你们要毁掉圣教的未来。他看着每一个他曾给予厚望的小孩，此时就像看着一些废物一样厌弃，像欺骗了他的感情一样失望。
苏瑜没想过去当魔教的尊者，他也不想忍。那天回到自己的住所，他看着今天格外大的月亮，和格外洗练的月光。他不知为何，留下泪来。他想找原因，他想找一个体面的原因，可他知道这是一种自怜。
那敲门声熟悉而陌生，陌生是因为好久没有听到了。“是紫幽来了？”他心中一喜。
苏瑜压抑着心中的喜悦，为紫幽开了门。紫幽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裙子，一条银色项链挂在素白的颈，眉毛在额前碎发下若隐若现。月光映照，瘦削的身形欣长而美好。
“你想吃点什么？”苏瑜如往常一般问。
“今天，我们喝酒。”紫幽笑得像猫咪一样狡黠。
她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拎出两壶酒。
“是酒啊……”
“你不喜欢？”
“没有……”苏瑜嘴角也噙着笑意。
两人像那天一样，躲躲藏藏，穿过花园。紫幽打手势让走的时候，苏瑜才敢动身。苏瑜这次不再紧张，更多地像是一种玩乐。
他们从花园的一角破洞钻出。
苏瑜抬头时大为震惊。那四季花开的花园外面竟然是广阔无垠的沙漠。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将那么多难侍弄的植物养活的，想必这花园必有一个园艺高手吧。
紫幽带着他走了一程，在一个沙坡上坐了下来。一条小河如玉带般飘落在这沙漠上。这河没有干涸，在月光下还有粼粼微光。
苏瑜仔细看去，原来那河流被引入了花园。他在想这会否是身后那有着巨大阴影的建筑被滋养的证据。
紫幽打开酒塞子，先喝了一口酒。于是苏瑜也打开了另外一壶。
两人默不作声，你一口我一口的“对饮”。其实苏瑜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说些什么呢？是遭遇了痛苦，向她诉苦么？还是假装自己坚强，向她证明什么？这些在这个女孩的面前好像显得都很好笑。故而，他一句话没说，只是陪她喝酒。
终于，是紫幽先开的口。“你知道么？可能没几天我们这些人都要四散分离了。”
四散分离是什么意思？是自己可以回家的意思么？如果是这样，那有什么不好？但是魔教会放我走么？如果分开，也许还是有一点不舍……
苏瑜目光落在紫幽的耳后，她的耳朵小巧，但耳垂很小。曾听人说过，耳垂小没有福气。她的命运会怎样呢？苏瑜有点胡思乱想。
“你哑巴了？”紫幽略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没……没。那你会怎样？”
“不先关心自己么？”
苏瑜笑了笑。自己有什么可关心的呢？身似浮萍，怎样都可以……
“我们这批人啊，按祭祀的说法，是一代尊者的同伴。假如我们之中出了未来的尊者，那么大家都可以做长老啊，做执事什么的。如果没有出一位尊者的话，证明我们都没有资格做尊者的同伴。好像是和什么命运的牵绊啊，还是气运有关系。
这几天，大家都没有过三层的考验。”紫幽叹了口气。
难得，她能向自己吐露心情。苏瑜想。
“那我们就没用了？”
“对啊，估计啊，长老的孩子领回家去。像我们这种从平民家里拉来的，为了不泄露神教的秘密。应该一律杀掉吧。”她说得很平常，平常的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
“这个……其实真想成为尊者，忍忍就过去了……”
紫幽好像听到了什么让人吃惊的话一样，蓦然扭过头来。盯着苏瑜。
苏瑜被这样看着，耳根红了起来。但紫幽并无所觉，“你知道么，那个坐第一排的大眼睛男孩，他是想成为尊者的，人可是认真坚持了，还学了他父亲的洗髓经，这也没过第三层。
看来啊，这个跟功力无关的，就像祭司说得一样，这和命运什么的有关系。”紫幽自言自语。
“哦？是么？”苏瑜看着她好看的侧脸，随口答道。他心里想那个男孩他知道，眼睛大大的，长得白白的，好像和紫幽的关系还不错。
两人又喝了几口酒，紫幽的心思应该不在这。苏瑜则是完全沉浸在这月色如水中。
本来两人已经准备往回走了。这时听见远处传来利器破风之声，有呼啸如雷声，也有尖利的剑吟。对，是苏瑜曾经在神鹰堡听过的剑吟之声。 秋池洗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