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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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禾的出发点是好的,两手抓,既防贼又防狼。
可到了现实中,事情却有了出入。
且在杜珩郁看来,简直不如人意。
他从侍应生的手里接过一杯红酒,一边和迎上来的熟人随意寒暄,一边侧过身体,分神去注意青年的动向。
骆远韬把这次的订婚宴看得很重,不仅是因为骆丰成是他唯一的胞弟,还因为宴席到场的那些人里,一大半都是骆氏若即若离的盟友。于是他即使重病也要回来观礼,豁出老脸不要了也没关系。
请帖散出去一百张,能有五十个人来就不错了。
而这五十个人里松松散散,也都不是正经想往商业话题上靠拢的。
插科打诨的多,别有目的的也有,稀稀朗朗喝酒说笑,宴会主角还没到场,已经各自无聊得想打瞌睡。
杜珩郁刚一进门,吸引的是一群抱着商务目的的人,而弗禾后脚跟上,则是打破了场中的一池寂静。
在场的名流人士里,除去那些携带了女眷的,其余的人,哪怕身旁就站着一名貌美的女伴,但只要无名无分,在这方面就没什么顾忌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于是杜珩郁很快发现,现在的重点早已不是担心自己被人盯上了,而是要千方百计地去忧心一身裙装打扮的青年。
齐脚跟的米色纱裙重叠铺展,一件修身的珍珠白西装披在肩上,与单个垂下的长流苏耳坠交相辉映,简约大方,却又令人不由将目光流连其上。
特别想去撩动那只何其幸运的耳饰。
虽然前不久杜珩郁就有幸把玩揉弄过片刻,让那处细嫩的耳垂染上通透可爱的红色,可这会儿仍旧忍不住想把青年时时看在眼皮子底下。
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弗禾不过是坐在下首位置上安安静静摆弄设备,就有人上前递过五回名片,邀舞三回。
差一点,杜珩郁就要亲自跑去给他解围。
但弗禾显然单靠自己就能解决得很好。
脸上挂起公式化的歉意笑容,先指了指脚上朴质的平底帆布鞋,又亮出胸前的职业证件:“不好意思,正在工作中,如果擅自做不相干的事,老板要炒我鱿鱼呢。”
戴着金丝边眼镜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瞥了眼证件上归属的公司,面露一点诧异:“原来小姐你是杜氏的人,是做记者行业的?”
弗禾点头:“嗯,今天替公司来这边拍摄订婚宴的素材,而且我跳舞很不好。”
这名男子倒也在英俊多金的范畴里,一向自认魅力不凡,绝对能比得过前面那几个铩羽而归的中年油腻。
闻言一抚衣领,包容地笑笑:“没关系,新人们现在都还没到场。不会跳我也可以教你,而且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没法跳好呢。也许,只是缺少一个耐心的好老师而已。”
他有备而来,貌似风度翩翩,可在弗禾眼中,除了听不懂人话,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油腻。
去油,他最擅长了。
接下来,眼镜男就发现,面前的美人前一秒还在故作犹豫,下一刻轻转视线,眼神慢慢定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捂起嘴,惊恐的神色从微小逐渐放大。
眼镜男刚还以为弗禾是对共舞有所意动,还没来得及高兴,察觉异样后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误会了,僵着一张脸,嘴角抽搐,不确定地问:“阿情小姐,你看到什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弗禾皱眉不语,人连带椅子一起往后撤出一段距离,引得周边一大片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效果达到了,弗禾很满意,终于把手指缓缓地抬起来,一字一顿道:“这位先生,你的脖子后面有只大蜘蛛。”
蜘蛛。
大,蜘,蛛。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上流社会的人哪见识过这个,不仅是女性开始尖叫乱窜,男性也受不了这种多足且毛绒的东西,搞不好可能还有毒呢。一时全都以眼镜男为中心空出一个大圈,避得远远的。
身处中心的人更是了不得。
蜘蛛是他的弱点,从童年起就有阴影的。
于是什么风度啊礼仪啊全都不顾了,当场脱掉外衣丢在地上,蹦出老远后上蹿下跳地抖索,惊恐大喊:“蜘蛛!哪里!快来人帮我看看,我身上哪里有蜘蛛!”
这人流了一脑门的汗,快把喉咙喊哑了。几个侍应生围着他翻找了半晌,真就抓住了一只。
指甲盖大小,无毒,掉地上一踩就死了。
弗禾抱着手臂,与站在人群里一直关注着他的杜珩郁对视一眼,悄悄扬起了唇角。
杜珩郁挑起眉梢,是一个夸赞的表情。
这种事故一出,丢人的就不仅是眼镜男了,主办方更是面上无光。
骆胥阳在百忙之中根本无法抽身,偏偏让一个中等个头的年轻人来做安抚宾客的事。他长得跟骆远韬有几分像,虽然都没人认识,却也能猜到是骆远韬的某个儿子。
无权无势无人脉,就没几个人会愿意买他的账,暗地里飞个白眼,只不当一回事。
从别人的交谈里,弗禾得知,年轻人叫骆秩,是骆胥阳一母同胞的第二个弟弟。
背靠大树,还能混得这样差,也是稀奇了。
正巧此刻司仪走上台说开场词,一对穿着隆重的新人从铺着红毯的台阶上徐徐走来。
弗禾用眼角余光观察到,对着宾客连连道完歉的骆秩悄默声地抹把汗,应该是有点轻微的社交恐惧,很快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去静静观礼了。
只见台上的伴郎伴娘跟着从两边一字排开,花童把花瓣撒遍全场,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在办什么正式的结婚典。
台下掌声稀稀落落,没有太大的热情,跟面前的大排场比,显得犹为不搭。
弗禾跟来这里,原意已经抛去了脑后,说是拍素材,真就跟着一群娱记一块儿在旁边按快门拍拍拍,连杜珩郁走到他身旁时都没察觉到。
“吓我一跳。”
“这么认真。”
弗禾把捕捉到的画面调出来前后反复观察几遍,觉得跟预期差不多,抬头笑了笑:“给你办事,当然要认真。”
原本还有些幽怨情绪的杜珩郁闻言立马就软了心,他也不问是什么事,把宴会上偶然尝到觉得挺不错的香软点心装满盘子,趁着台上还在唱大戏,找到别墅里一个安静无人的小花厅,带着青年走进去坐下。
“晚上都没什么空吃东西吧,先垫垫,别饿着。”挑着递过去一个,看着人一口一口全部吃光,只觉心满意足。
弗禾吃了两个就停住了,嘴巴干,喝了橙汁,却蹙起眉头。
“怎么?”
“想喝酒。”弗禾不自觉地伸出舌尖,在唇上扫过一圈,“又不是小孩儿,喝果汁没意思。”
杜珩郁有点无奈,即便不忍心也还是把强硬的态度拿了出来:“你去瞧瞧,全场有多少人是光盯着你就要掉眼珠子的饿狼。”
说完这句,又放柔了语气,“等回家去,想喝什么喝什么,我陪你一起,只别再宿醉伤身。”
弗禾看着他,悠悠地拿起橙汁啄饮:“后悔把我带来了?”
确实后悔,但杜珩郁没说,只是又把声音放轻,叹息道:“你是不知道,你自己喝醉的样子,有多诱人。”
弗禾嘴边带笑,在外面不好做别的什么,就用裙子下面的脚轻轻踢着男人的。一下一下,跟挠着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似的。
杜珩郁又欢喜又无奈,把心思勉强转移到别的地方,“你的眼光不错,这套衣服蛮适合。”
弗禾随意扯扯袖子和裙摆:“还成。这玩意儿实在麻烦,还得一路注意提着。”
他支起头,打了个小哈欠,穿着上的不便多少给他带来了些疲惫,瞥向男人,“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杜珩郁很愉悦地笑起来:“一半一半。过会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退场。”
弗禾点头,正好晚上有安排,都计划好了。
可惜他们俩的私密独处没有持续多久,就又有人找上来。
头发用摩丝撑得高高的,特征鲜明,是冯谆。
之前杜珩郁发过来的文件协议解决了家中企业的困境,冯谆感念在心,已经不把他当成铁面无私的冷冰冰。再次见面,态度上的热切拔高了不止三个度。
“珩郁,我一来就在找你了,怎么没去观礼啊。还别说,他们一套又一套地搞得可花哨了,过会儿转场,还有烟火会呢……”
话音戛然而止,冯谆看到弗禾的脸时,眼睛都直了。
冯公子笔直到底,任是一个长成了天仙的男人杵他面前都无法激起丝毫的兴趣,但女人能。
所以上回碰见时他瞧不见弗禾,这回可以瞧见了。
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这……这这不是……”眼熟,真眼熟。
杜珩郁一脸冷淡,排斥的心理昭然若揭,第一时间起身把人隔开,防的就是他这样的狼!
冯谆看出了这层意思,简直不能更憋屈,忙要摘去身上的不白之冤:“珩郁!你可别误会,兄弟之妻不可欺,这点我老冯还是懂的。坚守底线不动摇,一向是我做人的最可贵之处啊。”
杜珩郁把勾到自己肩上的手臂拂开,回头递给弗禾一个眼神,意为“放心,稍等”,然后与冯谆渐渐远离花厅的位置,知道他有别的事要说。
哪知这人想起在哪儿见过弗禾后,第一句话就是对他竖起了大拇哥,低笑道:“要么怎么说还是你牛逼呢,这么快就把苑色的人放到杜家的名头下面了。”
杜珩郁扯唇,眼皮抬也不抬:“现在他不是任何地方的人。”
冯谆一听就懂了:“哦,那就是我的亲弟妹。”
自家的事,即使冯谆再拎得清东西,杜珩郁也不想把太多内容告诉给他听,话题转得很快,“没去找骆胥阳?”
“害。”一提这名字冯谆脸色就衰败了,“一言难尽。我做不到两边都讨好,已经被他逐出那边的阵营了。话都撂下了,说兄弟没得当。说到底,我确实为了利益做了那个临阵脱逃的人,本来就心虚。”
停顿稍许,苦笑起来,“现在外面都传我是三姓家奴,名声也太难听了。”
杜珩郁淡淡道:“以前的也不好听。”
冯谆嘴角抽搐,人逢喜事,好像都爱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还能不能好了。
弗禾留在原地没多久,把证件摘了,然后沿着拐角的小楼梯轻手轻脚地上了阁楼。
刚刚没听错,的确是有人在哭。
少女只穿了一身简单的衬衫裙,像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瘦得没形,昔日姣好的面容已经被哭痕和肿眼破坏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的漠然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显然,季莎儿摇摇欲坠地站在阁楼边,想要二次轻生。
弗禾跟系统说:“她这么弄,搞得我很不心安啊。”
系统不解:“季莎儿也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小炮灰,消亡之后并不会对剧情有什么影响。”
弗禾就知道不会从辅助工具这里得到多么顺心的答案。
于是不多说了,直接上手。
趁人不备,他的动作敏捷得像是一只轻盈而有力的猫科动物,从后面一把将少女拽住,快速拖下栏杆边缘。
为了防止对方大喊大叫,还捂上了少女的嘴。
季莎儿满脸惊恐地挣扎,表情里因此有了一些鲜活气。还没到救不了的地步。
“别瞎叫,听我说。”弗禾耐着性子,语速很快,吐词清晰,如同丢出一连串的问题炮弹,“下面在订婚的男人是你喜欢的?你喜欢他什么?年纪大?还是有钱?还是随便搞大别人肚子的优良品行?如果真是,那凭你的条件,想找来十个八个都没问题吧?”
弗禾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世界当起了现实向的情感导师,洒尽鸡汤。
“不管你是想为了他去死,还是想借此搞砸婚礼,给他留下一生的阴影。但人死如灯灭,你不会瞧见那一天。而往往真的迈下这一步的人,跳到一半就会控制不住地胆怯害怕,乃至后悔至极,死得又痛苦又难看,为了这么一个渣,你大好的年华,真的值得吗?”
季莎儿的挣扎力度变小,眼神渐渐聚焦,望着弗禾。
终于,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觉得,人活一世,生如转瞬烟火,亮过之后再熄灭,还能留下美妙瞬息,但还没怎么发过光,还没被人真心爱过,没被人长久地记住,就这么离开,能甘心吗?”
最后一个音落,捂住季莎儿的手掌收回,少女泪流满面地跪坐在地,与此同时,别墅前方的天空上绽开大片绚烂缤纷的烟火,美丽至极,下方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弗禾把外套脱下盖在季莎儿的身上,知道她已经没了那个冲动劲儿,终于缓步离开。
“一只活蜘蛛加一瓶镇定液共计三百积分,这趟走得蛮亏的。”
系统也觉得亏,自家宿主开始败家了。
杜珩郁等在楼梯口,什么也没多问,把自己的外套解了给青年披上,“继续看烟花,还是回家。”
弗禾拿了烟火做比喻,却并不是真心喜爱它短暂的瑰丽,都没怎么想就开口答:“回家。”
他都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在家里搞了一个私人酒窖,琳琅满目的,一看就知道搭建得很仓促,却是对各类品种都费了心思的。
喝到醺醺然,突然放下酒杯,有点散漫地跟对面的人说了一句:“杜珩郁,我们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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