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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你父亲很了不起
渐入佳境时,梨园上空的薄云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地元气搅乱,就像是有春风从薄云间穿过。
燕宁搁笔将墨迹吹干,欲捧起宣纸梨花欣赏一番,却不想突然间神识又是从识海中喷涌而出。
燕宁只好再一次放下自恋的心思忙忙盘起双腿,席地而坐,双手搁在膝头,驭控着喷涌而出的神识依着若有若无的气息感应寻觅而下。
寻上了梨花的梢头。
于此时,燕宁的神识渐渐变得粘稠。
神识从高阁探出,寻上梨花的梢头,一树梨花无风自动,如雪花瓣纷纷散落于地。
紧接着,神识如同蛛网,从一树梨花的梢头向百树梨花的梢头结网。
霎时间,百树梨花无风摇摆,如雪花瓣自枝头而落,一时间由春入冬,仿佛飘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鹅毛大雪铺满软地,铺满石桌,铺满石椅。
铺满笛,铺满箫,铺满鼓。
铺满姑娘的发,铺满少年的袖,铺满男童的嘴。
铺满他们的心间。
以至于他们不再吹笛不再吹箫不再打鼓,而是静静地立在原地观赏着梨园内少有的绝美画卷。
燕宁的腹处丹田内多出了一股静美馥郁的气息,不过这股静美馥郁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沸腾起来,就像是悬在篝火上的锅炉,因火候未到而只是偶有白气散溢。
琴声铮鸣再起,勤劳的伙夫不断劈开干燥的柴火添进锅炉下的篝火堆里,于是火势猛涨,火候缓缓将至。
散溢白气的热水开始冒出小气泡,小气泡的四周又咕嘟出无数更小的气泡,想必再过数息,热水就能煮成沸水。
春风不扰,数息眨眼掠过。
噗!
一声闷响。
不是热水煮成沸水,而是柴湿火熄成余烬,水渐凉。
燕宁捂着胸口剧烈地干咳起来,脸色蓦然苍白,犹如清淡的银色月辉。
聚拢而来的天地元气一息间消散而去,夜空中被搅乱的薄云渐趋安定,梨园内的百树梨花也随之不动。
徒下一场大雪,徒留一地梨花,燕宁的第三次定自然,失败了。
他的心未能静下来。在锅炉里冒出无数小气泡的时候燕宁想到了那夜春风来的煮锅,想到了爹娘,师傅,初月妹妹等等自己挂念的人。
所以燕宁的心乱了一瞬。
所以聚真元的过程断了一瞬。
只一瞬,便不成。
不幸中的大幸是燕宁并没有因此而伤及身体。
干咳来得急去得也急,苍白的脸色慢慢涌上红润,燕宁坐正身子,透过栏间缝隙望着满地梨花,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
吹笛的姑娘走了,吹箫的少年走了,打鼓的男童也走了。
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燕宁的身后有人到来。
“失败了?”
不知何时有人登上高阁,一道雍容华贵中掺杂着清越脱俗的声音忽然在燕宁的身后响起。
燕宁起身望见一名约莫有四十余岁的高挑妇人。
虽不知妇人为谁,但能登上高阁的人想必也只有这间梨园的贵客或主人了,无论哪一种身份,燕宁都不该失礼。
于是当下微微施礼回道:“失败了。”
“你好像没有那么失落?”高挑妇人微微惊奇道。
燕宁淡然道:“有些东西,既然留不住,那又何必强留。”
高挑妇人走到凭栏望处,俯首观满院梨花,仰首望夜空明月,幽幽说道:“仰首是春,俯首是秋,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有些东西可以不留,有些东西必须强留。”
燕宁不知此言何意,立在原地没有擅自言语。
稍顿过后,高挑妇人将冷霜般的目光投到了蝉羽宣纸上,问道:“你上我高阁画梨花,是何用意啊?”
燕宁抬头看了一眼蝉羽宣纸,然后再望着目光转向明月的高挑妇人说道:“晚辈的家乡不生花树,所以家乡的人都没有见过梨花,我画梨花就是想让他们看看,尤其是妹妹。”
高挑妇人没有答话,自顾着望天上明月。
燕宁长揖再言:“晚辈今夜多有打扰,在此谢过。”
春风绕栏间,高挑妇人绣有金线银花的华丽春服被微微掀起,在清淡的银色月辉的映照下,仿若出尘一仙子。
可妇人身上的华贵气质又使她无法做到出尘。
夜色渐渐深,高阁上仍然处在静默无言的气氛里,偶有春风拂上搁在长案上的毛笔弄出些轻微的声响。
燕宁见高挑妇人没有再言语的意思,而他也做足了礼节立在原地许久,又想着今夜还没有地方落脚,所以燕宁决定不再耽搁时间,于是上前半步,欲向妇人告辞。
这时,妇人启唇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你父亲很了不起。”
父亲教会我本领,教会我做人,教会我忍耐,教会我坚持,教会我……我父亲当然很了不起,只是你怎么会知道?
思绪转了几转,燕宁想到某种可能,不确定地问道:“您认识我父亲?”
高挑妇人没有回应燕宁的问题,反问一句:“你喜欢这园里的梨花吗?”
“亭亭玉立,香浓满园,晚辈喜欢。”
“有闻观赏梨花有两时最佳,雨后月下,今夜你见了月下梨花,可否有兴趣雨后再来观赏一番?”
燕宁没有想到高挑妇人会向他发出邀请,更加想不到高挑妇人为何会向他发出邀请,难道她真的认识父亲?
可父亲一辈子都在停钟村除草耕地,又怎么会认识一位如此华贵的妇人?
不过无论如何,高挑妇人没有恶意,燕宁也不应当失了礼节,况且这园里的花这园里的人都很美,于是欣然应诺道:“承蒙前辈错爱,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高挑妇人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再道:“你觉得他们奏出的乐声如何?”
燕宁老实回道:“晚辈不通音律,让前辈见笑了。”
高挑妇人淡淡说道:“总该有些感受。”
“先前晚辈在高阁作画时,神识忽然变得粘稠起来,应当是定自然的征兆。晚辈虽不通音律,但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相助之意,尤其是最后飘扬而出的琴声,让晚辈受益匪浅,可惜晚辈愚笨,让他们失望了。”
“要说感受的话,他们应该都是好人吧,极好的那种。”
尾音刚落,高挑妇人便掀起一丝笑意反诘道:“所以他们奏出的乐声也都是极好的乐声?”
不待燕宁言语,妇人再道:“你看事情看人太过于天真,不知人心险恶,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晚辈在来京都的路上遇到过一位尊者,尊者也时常强调人心险恶,并且告诫晚辈若想在京都生存下去必须时刻防范人心,可晚辈不这么觉得。”
燕宁认真说道。
“虽然晚辈刚到京都不及一日,但晚辈却遇到了许多好人,比如抱琴公子同意我入园登阁,比如他们三人与晚辈素昧平生却愿助我,还有前辈的错爱。”
“晚辈只感受到人心向善,没有觉得人心险恶。”
燕宁认真辩道。
高挑妇人又是掀起一丝笑意,摇摇头道:“你自己也说刚到京都不及一日,以后你会明白的。”
春风拂动薄云,将月光遮掩在后,高阁上的凭栏望处顿时黯淡上几分。
两鬓青丝微乱,高挑妇人挥一挥衣袖突然从高阁上纵身跃下。
薄云移开,清淡的银色月辉再次铺满梨园。
月光下的高挑妇人犹如落入凡俗世间的仙子,双手笼在身后,脚尖轻点梢头,一朵梨花落下的时间,高挑夫人便从燕宁的眼前消失不见,不知所踪。
消失前留下的一句话,余音不绝地萦绕在燕宁的耳畔:“雨后再来时,我教你大音之道。”
燕宁望着无人的清寂梨园,喃喃道:“大音之道,大音之道,什么是大音之道?”
明月高高悬挂在穹上,夜已经深了。
片刻后,燕宁不再去自寻烦恼,也不再耽搁时间,转过身去开始收拾长案上的笔墨纸砚,尤其是将画满梨花的蝉羽宣纸小心放好,他想着过段时间要寻个日子托人将此画带到停钟村给初月妹妹好好看上一看。
收拾笔墨纸砚时,燕宁无意间又瞥见搁置在长案上的那只蕉叶小杯。
先前燕宁猜测是此园主人喜饮酒,但在见到高挑妇人后,燕宁推翻了这种猜测。
那么,蕉叶小杯又会是何人所用?
想必不会是抱琴公子他们四人。
背上包袱,提着黄纸伞,燕宁在凭栏望处又是望了一眼,想着刚刚高挑妇人纵身跃下,脚尖轻点梨花梢头以借力而行的场景,心中暗自嘀咕道:“怎么高人都喜欢搞出些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风范。”
踏尽凉阶,穿过百树梨花间的石径,轻轻推开园门越过门槛,然后再轻轻把门带上,转身入了夜色,到了长街。
夜已经深了,长街终是得以清静几时,也因此没人注意到当燕宁走上长街的时候,在不远处的白墙拐角后有一道黑影在夜色深处消没,不知去往何处府邸。
同时间,散落在高阁后的南侧小屋中恰有光亮透出。 仗剑问侠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