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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若生存,该当何如?
战斗过后的响杨密林一片狼藉,强忍倦意的随从们开始清扫某些斩春帮帮众的尸身和兵器,沈如雨也从停在林外的马车中取来药草纱布为受伤的随从们细心包扎。
鹤老与燕宁则各自席地而坐调养生息。
时间渐溜,落日的余晖铺上大地铺上林梢铺上燕宁的脸庞。
此时二十名随从也已清扫完毕,或垂下包扎好的手臂,或抱紧手中的铜刀,靠在尚且完好的响杨上小憩。
二十张脸庞上的倦意透露出这场战斗的辛苦,比这些日子来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辛苦。
观前小溪盛着碎成无数片的落日余晖缓缓流淌,燕宁坐在溪畔白石上望着一片狼藉的林地在鹤老残留剑意的温润下冒出的淡淡青茬,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先前战斗的场面。
铁眉双棍黑河铸甲,袖里藏剑青意搬山。
个中玄妙就像是一坛揭去封泥的老酒,醇香弥久。
夜色将至,林间不断生出此起彼伏的虫鸣,燕宁喃喃自语着四个字:“道家符术?”
徐来的春风拂上面颊,将战斗后的紧张尽皆拂去,久闭双目的鹤老在沈如雨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面色红润,想必已无大碍。
青袍微动,鹤老面带笑意阔步走向坐在溪畔的燕宁。
“燕小兄弟竭力保护雨儿,老朽不胜感激,先在此谢过,此情必铭记于心,”鹤老抱拳谢道。
正在溪畔发呆的燕宁忽然听到鹤老这么一句话,慌忙从白石上站起对着鹤老施礼道:“晚辈根本没有帮上忙,受之有愧。”
微扶鹤老手臂的沈如雨也不复初次见面的泼辣,显得十分乖巧,虽是不好意思张口道谢,但目光中却已是透露出对燕宁的歉意与谢意。
三人同坐溪畔白石上,落日的余晖将晚间将至时的微凉春风贴心捂暖。
“燕宁,你与老朽雨儿相识不过几个时辰,为何愿意在这危难中施以援手?难道不应该是想着尽快离我们远去,免受这无妄之灾吗?”
沈如雨正将在溪畔捡起的小石子投入溪水中,听到鹤老的问题后便随即扭过脑袋,好奇的目光越过鹤老望向燕宁。
从燕小兄弟到燕宁,直呼姓名,这是一种从客套到亲近的转变,间接说明鹤老已是将燕宁当成了自己真正的晚辈。
所以燕宁也在保持尊敬的基础上打破拘束,很认真很恭敬地简短说道:“因为我觉得每一条人命都很珍贵。”
稍隔两息,燕宁侧望着鹤老认真言语的脑袋转了过来,随后低首望溪,幽幽叹道:“可我刚刚杀了三个人。”
燕宁不至于被失手杀了人这样的事情击垮内心,毕竟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十三年,从大黄书从这几日所了解到经历到的事情足以让他渐渐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
这个世界的人命太不值钱。
但无论如何都会或多或少地背负着一些自责。
“燕宁,善良是一件好事。”
鹤老语重心长言道:“但善良的人都不会活得太好,甚至不会活得太久。”
“鹤老,难道这个世道只容纳绝情狠辣的人吗?”
“应当说是绝情狠辣的人掌控了这个世道。”
鹤老接着开导言道:“所以燕宁,如果你要想在京都一览众山小,首先不能太过于善良,否则你很难在京都这个鱼龙混杂的地界生存下去,人心险恶啊。”
鹤老转而低首望了望自己的双手,感慨而道:“谁的双手能够不沾满鲜血呢?像杀神公孙蹊这样背负一生杀债的人不也照样成了秦土的神话。试问天下人,谁不想成为像杀神那样的强者。”
鹤老轻叹后,燕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少年们所独有的对坚持世间之人之物皆是美好的这个幻想的倔强,道:“我有信心在京都生存下去,春择前在后山练剑时,师傅教过我许多知识。”
“这些只是生存的本领,并不是生存之道,”鹤老望着渐呈墨蓝色的夜空说道。
“难道绝情狠辣就是生存之道?”
涉世未深的少年往往很难理解历经沧桑的老翁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即便燕宁活了三十五年,但前世止步于二十二岁,今世也不过才十六岁,三十五年的时光磨练使得燕宁成熟稳重,可心境却仍是少年。
“最起码,时刻防范人心是一种重要的生存之道。”
夜色笼罩林间,春风微凉渐起。
没有繁星的夜空堆积着厚厚的云层,云层后悬着一轮明月散发出淡淡的银色月辉,或许今夜欲雨。
“法教现任掌教轻尘子在《说难》中提出过一个震惊大陆的观点:人都是靠不住的,君臣,父子,兄弟,夫妻,都靠不住。”
“并且还举例去证明他观点的正确性,比如先秦时期有一对夫妻向老天爷许愿,妻子希望可以赚到一百布币,但丈夫听到后责怪妻子为何才要这么一点,妻子就说一百布币足够我们生活了,如果钱财多了,你岂不是要拿去纳妾?”
“亦比如轻尘子还说近在君侧的王后会时常担心自己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日渐色衰,从而失去君王的宠爱,进而太子的储君之位便会难保,因此王后和太子往往会在感到危机逼近之时尽早做点手脚,等王后成太后,太子成新君,方才高枕无忧。可是待时日渐久,新君的王后与太子又会踏上新君的老路。”
“由此可见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靠得住。”
“也许这个观点太过于绝对,但毫无疑问,轻尘子将世间虚伪的温柔面具以一种有力量的真实感无情撕下,露出来的就是更为无情的人心险恶。”
“所以要想生存下来,就必须要时刻防范人心,不要轻易地去相信别人,而这第一步就是不要太过于善良。”
“不要看见路边的乞丐便毫无防备地走上前去嘘寒问暖,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会化身游走于黑暗与鲜血中的杀手,手起刀落取了你的性命。”
“也不要看见被围杀的老弱妇孺便义不容辞地上前施以援手,说不定这一刻你帮助他们赶走敌人,下一刻他们便会辱你名声讹你钱财。”
沈如雨向来不喜欢听教,所以在鹤老说话间沈如雨便离开溪畔与二十名随从一同准备着晚上在林间过夜所需要的帐篷以及晚餐。
于是溪畔便只剩下准备大论生存之道的一老一少。
认真听完鹤老的话语,燕宁抬起头恭敬地问道:“鹤老,每时每刻都要防范人心的话,不会感觉累吗?”
“累一点总比不明不白地被取了性命要好。”
“我还是相信人心善良,像爹娘像师傅像仲婶像初月妹妹像阿生,他们都很善良,我不需要去时刻防范他们。”
“可你现在要去的是京都,一个代表着天地意志的地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京都的人自然很无情。”
燕宁歪起头想着大黄书中的记载,在第二十七卷《围溪论述》中燕宁背过这句话。
道家大人物耳清子所说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可燕宁觉得这句话所要表达的本意并非是鹤老所言之意,于是辩道:“鹤老,我记得耳清子前辈还说过一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耳清子前辈希望君主效法天地轻贱万物的做法,能够无视万民,这里的轻贱无视并不是践踏或蹂躏的意思,应当是无为。”
“君主无为,则民自由,人心无为,则无险恶,那么代表天地意志的京都人想必也没有那么险恶。”
鹤老将右掌放入微凉的溪水中,象征着岁月与睿智的皱纹如掌探溪中时漾起的涟漪,舒展间反诘道:“无为,谁能做到?”
六个字的反诘让燕宁顿时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再辩。
无为两个字,好像真的没人能够做到。
无为便意味着放弃,放弃美人在怀,放弃江山在手,放弃权势,放弃钱财,放弃世间诱人的一切,谁能做到?
答案自然是无。
想那道家的大人物耳清子能否做到?
那么人心自然也不可能无为,险恶依然在。
燕宁忘了这个世界那个世界都极为看重的两个字,谓之现实。
耳清子所提出的无为不过是一种希望,是一种理想中的生活,正如《围溪论述》中墨家巨子所希望的兼爱。
远方天际不断传来沉闷的雷声,夜空中的云层堆积愈厚,直至将明月彻底掩藏于其后。
春风渐起渐狂,几滴雨从夜空落到手背,一老一少草率地结束了关于生存之道的论辩,笑意绽露间燕宁微扶鹤老一道走向破观。
草率,或许也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仗剑问侠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