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英格丽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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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英格丽德
不仅仅是她的脚在斐济枯木逢春。她的思想、她的肩膀、她的笑容——英格丽德感到一切都变得轻松而顺利。世界存在一种平衡。这不就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明白的道理吗?那些工作、等待和坚持下去的人最终会用巧克力填满他们的嘴巴。
糖果屋需要的设备有一部分已经运到。她和凯特昨天一起拆了箱子,里面装着新的炉子,还有磨粉机,它将精细研磨可可块。阿特莎保证维利沃可以将其全部组装起来,英格丽德只是希望他能在不破坏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她的思绪飘向了约翰尼,要是他能再来这里一次就最好了。只是帮我们启动这个项目,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隐秘的动机。共度一夜并不会自动地变成惯常之事,快乐也不是一位你想请就能请回来的客人。
有时感觉它根本没有发生。萨洛特房子里的狭窄的床,他们没有打开的灯。没有窗帘的窗户被蚊帐罩住了。汗水的味道,他的,她自己的。当她走回家的时候,晨光已现,那只鸟又叫了起来,清脆而响亮。她的步伐也轻盈了许多。
它确实发生了。英格丽德知道,维尔瑞德每个晚上都把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过一遍。凯特也知道,谢天谢地凯特知道这件事。
可一想到西娜,她的早餐盘上仿佛罩上一片阴影。西娜可才尝到一点自由的滋味,英格丽德想。她不像从前那样总固执地说我才不关心,她会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厨房跟阿特莎学习包芋头叶的窍门——这种又大又糙的芋头叶子是如何经过腌制和搅拌后,达到一个不会让喉咙不舒服的柔软度的。她甚至还试着学了一两句斐济语,这让阿特莎又爆发出那标志性的大笑——而西娜平常可不总逗人开心。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阿曼德要来了。还有她的出血,她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从西娜之前的轻描淡写已经变成医生坚持要她认真对待的问题了。她昨晚居然能坐下来,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们医生所说的话。这都是斐济的温暖阳光所带给她们的改变。阳光温暖着她们,使她们敞开胸怀。而现在,对西娜来说,一切还未真正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她不能让忧虑的阴云占据整个上午。当英格丽德拍掉膝盖上的面包屑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指关节皱巴巴的,静脉凸起像粗壮的蠕虫一样。但她的皮肤健康且滋润,毛孔充满了热带的甘露,这是斐济特有的空气,像一种有机的胶原蛋白注入每一个细胞,没有副作用,并且能够长期保持。英格丽德站起来。新的体验等待着她。周日了,她要去教堂。不是因为她觉得钟声不可抗拒,而是因为这是她想要为斐济经历增添的另一块拼图。
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礼拜日在这里是神圣的,就像她童年时的记忆一样:柔和潮湿的日子,即使是有坏天气,有风雨或烈日的影响,这份神圣感依旧。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很快乐,英格丽德想。人们在去教堂的路上,眼神里发出期望的光芒,显然他们即将参与非常棒的活动。这种状况曾出现在莱维克教堂里吗?在她去过的那几次,一个个在长凳上坐着的单身女人的脸像黑色雨滴一样。教堂不时地举办坚信礼和婚礼,她上一次去教堂还是在10年前,当时彼得受洗。同样的快乐信念在那里被藏起来了吗?藏在圣歌书后面的苍白的脸上?她很少考虑到这一点,教堂和宗教在她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并不重要。
但这里的情况截然不同。教会不仅仅在斐济扮演重要角色,它还是经线和纬线,是社会的基石。“当然,还得加上地方长官的制度。”玛雅在前一段时间讨论过这个问题,她已经详细阐述过了。虽然她有时会偏离主题,但英格丽德认为,玛雅关于当地文化的小型讲座在处理意想不到的情况时,往往比凯特的不成熟的解释更有帮助。
“大部分伊淘凯人,也就是斐济本地人,都是卫理公会教徒,并且相当一部分印度-斐济人也属于该教派。”那天晚上,玛雅大声读着她无数的关于斐济的文章和书籍之一。当凯特接着开始讲自军事政变后,自封的总理姆拜尼马拉马与教堂之间棘手的关系时,英格丽德的思路断了一下。她明白政变领导人掌握实权,总统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首脑,卫理公会教堂不得不同时受到审查和政治干预。
但是真正吸引英格丽德的,也是她今天早上坐在这里,穿着新熨过的雅巴,等待阿特莎的原因,是每周路上的游行。每个星期天的早晨,离教堂钟声响起还有很久,村民们就会涌出他们的家,前往上帝的房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去了伊赛法神父的卫理公会教堂,有些人去了白色的教堂,那里是神召会的聚集地。于是一幅引人入胜而又收敛又壮观的景象出现了:男人们这一天总算不再穿着图案浮夸的布拉衫,而是换上了白色短袖衬衫,系着领带,再穿上深色的及膝的正式苏鲁裙。女人们则穿着自己最好的雅巴,大部分是白色的,布料闪闪发光。刚洗过的卷曲的头发还潮湿着,耳朵后面别着新鲜的花,《圣经》装在专门为它编织的长方形袋子里。打扮整齐的孩子们穿着节日用的鞋子,小女孩梳着密密麻麻的发辫,男孩们穿得像他们父亲的微缩版,穿着深色的苏鲁和笨重的凉鞋。举过头顶的是用锡纸覆盖的盘子:里面盛着烤饼或木薯饼或煮过的芋头,供人们在仪式结束后的公共午餐上享用。在周日早上前往教堂的路上,人们微笑着,热情地聊天,但没有人如往常般捧腹大笑。这是一种祥和的快乐,英格丽德心里想着。去教堂并非出于恐惧或强迫,而是在一个神圣的日子开始时,一种安静的期待。
阿特莎从路上挥手致意。“英格丽德夫人,早上好!准备好了吗?”
他们称之为海之星的女孩站在她的旁边。她拿着一个篮子,朝英格丽德点点头,并没有微笑。
“今天我带玛丽亚去,”阿特莎说,“她姐姐生病了,赛离不了家。”
英格丽德笑着说:“玛丽亚,你真好,能陪我们去教堂。”
女孩的眼睛里充满了金色的光,她微弱的声音非常坚定。“别人叫的话,我们必须去。”
斐济人对待事情就是这样,英格丽德居然一时没想到。她断断续续地学到了一句话,但她知道她不能坚持一段很长的布道。她学着阿特莎和其他人的动作踢掉了她的鞋子,赤脚在教堂里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当风琴开始演奏时,就像记忆中在家那边一样极度平缓,在吹奏第一首赞美诗时,她忘记了担心语言不通的问题。小合唱团的成员们托着乐谱,站在祭坛旁边的一个角落里,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但是当他们张开嘴,把第一串音符带出来时,她吓了一跳。在她身后,在她的面前,在她的周围,一支完整的声乐管弦乐队在演奏,在柔和、完美的协调中奏出深沉、响亮的声音。人们站满了整个教堂,一部分人吟唱着一段又一段铿锵的诗句,风琴和唱诗班都消失在了背景中。英格丽德双手抓住她前面的长椅,歌声响彻教堂,直冲天花板,迎着阳光从敞开的侧门倾泻而出。歌声在她的身体里跳动着,歌声拥抱着唱诗班旁边墙上的木质十字架。当最后一个音符滑到一个长长的“阿门”时,她惊讶地瞥了一眼阿特莎。
“你们配合得像一个……天使唱诗班一样!你们怎么学的?”
阿特莎耸了耸肩。“耳朵和声音知道哪些音符属于彼此,它们是朋友,彼此都知道对方需要什么。你要做的就只是唱出音符,让它们从你的唇间自然地流出。”
她微笑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这时一个又迟钝又胖的人走到中间过道,开始读一张纸上的内容。英格丽德听懂了几个名字,有男有女,周围的人们都一边点头一边叹息。阿特莎朝她靠过来。“他在告诉我们谁需要帮助,谁家在哀悼,谁家有人生病,我们应该为谁捐赠。”
如果是在挪威,英格丽德可能会看向别处,礼貌地微笑。但在这里,赤脚穿着长裙,她耳畔仍然萦绕着朗朗的歌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住点头发出“啧啧”的哀叹。
“我要回家了。”她轻轻地对阿特莎说,此时祝福已经完成,神父伊赛法领着队伍沿着中间的通道走到门口,向每一个会众问好。他胸前的银十字架在白光下闪闪发光。
“但午饭时间到了!”
“我知道,阿特莎,但是我答应了凯特回家帮她……”
她说不出话来完成她的善意的谎言,但这无关紧要。阿特莎也知道,早上的仪式和歌声已经让她有些疲倦了。
阿特莎灿烂而平静地笑着说:“明天见。”
圣所里可以听到杯子叮当作响,一个男人迸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她绕了远路走回家,没有路过村长草屋,没有走主干道,而是走了小路,穿过一片木薯地,来到海滩。
她知道自己想要留在斐济,对于过去郡公交服务中心的办公室,灰色的小隔间和角落里嗡嗡作响的打印机,她没有丝毫留恋。她不怀念每个人永远都坐在同一个座位上的午餐时间,也不怀念她的同事絮叨着关于他的达克斯猎犬得了肾结石的故事。
她的公寓现在空着,但她计划在秋天开始时让谢尔安置一个房客。并不是因为她缺钱——她的存款够在这里用很长时间——只是她不再考虑回家,不再需要一间房子来提供安全感了。谢尔会抱怨个不停,毫无疑问,但他还是会帮忙。她的弟弟将会看到在闲置的资产上获得回报的智慧,而这资产原来只能在那里堆积灰尘而已。房地产是唯一真正安全的投资。他不会帮助她卖房子,所以英格丽德只能把它租出去。
而维尔瑞德想卖掉,她从不回头,不需要这旧的安全感。维尔瑞德想卖掉这房子,然后入股凯特牌巧克力。投资乔的船,在凯特的房子后面的地里种上黄色的香瓜——为什么拉奇拉奇的市场不会接受新的东西呢?维尔瑞德没有耐心去学习编织稻草的细致技术,但是她想在柔软又结实的垫子上面跳舞,然后盘腿坐着,把拳头砸在地板上。与英格丽德不同,维尔瑞德可以跳舞:因为她的大脚一直都是赤裸的,她可以用合适的力量和直觉的节奏跺脚,伴随着鼓声唱歌和拍手。维尔瑞德完全掌握了臀部的摆动,骨盆旋转跳动,使苏鲁裙上的马西布在空中猎猎作响,她在唯有时光能够讲述的古老故事里舞蹈。维尔瑞德要挪威的公寓有什么用呢?她快要买一件用椰子壳做的胸罩了!
英格丽德绕过似乎无人占有的木薯田,瞥见了大海。一闪一闪的白色浪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在她的眼睑后面闪烁。维尔瑞德大笑着张开双臂。
英格丽德回来时,凯特坐在缝纫机旁边。针穿过一片五颜六色的布,红色和白色的花朵点缀在橙色的背景上。当她在门口看到英格丽德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拔掉缝纫机的插头,站起身来。“我们出去坐会儿吧,你介意看下冰箱里还有冰茶吗?”
这个下午,凯特之家又热又闷。桌上的水罐周围凝结着一圈水珠,凯特闭上眼睛,几乎睡着了。但是,一个重重的、跳动的节奏仍然在英格丽德的臀部上荡漾,她把问题抛了出来。“你会跳舞吗,凯特?”
当她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道答案时,她感到脸上微微刺痛。她和凯特,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好朋友吗?然而,20世纪60年代的高中时期依稀记得有过跳舞的经历,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她是想知道凯特是不是会……“跳舞”?
凯特把太阳镜推到前额,斜瞥了一眼。“你是说斐济舞?米克?”
英格丽德点点头,表示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不,不太会。我倒是看过很多次米克舞,但是它实在太复杂了。它是一个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关于历史事件或者某件事情。相同的舞步和动作不断地重复,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能够”——她抬起双手比画了一个双引号——“‘学会的’。”
英格丽德等着凯特解释。“米克舞超越了舞蹈,它是……一种传递故事的方式,确保神话和传统能够存活下去。”
“就像我们的民间传说。”玛雅的声音响起来。她突然出现在台阶下面,凝视着凯特和英格丽德。在卷曲的红头发下,她苍白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手里拿着一顶草帽。“天哪,太热了!”
“当然啦,你选了一天中最糟的时段出去散步,”凯特说着从阴凉处的椅子上站起来,“过来喝点茶,我给你取个杯子。”
她向纱门走去,但却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它其实也不完全跟我们的民间传说一样。米克舞更关注精神层面,关注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可以理解为祖先生活的地方。”
英格丽德躺在吊床上,她闭上眼睛,来回摇晃。玛雅坐在椅子上安静下来,海浪冲刷着沙滩,发出的隆隆声响是此刻唯一的声音。一股沉重的隆隆声滚滚而来,低沉而震动,然后随着海浪掀起,发出更轻快的音符。交响乐包围了英格丽德,吊床飘浮在一串歌声中,充满了她的耳朵,血液涌向她的头部。
维尔瑞德正光着脚跳舞。她在编织的扇子后面低下头,这时舞者们列队行进,并用弯曲的手掌拍着砰砰跳动的舞鼓,拉里鼓。一个由粉色花朵和鲜嫩的绿色叶子做成的花环戴在她的脖子上,芳香像面纱一样扑面而来。她的臀部开始旋转,讲述古老的故事。脸涂成黑色的男人们挥舞着长矛;酋长的漂亮女儿们,曾被用来交易昂贵的鲸鱼牙齿,独木舟上的桨有节奏地划着;诸神狂暴而战,直到岛屿沉入海中。曾经在这里的,永远不会被忘记。
英格丽德星期天穿的雅巴上绣着紫色的花朵。在寂静而闷热的门廊里,它们来回摇晃着,硕大的花朵绽放着,像一个人大声说出来的愿望。 如何优雅的老去(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