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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我们都不会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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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我们都不会永远活着

  我平静地接受了约翰和弗雷德的死讯,约翰一直想走,而弗雷德曾那么顽强地期待着再活20年。我喜欢他们俩,而且想念他们,但我不希望任何人得到永生。当一个朋友出现严重的健康危机时,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感到绝望,但我仍然为他治疗中的每个积极迹象感到欢欣鼓舞。

  大多数跟我同龄的人现在都已经死了,你可以查查看。

  ——凯西·施滕格尔(72岁)

  认识本书中的六个人之前,如果说我曾经想过自己的晚年,我想象它跟我现在的生活差不多,只不过所有好东西都被剥夺了——视力、行动能力、性、独立性、目标、尊严。我想象取而代之的是没完没了的背痛和味道古怪的家。也许我会一文不名,或者患上老年失智症。2008年,我参与了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的一个名叫“极度衰老”的模拟活动,该活动的目的是帮助医疗工作者了解变老是什么感觉。我们戴上扭曲视力的眼镜和乳胶手套,在关节周围缠上胶带以削弱我们良好的行动能力,在耳朵和鼻孔里塞上棉花,在鞋里放进玉米粒,以模仿丧失脂肪组织带来的疼痛。该小组的领导者告诉我们:“说实话,你们的样子可真好看。”然后,她布置我们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比如,在超市的长队里数钱,试着系衬衫纽扣或者使用手机。这种老年的体验让我感到害怕和沮丧,至今还经常会想起。

  新的一年,也就是2016年,给老人们带来了新一轮挑战。2015年结束时,弗雷德·琼斯截掉两个脚趾之后已经差不多可以回家了,1月和2月的寒冷和短暂白昼都阻挡了他外出。他女儿的乳腺癌到了晚期,他在家的生活也越来越不安全。有一天,在他的公寓里,他把外卖送来的晚饭放在炉子上加热,然后就去躺下休息。他说:“谢天谢地,烟雾报警器响了,真是谢天谢地。”那不是他第一次发生类似事故。

  2016年3月,在89岁生日的前几个星期,他梦见自己在一幢没有屋顶的楼房里,有东西从上面掉落到他身上——他有一次说是吊灯,还有一次说是蜜瓜和其他水果。这个梦吓到了他,他从床上摔下来,爬不起来了。他第一次给我讲起这个梦的时候,似乎被天上有东西掉落到他身上的场景吓坏了,但后来他说,他觉得那代表着上帝将要给他的祝福。

  弗雷德就是这样。不到一个月后,他女儿去世了,在女儿还没有下葬的时候,弗雷德死于心脏病发作。他的外孙女丹妮尔·琼斯说:“社工说他是心碎而死,没错。”给弗雷德买紫色西装并在他的最后一年与他交上朋友的吉姆·希利说:“我想他是因为不热身就爬三层楼而死的。”这也没错。他是六位老人当中最年轻的,也是最先离去的。我和弗雷德始终没能按计划去一次“红龙虾”餐馆。但是,如果有来世,我们应该会再见面,我会请他吃龙虾的。我知道,我们见面的时候,他会微笑,我也会回以微笑。

  我最后一次到约翰·索伦森的公寓探望他是在2016年3月。安妮告诉我,他在新的一年里摔倒了几次,但约翰不记得自己摔倒过。他显得很衰弱,但一如既往地喜欢聊天,他比过去更加健忘了。在我们的交谈中,他问了我四次看没看过《七对佳偶》——他每次都说,这个片子真好看。

  他说:“虽然我老了,但我觉得我过得很好,我很高兴能活着。我弄不好电视机,但有沃尔特在呢。”我吃了一惊。

  他讲了关于他母亲放弃在纽约州北部的房子、搬到加利福尼亚州去的故事,她有些亲戚住在那边。她那时候已经老了,那幢房子在独立战争时期是个酒馆,她已经没有精力打理了。

  约翰说:“我只能告诉你,上飞机的女人和下飞机的女人判若两人,你都想不到那是她。我母亲当天就去世了,留下来的不是我母亲,她的所有个性都消失了。我有同样的感觉,我离不开这幢房子,因为有沃尔特在。不,他不在了,我不相信来世,可是有那么多东西让我想起他。”

  安妮以前经常说,让沃尔特搬出这套公寓会要他的命,随着他越来越衰弱,她说服他,让她申请全职看护,而这是他过去不同意的。她的任务是要赶在为时过晚之前获得医疗补助计划的批准。他说:“我今天感觉不太好,但也不算是真正不好。我觉得自己没有用,我觉得自己是该扔掉的垃圾。即便我想做事,也什么都做不了。我猜我还能出去,但我不想去,阳光会伤到我。我没有事情可做,我什么都做不了。”

  2016年5月,安妮说约翰在公寓里昏倒了,可能在地板上躺了两天才有邻居听到他呼救。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说他想死,现在他似乎启程了。他的最后几个星期先是在医院,然后是康复中心,整天都有朋友、看护和曾经在家帮助过他的志愿者前来探望。有人给他唱了他最喜欢的咏叹调,还有人用手机放音乐。即便在他拒绝进食并打算缓慢将自己饿死的情况下,他还是一再感谢护士们的所有仁善之举。他恭维一位护士的长睫毛,告诉她:“我是好不了了。可你真漂亮。”

  在最后的日子里,约翰重温了他在州北部的童年和与沃尔特在法尔岛的快乐记忆。当看护说自己第二天再来时,约翰对他说:“我已经在盼望了。”他做好了充分准备,于2016年6月26日去世。安妮打算把他和沃尔特的骨灰一起撒在法尔岛,但由于时间安排上的冲突,只能再等一年。

  我2017年夏天写这本书的时候,其他四位老人和我母亲还健在,每一位都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寿命。

  海伦·摩西和她挚爱的大都会棒球队一样,度过了大起大落的一年。

  2016年秋天,海伦向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和女儿抱怨胃疼。随即在两天后,她开始吐血。她说:“我从那会儿开始害怕了。我看到血那么红,就知道有麻烦了。”

  她在纽约长老会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待了将近两星期,因胃部出血性溃疡和溃疡顶部可能有血块接受治疗。

  她说:“我以为这次撑不过去了。我说‘到头了’。我哭了一阵子。但我平常也会哭,所以他们没太当回事。”她补充说:“我不害怕,我不怕死。”

  她回家的时候身体虚弱,体重轻了9公斤,又回到了与豪伊和女儿佐伊的三角关系中。两人都在她经历危机的期间遭受了痛苦。

  她不在的时候,豪伊形单影只,几乎不吃东西,也没法去医院探望她。每天去重症监护病房探望的佐伊因为看到母亲如此脆弱而遭受了极大的情感打击。她说,她甚至开始缓和了对豪伊的态度。12月,在母亲的房间里,她因为回忆起这些事情而眼泪汪汪。

  佐伊说:“我不知道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她是我的守护天使。这让我很受打击,我接受不了变化。”

  海伦说:“我不会永远活着的。”

  “妈,您要把我惹哭了。不,您会的。”

  海伦说:“反正我也不想一直活着。”

  佐伊说:“别惹我哭。您当然会的,要是没有您,我该怎么办?”

  海伦手术后康复了,又开始高声说笑。她说,92岁“跟91岁一样,明年我们可能会结婚”。她无所畏惧,但她等到女儿出了房间才提到结婚的事。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大都会棒球队也遇到了自己的麻烦。

  在社会服务系统中拿到金奖券的黄萍似乎好运到了头。2016年夏秋,她接连不太严重地摔倒了几次,住进医院,然后在一家养老院做康复。

  黄萍的公寓是个避风港,可以让她安全而舒适地生活,有规律地锻炼身体,还通过每天打麻将得到定期的脑力锻炼。她有自己喜欢的食物和每天见面的朋友。像她这样的生活方式往往会掩盖认知衰退的进程。离开了这个避风港,她的失智症要么会加重,要么会更明显,她女儿决定,不能再让她一个人生活了,那太不安全了。

  黄萍2016年年底,她的第一站是曼哈顿上东区的一家养老院。那里几乎没有住户讲粤语,也没人打麻将。这样一来,凭借社交互动保持活力的黄萍只剩下孤身一人,甚至没有花花草草可以让她忙碌起来。我探望她的时候,她表现出了一反常态的消极情绪和逆来顺受,她并不很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她原来那幢楼里的朋友没法克服语言和交通障碍来探望她。黄萍在谈到自己的新环境时说:“当你老了,一切都在变变变,变化太多了,对老人来说太困难了。”

  12月,女儿把她迁到了新泽西州南部一个离自己比较近的养老院,其中一侧有34位华人住户。待了一星期后,我发现她在离开公寓之后第一次打起了麻将。这跟从前不完全一样——四个人讲不同的方言,而且新泽西州这几个人的打法也跟她习惯的打法略有不同——但她的感觉比之前机敏,反应也快了,足以专注于牌局和之后的谈话。她说,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失忆,但没有为此感到特别苦恼。她说:“我从浴室出来去卧室,就忘记自己要干吗了,所以我只好再回去,但不经常这样。”

  我问,她是否还能让自己快乐。

  她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说:“现在很难讲,我还没有交上知心朋友,我越来越老,换地方也不太好,我得适应新环境,这可不容易。”

  5个月后,在她过92岁生日的时候,她的状况好坏参半。刚住进那家养老院的时候,她摔了一跤,工作人员觉得让她独立行走不安全,所以她现在只能坐轮椅,她的人工髋关节周围的肌肉出现了疼痛的痉挛,失智症也在恶化。有一天,她要女儿赶在日本兵杀了她之前把她带离养老院,这是闪回到了“二战”期间中国香港被占领的时期。

  庆祝生日时,这些衰退都不明显。她和一些亲戚分食在唐人街制作的颜色鲜艳的生日蛋糕,表示自己现在对这里的生活感到满意。她没法打理自己的花花草草——她说:“我太忙了。”但她身边至少有其他讲粤语的人。她说希望自己能活到100岁,接着似乎又重新想了想。“我的医生有一次给我检查身体之后说,我的心脏特别强壮。他说‘你会活得更久’。我说,我不想活得更久。要想活得更久,得很努力才行。”

  鲁思·维利希又传授给我一条特别的经验。2016年秋天,鲁思的女儿朱迪告诉我,自从我上次探望之后,鲁思的状态明显恶化。但是,当我探望鲁思时,她似乎还像从前一样机敏而自立。她的手比过去抖得厉害,但她期待着第一个曾孙的降生,打算给宝宝织一条毯子。她说:“朱迪总是夸张。她为我担心得太多了,她真的是这样。我得说,有点没必要。我真的挺好。我有点不顺,但我也有很顺的时候。”在那前后,我去探望我母亲时,她的一个朋友对她的描述让我感到无比陌生——无忧无虑,性格外向,总是精神饱满。那个朋友温和地责备我低估了自己的母亲,还说我和其他来探望的亲戚一样,没有意识到老人生活得多么充实。海伦的女儿佐伊也打过一个电话,同样讲述了海伦因为溃疡而生命垂危,却没有提到她在那之后康复得多么好。

  那么,该怎样理解这三位老妇人对自身生活的看法与子女对他们生活的看法之间的差异呢?老人们的生活比我们看到的更充实,更有价值。我们专注于每天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十有八九是越变越差,他们的生活则更多的是在延续。年老始终是我们中年人认为自己无所不知的话题。这三位老人告诉我们,我们并非无所不知:如果贴近观察就会发现,她们的生活与我们所看到的不同。我意识到,即便在我与老人们相处一年后,我仍然带着对老年人的偏见看待我母亲的生活。她真正的生活其实是另外的面貌。

  鲁思在我们见面时说:“我在努力思考,关于这一年,我能告诉你什么。我是不是觉得又老了一岁?我93岁了,我告诉大家我93岁了。我有点为自己感到自豪,因为我还是独立的。”她站起身时会感到疼痛,但还是走到房间对面去拿了一盘巧克力。她一边重新坐下一边说:“吃点吧。我不喜欢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说:“有一阵子,我满90岁的时候,我很激动。我想,好了,该走了。现在我不知道了,我不像很多人那样想努力活到100岁。多出来的寿命对我来说都是额外奖励。”

  在三位老先生当中,乔纳斯·梅卡斯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依旧无忧无虑,目标明确。从我们相识的时候起,他就专注于组织一次维持经典电影资料馆正常运转的公益艺术拍卖。由于许多老电影现在可以在网上观看,所以很难让大家走进电影院。乔纳斯的计划是在电影院里开一家咖啡馆,用于支付资料馆其他活动的费用。他只需要600万美元。他2015年年初说,组织拍卖可能需要一年时间。

  2017年3月2日,包括约翰·沃特斯、格蕾塔·格威格、史蒂夫·布谢米、吉姆·贾木许和佐西娅·马梅特在内的一批人都出现了,竞拍理查德·塞拉、辛迪·舍曼、马修·巴尼、查克·克洛斯、克里斯托、艾未未以及乔纳斯的其他支持者的作品。设计师扎克·珀森购买了劳丽·安德森尚未创作出来的一首歌。劳丽·安德森后来说:“我不知道他想让我写什么。”帕蒂·史密斯与R.E.M.的迈克尔·斯蒂普合唱,把她最流行金曲的最后一句歌词改为“因为今晚属于乔纳斯”,赢得了热烈掌声。这次拍卖筹集了200多万美元,还有200万美元的等额捐款承诺。

  乔纳斯继续勤快地工作,组织材料用于出书和办展览。总统大选后,他没有像他认识的许多人那样垂头丧气。他经历过斯大林入侵立陶宛以及希特勒的奴役营,他说,即使是特朗普执政,他也能活得下去,“我认为我是乐观的,因为我用比较长远的眼光看问题。所以,没关系,当我所有的朋友都因为特朗普当选总统而惶恐不安的时候,我认为这是进两步,退一步,事情一直就是这样的——所有智者,就我们所知,从孔子开始,都认为人类就是这样的。退一步可能让人很难接受,但这是正常的,还会往前走,人类的进步绝对无法阻止。”

  2017年4月,在乔纳斯计划前往雅典展览他在难民营期间的照片时,他接受了英国杂志《我们的文化杂志》的电子邮件采访。采访者问:“对于有志成为(一个)电影人的人,您会给点什么建议呢?”他的回答具有典型的乔纳斯特色:“去找架摄影机!”

  我的朋友罗伯特·莫斯已经80多岁,还在东海岸各地执导话剧。他曾给我讲起一次去看心脏病医生的经历。那医生是个幽默滑稽的人,极其擅长讲冷笑话。医生在检查后告诉他:“我有个坏消息,你会活到100岁。”罗伯特很困惑,他问:“这是坏消息吗?”医生严厉地看着他说:“这是好消息吗?”人人都是喜剧演员。

  罗伯特1971年在时报广场的一个基督教男青年会创办了一个成功的剧社,多年后有人问他,他是怎样取得这些辉煌成就的,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下雨怎么办。”在我与老人们相处的日子里,我发现自己经常回想起这句话。它的意思并不是罗伯特遇到的困难比别人少——鉴于他没带伞,他很可能比别人淋的雨更多。但是,他没有因为担心尚未发生的事情而裹足不前,他笃定地知道自己哪怕在不利情况下也能取得非凡成就。

  即便在狂风暴雨中,你也能有圆满而充实的生活,这些老人都是活生生的证据。所以,何必为预报中的阴云担心呢?过你的生活,显显身手,碰碰运气,在取得成功的同时,也要感谢失败——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如果我们活得更久,也许我们有义务活得更好:更睿智,更有感恩之心和宽恕之心,少一点报复心和贪心。所有这些都会使每个人的生活更美好,对努力践行的人来说尤其如此。我甚至还要加上一句,即便当我们为此而努力但以失败告终时,也是如此。正如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中的人物迪安·莫里亚蒂所说的那样:“你要知道,麻烦是对上帝栖身其中的事物的统称,关键是不要陷进去。”

  总统大选的种种丑态考验了我对本书中的经验领会得如何。无论你持有什么样的政治观点,竞选期间和之后越演越烈的赤裸裸的仇恨都让我们有理由感到担心。我真能为陷入这个烂摊子而道谢吗?选举日的次日早晨醒来时,我真的依然快乐吗?我这一生中有太多时间不仅把杯子看作是半空的,而且看作是喝一杯的蹩脚理由。我还不能说自己现在已经摆脱了这些消沉和愤怒。

  但是,我学到了一些东西。我平静地接受了约翰·索伦森和弗雷德的死讯,约翰一直想走,而弗雷德曾那么顽强地期待着再活20年。我喜欢他们俩,而且想念他们,但我不希望任何人得到永生。当一个朋友出现严重的健康危机时,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感到绝望,但我仍然为他治疗中的每个积极迹象感到欢欣鼓舞。这不是主张自我感觉良好,你还是要尽你所能去战斗,治疗癌症、听医生的话、表明立场、寻求正义。但是,你不可能永远胜利,快乐意味着即便在失去的时候,也要看到好的一面。

  选举后,我盘点让我的生命具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发现无论你多么厌恶有线电视新闻里的人的喧嚣,这些东西都会存在下去。政治当然重要,金钱和健康也很重要,但是,它们不是圆满人生的必要组成部分,在你旅程中的某个时刻,它们可能会让你失望。生活中的好东西(快乐、目标、满足感、伴侣、美,还有爱)始终都在,我们不需要去争取。美食、朋友、艺术、温暖、价值——这些都是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我们只需选择它们充满我们的生活。

  这是最简单的经验,也是我还在努力追求的目标。有时候,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并不简单。多年来,我以为生活的意义蕴藏在斗争中,误以为放松是一种逃避。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我经常希望重回那些年。但是,正如乔纳斯所说的那样,如果你想成为电影人,那就去找架摄影机!感叹号是他加的,但是,它背后的自信和天赋,属于我们所有人。

  2017年6月,于纽约市 如何优雅的老去(套装共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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