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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西娜

  斐济人说话的时候西娜会竖起耳朵仔细听,那些词就像是烟花一样,声音带着颤音轰轰作响。这语音对她来说太陌生了!但应该不难学——语法很简单,而且发音也有几个小技巧。

  “在单词里的‘d’会发音为‘nd’,”凯特解释说,“有个城市叫南迪,只有游客会叫那迪,记住这个。还有,你也听到阿特莎的名字是怎么发音的了。不叫阿特卡,而念阿特莎。那个‘c’跟英语里的‘th’发音相似。”

  读音也好奇怪!每隔一个字母就是元音,一连串的“o”或者“a”像连珠炮一样。句子像哄小孩的旋律一样,同一个音节会不断地重复。斐济的每一个人都能说英语,但她大部分时间听到的都是斐济语,这种像唱歌一样的元音口语听起来好像他们在计划什么大事一样。就好像这些词被赋予了全新的含义,说英语可达不到这种效果。科罗托托卡卫理公会教堂的牧师用斐济语在他们的地炉派对上祈祷,这可绝非巧合。

  她并没有经常将阿特莎“据为己有”,跟英格丽德和凯特也走得比较近。但一个下午刚开始时,当女管家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叠衣服时,西娜逮到机会提起这个话题。阿特莎立刻点头表示她明白西娜想问什么。“我们谈论事情的时候用斐济语还是英语很重要吗?嗯,是不太一样。用斐济语说会……”她想了一会儿,“从某种方面来说更深入。”

  “更深远吗?”西娜不太确定是不是理解对了。

  “是的。但也不是……深入,应该说更地道。”

  “地道?”

  阿特莎点点头。“是的,你说斐济话的时候,它就好像属于你一样。就像这片土地,对我而言,它是我的家乡。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这个词不能直译,”凯特试着解释道,“家乡是你和你的族人们的归属地,但不仅仅是这样。这是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这是他们拥有的传统和他们唱过的歌。这是他们相信和热爱的地方,是一种归属,一份回忆。对初生婴儿的喜悦和对死去之人的悲伤。”

  西娜觉得自己明白了,至少明白了一部分。她在村子里和周围的小路上看到了它,她从大大小小的方面看到了它:她看到人们将甘蔗刀自然地握在手里,手掌贴着额头挡住阳光,双眼望着这片风景。心胸开阔、心怀感恩地拥有着这片土地,人们因为在这里成为它的一部分而生出安全感。这就是家乡。

  “我懂了。”西娜说。她明白阿特莎所说的了。要表达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你需要用一种更深刻的语言来讲。

  她熟悉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守护。留心并时刻关注着,试图预测问题并避免危险。当发生损失时,恢复剩下的东西并物尽其用,尽最大努力承担主要的责任。在别人需要安慰时出现,握住他的手。可这些天她都是在安慰自己。她很久都没有再握过阿曼德的手了——她清楚地记得那瘦瘦的、不安分的手指,像小松鼠的手指一样。现在,感谢有了线上银行转账,他要拿走她的钱时,他们的手都不用再相遇了。但他的话还是跟以前一样:“谢谢,妈妈。我保证下周一定还你。”通常都只是发一条短信,偶尔急匆匆打个电话。

  奇怪的是她可以跟玛雅谈论这些,或者说对玛雅说。时光以不同的方式对待我们,西娜想。在斐济的玛雅,戴着一个大草帽,望着海浪沉思,这比起记忆里高中那个自信务实的朋友来说,更加疏远更加安静。棋子在棋盘上移动,改变着整场比赛。

  “开始的时候,我们得摆脱我们的父母,”西娜告诉玛雅,她在帽檐下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又得摆脱我们那不成器的孩子。”

  整个高中,以及之后在莱维克的很多年里,西娜和玛雅·阿克里从不属于同一阵营。玛雅和斯泰纳尔有自己的工作,有同事,有他们的圈子。西娜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圈子。一位花费时间在储藏室里摆放密封剂和亚麻籽油,并按价格分类壁纸样品的女人,没有圈子这种东西。在街上遇到时她们会彼此打招呼,问问孩子们的情况。玛雅的语调十分礼貌,而西娜的声音里则带着可耻的嫉妒。如果自己生的是女儿,事情是不是会有所不同。玛雅的女婿是一位艺术家,有一次他在莱维克举办了一场名为“色彩和风景”的展览——西娜记得报纸上广告的标题。她想去,她知道画廊在哪里,在摄影工作室的二楼。但她没有去——她哪懂什么艺术呢?虽然入场是免费的,但是万一别人想让你买点什么呢?买幅画得花多少钱呢?西娜家里的墙上挂的是阿曼德的照片:羊皮地毯上的婴儿和穿着坚信礼长袍的青年。还有她自己做的日落图案的编织挂毯和几件刺绣。有一次,商店进了一批预先装裱好的画作,画作中的花瓶里插着一种日本风格的花。但这东西卖得不好,一年后,她被允许将其中三个带回家,几乎免费。不,“色彩和风景”恐怕不适合她,所以她没有去。之后她在超市碰到玛雅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示意,然后接着推着购物车前往下个通道。

  但是现在她开始和玛雅说话了。玛雅的肩膀弯了,她的语速慢了,西娜就陪在她身边,随时准备伸出援手。她和玛雅每天都走同样的路:下到海滩,穿过尽头有个梯子的短码头,回到山坡上,她们有时会坐在墙边休息一下,前面就是村长草屋。

  它位于村庄的最高点,有茅草屋顶和墙壁,但没有窗户。她们去问了当地人,西娜发现当她和玛雅在一起的时候,跟别人说话都简单了许多。她的朋友常常沉默不语,站在那里,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她的卷发藏在帽子里。但西娜可以为她们俩说话,这成为她履行的义务,一种同情的行为,也是为了玛雅这个退休的文学和历史老师。她发现除了村长之外,谁都不许从这屋子的前门进。没人在村长草屋生活或者睡觉,但重要的决定却都在这里做出。西娜和玛雅通过一扇侧门朝里面窥视了一下,这证实了她们所听说的:墙上挂着有几何图案的帆布——桑树的薄树皮上涂有黑色和棕色的图案;房子的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碗,那是一个用抛光贝壳装饰的大卡瓦碗;地板是可可色的,上面放着最高档的垫子,墙上挂满了棍棒、斧头和长矛,它们是战争的象征。西娜对她听到的有关古老的食人族武器的事情感到不寒而栗:斧头将头骨劈开,大棒的尾端有一个钩子刺入大脑。她们礼貌地说了谢谢然后离开,并且彼此不会讨论她们刚刚听到的事情。玛雅开始评论的时候,她们已经差不多回到了那个门口堆满西瓜的店了。

  “那些大棒看起来很重。要是用的话也只能迅速地用一下。”

  西娜点了点头。如果你要锤某人的头,那可是得分秒必争。

  她们下午回到房子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停着一辆卡车。车的一边写着“拉奇拉奇制冷服务——我们为您制冷”。

  玛雅回了自己的房间。西娜立刻也想睡一小会儿,但莉斯贝丝正坐在走廊里,于是西娜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卡车。

  “制冷公司来这里干吗?难道冰箱又坏了?还是凯特的房子要装空调了?”她自鸣得意,好像开了个有趣的玩笑。

  莉斯贝丝摇摇头。“我觉得不是。但是如果我们要做巧克力,我猜我们得给糖果屋做冷却。”她用了英格丽德为闲置棚屋起的名字,而这棚屋即将成为一处生产基地。“他们可能是来这里了解隔离和冷藏之类的事情。我敢肯定,把这间不管是旧鸡舍还是什么的屋子变成巧克力工厂可不便宜。”

  西娜点点头,自顾自地从莉斯贝丝的烟盒里拿走一支香烟。

  “我们的菜园主人去哪儿了?”

  莉斯贝丝四处瞧了瞧。“英格丽德?我不清楚,可能在后院呢?”

  西娜没说话。她没有参与英格丽德为了让南瓜长得更大、西瓜长得更甜的努力中去。她没有精力去竞争,她在莱维克的园艺俱乐部的经历,与英格丽德坚定地让她自己了解热带农产品的一切的决心相比,显得不值一提。

  就好像莉斯贝丝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一样。“她以后成了巧克力负责人的时候,会需要考虑更多南瓜和豆子之外的事情。”

  她们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西娜的目光追着海平面的一艘船,莉斯贝丝突然问道:“玛雅最近怎么样?”

  西娜转向她说道:“挺好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莉斯贝丝耸耸肩。“没什么,只是她好像很累的样子。”

  “每个人都会偶尔觉得累的,我们散步的时候天气太热了。”西娜有些生气了,莉斯贝丝为什么一定要碰这颗钉子?她用嘲弄的语气模仿她的朋友:“‘玛雅最近怎么样?’她又不是个小孩!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她?”

  莉斯贝丝惊讶至极,她的语气充满歉意。“我没有任何其他意思……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西娜生气极了,“玛雅是我们所有人中最敏锐的人,她一直都是。年龄不会改变这一点。你自己现在也跟20岁的时候没法比了吧。”

  这话有些过分,西娜说完立刻就后悔了。自己应该闭嘴的,可莉斯贝丝还在担心她的外表——她已经老了啊!这太惹人生气了,太蠢了。一段回忆在西娜内心沸腾着,她几乎抑制住了自己的羞耻感:独自一人站在莉斯贝丝房间里的镜子前。贪婪地抓住她的丝绸衬衫和高跟鞋,试图挤进修身的铅笔裙和紧身夹克中。淡紫色的上衣不适合:胸口宽松,腹部太紧。突然接缝处裂开了。裂开的洞穿透了衣服,无法修复。她将衣服挂回衣架时竟然漠不关心。

  西娜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地为玛雅说话。她的朋友可能比以前更安静,但她拥有和以前一样的权威气场。关于南太平洋群岛的知识——它们的历史、地理、文化和政治——她可比其他人知道的多得多。不过这些人里可能不包括凯特——虽然西娜怀疑,他们全球流浪时在各种国际项目方面的专业知识事实上十分浅薄。玛雅的知识没有经过实践和测试,但是它被交叉引用并被记录下来。西娜想到,在走廊里的晚间聊天中,她通常是那个建立有趣联系的人。例如那天晚上,当他们开始谈论星座,说到南极星和北极星的时候。“小熊星座,”玛雅说,“我们通常叫小熊座。北极星是那个星座里最亮的一颗。它的拉丁语是Stella Polaris。但你们知道吗?它在中世纪也被称为Stella Maris(海之星),这实际上是他们用来称呼圣母玛利亚的名字之一。”

  莉斯贝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真的吗?跟那个小女孩说得一模一样。她说她的名字就是海之星。”

  玛雅点点头。“是的,没错。‘海之星’是圣母玛利亚的名字之一。”

  她重新靠回椅背,对那天晚上的谈话十分满意。这是她们熟知的玛雅,博闻且能干。

  有时候她不是这样。当玛雅的脸变成一张空白的画布时,当她的眼睛变成一扇关上的门时,只微微张开的一点儿流露出恐惧,每当此时西娜的内心都战栗着。她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她的不适。西娜控制着她的声带,并驱使她自己开口向朋友保证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能处理好。当玛雅不知所措时,西娜会帮助她。

  西娜是唯一一个看出玛雅有问题的人吗?她觉得是的。她是唯一一个看透高中时的公主莉斯贝丝·卡尔森的人。她看到那微笑和乳沟的背后并非自信流露,而是焦虑缠绕。那是一条西娜随时都可以轻弹并使其颤抖的弦:一束严厉的目光就能扼杀掉那通过粉红嘴唇发出的假笑声。西娜从不嫉妒莉斯贝丝,她的钱,或者她那看起来休闲的生活。但是,如果她还不知足,那就招人厌了。权力藏在认知里,特别是决定是否使用时。

  可事实上,西娜为莉斯贝丝感到遗憾。这猜谜游戏的意义到底在哪儿?她已经厌倦了这一切。 如何优雅的老去(套装共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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