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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英格丽德

　　她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这点无人能否认。英格丽德·哈根对现实有着坚定的把握，对迷信和愚蠢毫无耐心。当你发现有些事真的很难相信，你通常都是对的。

　　但在斐济，有什么东西打开了她的心扉。也许是使叶子变绿的叶绿素，也许是使眼睛睁开的光。维尔瑞德这段时间越来越多地大声说话，纵情舞蹈。

　　当摩西斯连续三天没出现时，阿特莎是第一个发现的。英格丽德也有些担心，管理员通常都很可靠。

　　“今晚回家的时候我会去他家看看，英格丽德夫人，”她说，“他可能生病了。”

　　当阿特莎胳膊夹着包向门口走去的时候，英格丽德突然决定：“我跟你一起去吧，如果摩西斯病了，我或许能帮点忙。”她瞄了一眼莉斯贝丝和玛雅，晚餐后她们俩都坐在门廊的椅子上打瞌睡。“她们俩应该没事的。”

　　阿特莎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她，然后轻轻地点头，打开了门。她们走得很快，当她们走到一个台阶上放着两把塑料椅子的小房子门前时，阿特莎喊“你好！”然后摩西斯的儿媳引她们进去。她们跟莉提亚打招呼时，英格丽德惊讶地看到摩西斯独自坐着，在房间的角落看那台小电视，音量调得非常高。摩西斯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电视上闪烁的画面吸引了英格丽德。首相坐在礼堂里听演讲，他的脖子上挂着萨鲁萨鲁。这个由干香蕉叶和鲜花制成的花环，看起来好像致使他的脖子发痒，他挠着自己，似乎很不耐烦。

　　后来，摩西斯转向她们。“你们好。”他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她看到了他小腿上的绷带，膝盖下面有一大块纱布。英格丽德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涌，他深色的膝盖上裹着的污迹斑斑的白色纱布让她感觉不舒服。

　　“摩西斯，你的腿怎么了？”

　　她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惊。在路上的时候，阿特莎就含蓄地跟她说过这样会显得不尊重别人，但她当时没有细想。

　　摩西斯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显然没有支撑的话他站不起来。他嘟囔着看向别处。莉提亚走过来，单单告诉阿特莎：“他不小心烧到自己了。”

　　“烧到自己！在哪儿？”

　　莉提亚看着丈夫，但他却盯着电视屏幕。

　　“地炉。”莉提亚几乎是哼出了这个词，英格丽德十分吃惊。如果有任何一件事是摩西斯已经做过一百万次的，那就是做地炉。

　　“我们准备好食物，他去打开地炉想看看石头够不够热。结果他开得太快，太不小心，”——莉提亚摇了摇头，责备地看着丈夫——“一块烧得通红的木头突然弹了出来，把他的腿烧焦了。”

　　“疼吗？”英格丽德立刻反应过来她问了一个多蠢的问题。摩西斯如果能走的话是绝对不会放下工作的。

　　莉提亚只看着阿特莎，说：“伤口愈合不了，一直流脓。”

　　“你试过罗勒叶了吗？”

　　莉提亚生气地看着阿特莎，她当然会第一时间用碾碎的罗勒叶的汁液治疗了。“当然了，我还立刻把塔沃拉草敷在他的伤口上，但也不管用。”

　　摩西斯坐在椅子上轻声呻吟，阿特莎跪在他面前。“我能看看伤口吗？”

　　他倾身向前，松开湿透的绷带。英格丽德微微颤抖。伤口已经严重感染了，上面有绿黄色的痂。透明的脓液从不能覆盖血管的薄膜中渗出。

　　“你得——”

　　“去贝卡找医生，我当然知道！”莉提亚打断阿特莎时，她的语气很生硬。“我们知道，但他不能走路，去哪儿都太不方便了。”

　　英格丽德不明白：贝卡？那个小岛和苏瓦隔着海，得开五六个小时车还得坐船——为什么他们要去那里？她想问，但阿特莎阻止了她。

　　“有个来自贝卡的女人嫁给了村里的一个男人，问题是怎么把摩西斯送过去，他这条腿都没法站。”

　　“我可以开车载他去。”英格丽德毫不犹豫地说，“我下去拿钥匙。”

　　她朝门口走去，听到了阿特莎开始抗议，并忽略了莉提亚不信任的眼神。她不知道贝卡跟这些有什么关系，但她能帮摩西斯的也只有载他一程了。她急匆匆地赶回去时，摩西斯化脓的伤口一直在她脑海里浮现。

　　回到摩西斯家门口时，她已经不那么恶心了。

　　他的儿子们扶他上了卡车，他坐在后座上，脚伸直，英格丽德、莉提亚和阿特莎只能都挤在前排。他其中一个儿子坚持要跟着一起去，只好坐在车斗里。他把夹克围在头上防沙。

　　英格丽德看着阿特莎，似乎想让阿特莎解释一下。“贝卡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去找治疗师吗？”

　　她能感到莉提亚看着她——这个外国人到底知道点儿什么？——她挂上挡，努力地躲开路上那些巨大的坑。

　　“贝卡的人，”阿特莎开始说的时候靠在椅背上，“有战胜烈火的力量。”

　　英格丽德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战胜烈火，怎么战胜？”

　　阿特莎忧郁了一会儿，组织语言。“英格丽德女士，从贝卡来的人——”

　　“从纳瓦克瑟瑟村来的人，”莉提亚打断了她，她目光凝视着窗外，“他们是萨瓦部落的人。”

　　“萨瓦部落的人，”阿特莎赶快纠正自己，“他们能将烧伤的痛苦带走，他们能阻止火焰燃烧人的身体。”

　　英格丽德转过来盯着她，阿特莎忽然指着路。“英格丽德女士，小心……”

　　维尔瑞德接管了英格丽德。她浑身发麻。阻止火焰？精神力量和超自然力量，不管是什么，她都准备好听个究竟了！“什么意思，阿特莎？”

　　故事在前座的黑暗里展开。很久很久以前，一位苏瓦勇士的双手伸到了瀑布下面的石头下。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条鳝鱼，但后来发现其实是一位神明。神明请求他放了自己，向他提出可以给他各种各样的礼物，只要能换取自由，但他拒绝了所有东西，直到神说可以让他拥有战胜烈火的能力。

　　英格丽德的视线又离开了路面。“那是什么意思？”

　　“神挖了一个洞，在里面放满了烧得通红的石头，”阿特莎继续说，“接着他从石头上走过，却毫发无损，于是邀请那位勇士跟着他。勇士跟着神一起走过，也没有被烧到。他的脚底一点儿被灼烧的痕迹都没有。”

　　“然后呢……”维尔瑞德更用力地抓着方向盘。

　　“这就是从贝卡来的人如何拥有战胜烈火的力量的缘由。他们可以穿过白热的岩石而不被灼伤，他们可以帮助被烧伤的人。”

　　“帮助摩西斯？怎么帮？”

　　阿特莎摇着头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卡车停在房子门口的时候，一个女人打开车门。她可能已经习惯了深夜有病人突然来访，英格丽德想。摩西斯的儿子从车斗里跳下来，礼貌地向她问好。“我们从科罗托托卡来，我父亲需要帮助。”

　　女人点点头，将门推开，他们扶着摩西斯进了房间。她的丈夫嘟囔着打了招呼后离开了房间。女人坐在凳子上，将摩西斯的腿放在她腿上。一言不发，她将流脓的伤口上的绷带取下，手慢慢地在伤口上前后轻抚着。她的嘴唇在动，但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唯一的声音是一只奔跑在屋顶上的动物脚步的沙沙声，还有角落里壁虎尖锐的叫声。

　　他们坐了很久。这只手慢慢地从摩西斯的腿上拉起火焰和疼痛，在暗光中来回滑行。阿特莎坐在墙边，似乎睡着了，莉提亚的眼皮也下垂着。只有英格丽德异常清醒。她的目光随着那只手的推拉，满嘴都是煤油灯冒出的烟味。摩西斯的儿子和女人的丈夫交谈的声音飘过打开的窗子。

　　感觉过了几个小时后，贝卡来的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摩西斯躺在地上，他的手盖着脸。英格丽德前倾去看摩西斯的伤口，它看起来白中透红，被一层干燥、顺滑的膜所覆盖。

　　回科罗托托卡的路上，车里的人都没说话。摩西斯睡了一路。 如何优雅的老去（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