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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
崔未晞的话犹在耳边,转眼面前却闪过很多人的脸——官家,杨贵妃,史素灵,韩侂胄……
心里宛如被一场大火灼烧过,焦黑,死寂,全无希望。
官家的面容是无奈的,杨贵妃是得意的,史素灵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而崔未晞……崔未晞被困在囚笼之中,衣衫褴褛!
我忙扑过去,喊道:“未晞哥哥!”
崔未晞垂着头,只有血滴顺着发尾滴落。
二哥在身边劝道:“如今宁息被赵相之事所连累,身陷囹圄,恐怕一时难以脱罪,临安非久留之地,你速速回鄞县罢。”
官家无奈道:“韩相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弦端既倾心于你,韩相必然会下定决心让你与崔卿‘义绝’,我也无能为力啊……不过你若答应嫁过去,或许崔卿一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史素灵轻声笑道:“江姐姐还是嫁了罢,就别连累家中父兄了,宁息哥哥的事,我会让爹爹想办法的。”
杨贵妃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冷冷道:“官家不忍心告诉你,我便来做这个恶人罢——如今赐婚旨意已下,你是非嫁不可!不过你既与崔未晞有婚约在先,嫁与不嫁,韩侂胄都不会放过崔未晞。”
周遭吵吵嚷嚷,我不禁慌道:“那我该怎么办?”
“我给小娘子指一条明路。”所有的声音消失,除了这个人。
我抬头看去,眼前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留着髭须,眯着双眼,阴狠说道:“你去杀了韩侂胄,一切问题则迎刃而解!”
我的手上蓦然出现一把短剑,是韩弦端的短剑!所有人忽然都不见了,目力所及全是红色,我的左手牢牢握着短剑,右手则握着一把却扇。
我在喜轿里。
庆元元年五月,我如约迎来了自己的婚期,却不是嫁给崔未晞。
我恨韩侂胄,可是我不能杀他。
这是一场死局,网住我们所有的人,而我,只能杀了我自己。
心中带着滔天的恨意,我用韩弦端所赠之剑,在他大婚的喜轿之中,一刀一刀地划向自己的手腕,完成我最后的反抗。
恨……我好恨……为何我的心愿如此简单,所有人却都在逼我……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漫天的血红色,我焦躁不已,怨恨难去,忽然之间,额前冰凉,一道清冷声音如冰泉淋火,醍醐灌顶而来:“内观之道,静神定心。乱想不起,邪妄不侵。外藏万境,内察一心。了然明静,静乱俱息。念念相系,深根宁极。”
我猛地睁开眼,如大梦初醒。
外面天很黑,屋内只有一盏油灯悬在床头,我愣愣地躺着,伸手捂住心口,这里早已不跳了。
是了,我已经死了。
我动了动目光,看向床边的人,哑声道:“东方先生……”
东方衍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递给我。
我恍然地摸了摸脸,才发现脸颊潮湿一片,便伸手接过帕子,道了声谢,坐起身来,默然擦泪。
东方衍道:“你的魂魄似乎已然无碍。”
我点了点头,转而想到深山结界里那道暖暖的金光,忙问道:“未晞他——”
“月湖已然召回了他的魂魄。”
我松了口气。
东方衍扬了扬眉,道:“所有的记忆,也都回来了?”
我不由攥紧帕子,压抑住心痛,再次点头。
东方衍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轻声道:“凡尘过往,已成定局,你且都放下罢。”
我垂头坐着,没有应声,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放下——最起码现在的我,根本无法放下。
可是东方衍说得对,一切已成定局,我又能改变什么呢?可是幸福明明曾经离我那么近,今年五月明明是我和崔未晞的婚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忽然之间就变了?
我无法放下,无法释怀——
“我不甘心……东方先生,我不甘心!明明再等一等我便能……便能……”我泣不成声,心中难过得无以复加,若是变故能迟几个月来,我便能够与崔未晞成亲了!
东方衍了然地接道:“你便能嫁给心上人么?”
我点头。
东方衍轻叹:“然后呢?即便嫁给他,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不由愣住。
是啊,我能改变什么呢?若我果真嫁给了崔未晞,在他被党派斗争所牵连的时候,我能帮他做什么?
“若你没有自杀,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抬起头,呆愣地看着东方衍:“我可以救他们么?”
东方衍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可是我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若我没有软弱逃避,若我没有失去理智,真的嫁给韩弦端的话,我是可以救他们的。
如今我死了,韩弦端也死了,可是韩侂胄盛怒之下,仍旧没能对他们下死手。
若我们都活着,韩弦端和崔未晞有同门之谊,他也会帮忙的。
“江非晚,永远不要沉浸在过去中,更不必自怨自艾、自怜自哀。”东方衍淡淡道,“你用神剑割腕,被伤了魂魄,也因为就此失去了记忆,从而避免被怨恨吞噬而沦为厉鬼。如今你又有机会还阳去了结前缘,去弥补曾经的遗憾,解开执念后便可羽化登仙,这般的机缘,千百年来又有几人能有呢?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幸运。”
东方衍的话如当头棒喝,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闭目沉静内心,过了许久,整个人都冷静下来,我睁开眼,诚心道:“东方先生,方才多谢你。”
东方衍终于露出些许笑意,道:“你能想通才好。”
“不只是这番话。”我愧道,“方才我未醒转之前,已然是迷失自我了,是先生的经文唤醒了我。”
东方衍垂眸,过了片刻,淡淡道:“我不能让你走余容的老路。”
我小心地看他,只是他面色沉静,实在无法从中辨别出什么情绪,我只得开口问道:“林娘子的事如何了?”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东方衍道,“昨夜我感觉到你的魂魄有异动,便去凡间将你带了回来,一则是你魂魄刚刚修复,需要稳固一番,二则是需要劳你回来作证。”
“啊……”我想到东方衍在唐氏祠堂与我说的话,问道,“真的要实话实说么?”
东方衍淡笑着看我,道:“冥君通晓四海,你即便说谎,也瞒不了他们,而且我已然徇私过一次,绝不能再次触犯阴律,否则只会让冥君为难。”
我急道:“那你岂不是也要受到处罚?”
“凡事皆有因果,命数已定,我早该去面对这个结果。”东方衍顿了顿,轻声道,“早在千年前,我便应该承担了。”
命数……一切都是命数么?当初涵空大师的话我不愿相信,虽竭力去维护周围的一切,可是最终命运仍旧不可避免地走向“大祸临头”,而我如今也确实因此得了仙缘。
一语成谶。
可若我果真成了仙,与崔未晞又何谈三世的缘分呢?
我兀自沉思,东方衍也是默然,过了好一会儿,他幻化出一把纸伞放在床头,道:“明日亥时三刻撑开这把伞,我带你去阎罗殿。”
我有些复杂地看着纸伞,点了点头。
东方衍起身,却原地站了一小会儿,我抬头疑惑地看他,不知他还有何话吩咐,东方衍难得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韩弦端回来了。”
我记得还阳之前到处找不见他,此时东方衍蓦然这样说,我心中不由有些不安,忙问道:“他从哪里回来?”
“忘川河。”
“忘川?那不是会腐蚀魂魄么?他如何出了城?”我顿住,脑中忽然浮现将离桥下的河水,初来不夜城时,我和何岑他们还猜测过这条河是否是忘川的分支!
东方衍见我神情,知道我是猜到了,便点了点头,道:“不夜城中确实有忘川支流。”
“可是他为何要去忘川?”我十分不解。
“因由在他的床头,你一看便知。”
东方衍走了很久,我依旧坐在床边,直到朝阳升起,晨曦微光从窗户里冷冷洒了进来,我才眯起双眼,看了看外面,然后站起了身。
我恨韩侂胄让官家赐婚,也恨韩弦端来到不夜城后对我的欺骗,可是——
韩弦端同样是朔月下救我的人,是接到旨意,满心兴奋来找我的人,那时他说:“小娘子,我定会保护好你,我爹也会保全你的家人!”
是我的死让他走上了绝路。
事到如今,我不能将他视作陌生人不闻不问。
下定决心之后,我不再犹豫,很快便来到韩弦端的院前,我抬手正要敲门,却发现院门只是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径直走向他的卧房,却在门口时停下脚步。
无常鬼曾经说过,不夜城的鬼魂皆是实体,可是此时床铺上躺着的那道魂魄却虚弱到近乎透明,似乎一阵清风吹来,他便要化成飞烟散了。
我扶着门框站定,目光落到他的床头,心神巨震之下,不由脱口问道:“华弥,我们之间那点轻浅的情分,当真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么?”
韩弦端双目紧闭,没有回答我。
床头那株被腐蚀了花茎的同心草亦不能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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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备注:
①此杨贵妃是杨桂枝,将来的杨皇后。
②内观之道,静神定心。乱想不起,邪妄不侵。外藏万境,内察一心。了然明静,静乱俱息。念念相系,深根宁极。——节选自《内观经》 下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