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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三哥和崔未晞的相识,我自然是知道的,便点头道:“三哥在七岁那年被史公收为学生,未晞哥哥与三哥、林临哥哥同砚席,因此相识。”
崔未晞偏头微笑,道:“倒也不错。”
我忙问道:“莫非其中还有其他典故?”
“先生门下弟子众多,其实在一开始,我与雪乔的坐席相隔甚远,他从来到学堂,便一直与林临玩在一处,我们并无机会说话。”
此时,酒博士又端来三盘菜,我细细看去,分辨出一盘是豆豉扣肉,一盘是红彤彤的鸡块,看着就十分辣口,最后是一碗莲子银耳汤,而在崔未晞一一介绍后,我方才知道此汤名作冰糖湘莲。
我笑道:“这个名字好听!”
崔未晞给我盛上一碗,我一边喝,一边问道:“那你们后来如何熟悉了呢?”
“我从小在月湖十洲长大,自懂事起,便有了这把古剑,这在师门中,也不算是秘密。”崔未晞赧然一笑,继续道,“且我儿时并不知谦虚为何物,若有人来相问,我也乐得展示一番,那一日,林临便带着你三哥来我看我的剑。”
“然后三哥就有了修仙之心么?”我问道。
崔未晞摇头:“雪乔知道此剑的名字后,追着我跑遍了翟衣巷,逼着我改名字,不得用‘非晚’二字。”
“啊……”我明白了缘由所在,忍不住伸手去捂脸,以期挡住泛红面颊,垂头轻声道,“原来是不打不相识。”
崔未晞声音中带着笑意,道:“确实如此,彼时我并不懂得谦让,偏要用这个名字,几番对峙之后,方知雪乔如此要求,原来是因为家中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妹,芳名与我的古剑一样。”
我有些愣神,抬眼傻傻看他:“你……那时便知道我了么?”
崔未晞顿了顿,神色似有追忆:“应当不仅是知道而已。”
我有些不解。
崔未晞回过神,笑了笑,道:“开始的一段时日,因为名号之争,雪乔几乎日日都来我的座位边,今日告知我小妹非晚学会认图了,明日告诉我小妹非晚能追着他满院跑了,他打定了主意,定要让我脑中想到非晚二字时,只知道是他江雪乔的小妹,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青铜剑。”
我想象了一番,无奈道:“那你定要烦他聒噪了。”
“嗯,一开始确有此感。”崔未晞偏头想了想,又道,“后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渐渐地就习惯了,听着你一点点长大,好像我也如雪乔一般,陪在你的身边,亲眼看着一样。”
我愣愣地看着崔未晞嘴巴张合,说着这些与我有关,而我却一直不知道的故事,如此再去回想儿时的事情,似乎真的如崔未晞所想一般,那些陪我笑、陪我闹的时光里,除了三哥,还有另外一个默默陪伴的身影。
“因此我第一次与你相见,并不觉得你对我的称呼有何唐突之处,反倒觉得本该如此——其实唐突的人,应当是我才对。”
我忍不住笑起来,在这一刻里,觉得甚是奇妙:在崔未晞不知道的时候,三哥和林临与我说过很多次崔未晞的事,因此我初见他,便难掩亲近之意,而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崔未晞同有此感,如今看来,虽然我们今年才见面,倒真的像认识了好些年了。
“再到后来,雪乔离家去月湖十洲拜师,而且大家渐渐长大,也不再较劲,倒很少再提及你的生活,只是林临偶尔……”
我悬着汤勺,等待崔未晞的下文,却见他顿了片刻,忽然面露尴尬之色,连耳根也有些红,我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啦?”
崔未晞轻咳一声,目光飘忽地落到了窗外,继而眸色一凝,我忙放下汤勺,跟着趴到了窗口,只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经过,不必细看,我立即就辨认出这是知州出行的仪仗。
我喜道:“没想到知州也来了这里,真是老天相助村民,若等会儿状告不成,也不必再跑远去知州府,省去不少时间呢!”
崔未晞欣然点头:“或许知州是听闻了这里的境况,因此前来提点也说不准。”
若果真如此,今日倒不算白白来到这里了。
我们草草吃完饭后,一路打听,知道了知州落脚之处后,又在城中逛了逛,便再次回到了县衙前。
不过等了片刻,陆陆续续便有事主过来了,递了状子的人去院中站成一排,我们则等在门口,待到巳时,首先见到早上那个县尉捧着一堆诉纸站到桌案边,下面的衙役见到县尉,懒散的身姿终于勉强站直了。
见县衙如此情态,我忍不住皱了皱眉,直觉不妙。
又过了好一会儿,未见其人,先闻见几声咳嗽,紧接着后堂转进一位老人家,若不是他身着官服,我绝不敢想眼前这耄耋老者会是县令!
本朝律法规定,七十岁以上不得任官,而实际上,六十岁以上的官员就很少了,眼前这位老人家若说是百岁人瑞,想来也不会有人质疑。
我和崔未晞忧虑地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等着看看这位县令如何断案。
而这位县令果然也没让我“失望”,接下来的过程,只让我见识到了何谓“眼瞎耳聋”,且他似乎连官话也不会,一直口齿含糊地说着本地方言,好在上报的案件多是邻里纠纷,草草断了,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但是荷花村不一样,剿灭山匪非同儿戏,须得是有魄力有手腕的官员方能置身于不败之地。
“我们走罢。”崔未晞轻声道。
我垂头,有些沮丧地跟着他退出人群,茫然地走了片刻,方才发现我们是在走向知州落脚的地方,我忽然又寻得了一些希望——此地很小,县官只是县令而不是知县,但知州不一样,他一定是京官下任,绝不会如这个县令一样。
只是快走到知州家门前时,我们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见到此人,我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别开脸。
崔未晞淡淡问道:“县尉这是何意?”
县尉道:“若我说,我这是在救两位,你们恐怕不会信我。”
我瞪他:“我们为何需要你救?”
县尉不复先前飞扬跋扈的态度,只笑了笑,问道:“两位可是要去找知州告状?”
我抿着嘴,不回答他的话。
县尉看向崔未晞,崔未晞沉默片刻,道:“不错。”
县尉扬了扬眉,道:“少年人如此天真,难道不怕栽跟头么?”
我待要反驳,县尉止住我,接着说道:“太宗曾言,‘百里之长,字民之要官也’,如今县令的状况,你们这些外乡人都看见了,知州岂会不知?”
我看了眼前面守卫森严的知州行府,心里稍稍有些迟疑——其实方才我也冒过这样的念头,但知州是我们的希望,所以我强迫自己别去想这些,可是县尉的话确实在理,身为知州的直属下级,县令是什么状况,知州又岂会不知?
“为官者,虽不至于事必躬亲,但所辖范围内大大小小的事,定然都是心中有数,山匪一事,莫说知州,便再往上去,知情者也不在少数。”
这县尉的意思倒像是说我门告到哪里都没用一样,我心中不忿,反问道:“若如你所言,为何大家都不管?”
“因为不重要。”县尉幽幽叹气,“水灾只是暂时的,水灾之后,山匪自会走,我们又何必为了几个小村落而大动干戈?”
我忍不住道:“可山匪走了,他们还会去其他地方为非作歹啊!”
“那更与我们无关了。”
我惊愕不已,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崔未晞开口道:“你既称‘我们’,又为何要说这些话?”
县尉道:“我只是不忍好心孩子重复上一个少年的悲剧,你们从这条路往前一直走,到城东去打听一个叫张卫青的孩子,便明白我确实是为你们好。”
崔未晞淡淡一笑,道:“多谢阁下好意,不过阁下既有爱民之心,不知能不能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县尉皱眉:“你们还是要管?”
我点头:“当然!”
县尉冷冷一笑,道:“若不怕挨板子,便去临安敲登闻鼓罢,天子脚下,总不至于打死你们。”
我摇头:“远水岂能解近渴?”
县尉无所谓道:“或者你们去寺庙里拜拜,看看有没有路过的神仙愿意拔刀相助。”
此话说得颇为堵人,我不愿再理他,崔未晞一拱手,道:“既如此,不敢再耽搁官人时间,我二人先行一步了。”
县尉摆了摆手,道:“我知自己是多管闲事,只愿两位好自为之罢。”
待县尉离开之后,崔未晞道:“我们先去城东看看。”
我也正有此意——若真如县尉所言,早去寻其他出路也好过自己身陷囹圄。
此地离城东不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我们稍作打听,便来到了张卫青家门前。
张家门上挂着丧幡。
我和崔未晞双双呆住,方明白县尉那句“天子脚下,总不至于打死你们”是何意。
许是我们伫立过久,给我们指路的男子看不下去了,过来小声道:“张家郎君越级告状,没熬过那顿板子,你们还是离他家远些罢。”
我只觉得手脚发凉——越级告状确实要付出代价,可是我从未听过会下如此重手,竟直接取了他人性命,此地虽离皇城尚远,可官员如此做派,早已违背了朝廷对诉讼人的护佑!
忽然,一阵婴儿啼哭声冲破低沉的哀泣传来,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握紧,忍不住走过去,轻轻将张家的门推开一条缝。
灵前有白幡,也就是张卫青有孩子,那个尚在襁褓中,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眼中酸涩,不忍继续往前,只颤着手要去解钱袋,忽然手上覆上暖意,崔未晞将我拉至身后,俯身将自己的钱袋顺着门缝递了进去,尔后轻轻关上门,道:“小晚,我们回荷花村罢。”
“好。”
回程的路上,我们都有些无精打采,我坐在马车里,觉得小腹渐渐有些疼痛,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心中太多次大起大落,此时只觉得十分困倦,连话也不想说,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车似乎是停下来了,我忙打起精神,不愿崔未晞见到我这么颓然的样子,岂料身体一动,一股热流涌出,将我惊在原地。
“小晚,我们到了。”崔未晞话音刚落,门帘已被掀起。
我正在看方才坐处,闻言抬头看崔未晞时,难掩一脸惊恐。
崔未晞脸色一变,立刻跳上马车,来到我跟前,问道:“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我颤抖着指着那团血迹,喃喃道,“未晞哥哥,我好像……生病了……” 下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