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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下尽黄泉 元灵宇 8268 2021-04-05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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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朝霞熟悉而陌生,我不禁抬手挡了挡眼睛——清晰的记忆中,所见都是黄泉路上昏暗的天空,路边是郁郁葱葱的蓝草。黄泉路上唯一的活物,不必深想也知道,那些都是未开的彼岸花。鬼差说,彼岸花对鬼魂来说是大机缘,花开之前,叶子会落完,若是鬼魂在叶未落之际见到第一朵花骨朵儿,就能平步青云,成为鬼仙,而彼岸花的花香,还能凝聚消散的元神,有机缘的鬼魂,在彼岸花香的保护下,甚至可以带着这辈子的记忆转世。

  话虽如此,从十殿阎罗镇守冥界开始,彼岸花还没开过,谁也不知道花开时到底是什么模样,也无人知晓将来谁会得到那个机缘。

  我们走近草屋,鸟儿一阵阵地从旁边的林子里飞出,而我竟真的能闻见花香,能听到鸟雀的叫声,我猜想这所谓的听魂大约是我们来到了林余容的尘世记忆里,所以能够感她所感,闻她所闻。果然,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愁,耳边传来低低的叹息,顺着声音寻去,转进草屋旁边的简陋厨房,看见林余容在一个大缸前叹气,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缸是装米的,只是如今只剩下不到一把的米。

  林余容一身粗布衣裳,头发用粗布草草地包着,她虽容颜俏丽,在这般打扮下,也失了几分颜色,再加上面上愁苦,将本身颜色几乎全遮盖了。

  我正打量间,正屋那里传出动静,我心里立刻便感到甜蜜,只见林余容面上瞬间焕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彩,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疾步走了出去,我们紧跟着,来到正屋里,屋里是一个白净儒雅的书生正在活动手脚,身上衣服布料虽差,却干净整洁,便是在家中,头上的帽子也戴得端端正正,他见到林余容进来,嘴角往下弯了弯,一瞬间的神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不过转眼便柔和地笑起来,道:“良人辛苦。”

  “咦——”何岑奇道。

  我也有些惊讶,这个书生怎么与东方衍那般相像?

  那边林余容道:“郎君每日读书,远比妾身辛苦了,妾去给你换茶。”

  书生拦住她,道:“不用,还未喝完呢。”

  林余容停下脚步,还是往书桌上望了望,正在这时,一声奇怪的声音传出,林余容脸色一红,捂住了肚子,书生问道:“还未吃早饭么?”

  “吃过了。”话音刚落,林余容肚子又叫了一声。

  书生垂下头,斟酌着开口,道:“良人,我已经三年未考中了,总是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我可以去做学究……”

  林余容看上去柔柔弱弱,此时却很坚定,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郎君你是读书人,将来是要当官的,怎么能为生计奔波?”

  这样的谈话应当发生过很多次了,所以书生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叹了口气,眼中隐隐见不耐,大约是不愿意吓到林余容,他绕开林余容,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站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岑叹道:“原来林娘子生前过得如此艰难。”

  秦乾道:“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活的艰难。”

  何岑抬头看了秦乾一眼,难得没有反驳。

  这厢林余容心中泛起一阵悔恨,她上前柔声道:“郎君,都是我不好,其实家中并未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我这就去集市上买些米回来。”

  “好,辛苦良人。”书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余容临行前,还是去给书生换了茶,我在她到书桌的间隙,看见纸上落笔“唐昭然”三字,想必是那书生的名字了。

  林余容告别了唐昭然,回到厨房,从灶底一块石头下翻出几文钱,愁苦的情绪又笼罩住了她,几文钱买不了什么东西,她怎样才能带回米呢?林余容一边思索着,一边垂着头上路。

  眼前景色一变,竟到了日暮时分,我们来到了城外,林余容怔怔地坐在路边,看着城门出神,我的心绪跟着她一同茫然起来,一时竟觉得不知何去何从。我忙离林余容远了点,往四周看了看,见到城门上有“鄞县”二字,此处正是鄞县南门,我心中微动,不想自己死后,竟然还有机会重新回到故乡。何岑见我神色不对,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我点头,道:“看来将离桥就在庆元府了。”

  何岑瞪着我:“就这些?”

  我无奈地看着何岑。

  何岑有些失望,她看向林余容,道:“也不知道她换到了没有。”

  秦乾从城门那里踱回来,道:“我猜林娘子应当没有进城。”

  何岑道:“是了,她手上空空如也。”

  我见秦乾方才站的地方有许多人围着,问道:“秦官人,你方才在城门那边瞧见什么了?”

  秦乾看向我,道:“是征兵告示,交趾侵我边境,屠我广西民众,朝廷要招兵反击了。”

  与我不相干的事情,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听到这话,心中一惊,道:“难道说,此时是熙宁九年?”

  秦乾点头,道:“不错,林娘子死在三年后。”

  何岑接话道:“林娘子不会无缘无故带我们看不相干的事,莫非她家郎君要去参军?”

  在我的记忆里,我朝一贯重文轻武,唐昭然想去教书,林余容都不同意,更何况投笔从戎。

  林余容茫然地坐了许久,直到城门口的人渐渐散了归家,路过这里,议论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猛地站起,又摔倒在地,我知她是饿了许久,现在定然是头晕目眩。林余容扶额闭目休息了片刻,缓缓站起,喃喃道:“郎君,你可千万不要……”话未说完,她不知哪来的气力,往家的方向跑去。

  眼前景致再次变化,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时,我们随着林余容来到了家门口,屋里一片漆黑,不似有人看书的样子。

  何岑道:“看来她家郎君是不辞而别了。”

  我们都是叹息。

  林余容在门口呆了片刻,忽然冲进了屋子,我们听到有桌椅碰撞的声音,忙跟着进去,借着月色,看见林余容在窗边的书桌上拿起了一块东西,东西底下是一封信。

  唐昭然知道林余容识字不多,信写的很简单,只说自己实在不忍良人受苦,有此打算已久云云,参军有十两安家费,想必方才看见的物块,是一锭银子了。

  “滴答”一声,林余容的泪落在信纸上。

  我看着心里难受,林余容怕是到死,也没能等到丈夫回来罢?

  不出意料的,景色倏忽一变,又是白天,从军的人从将离桥上走过,桥这边是送别的家人,林余容眼看着唐昭然在队伍里渐行渐远,却无力挽回。

  忽然一阵风刮过来,何岑一左一右拉起我和秦乾,我们向后一仰面,回到了林余容的院子里。

  我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林余容淡淡开口,道:“从那以后,我每日做完活,便来到将离桥上等待郎君归来,远近的人应当都觉得我魔怔了罢,开始还会上前来劝一劝我,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只剩下我在桥上一直等,一直等。”

  唐昭然走时约莫四五月,不久之后大军便南下去反击交趾,据我所知,到了年末的时候,我朝已然收复了所有的城池,交趾不敌我大宋兵将,发书求和,因为我们自己也损失惨重,所以战争停止,但是林余容却等了唐昭然足足三年才成了淹死鬼,可见唐昭然在行军途中发生了意外。

  林余容继续道:“到了秋天的时候,村长带着几匹布,三十两银子,来给我发抚恤金,说我家郎君在思明城战死了。”

  林余容说罢,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只能干巴巴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

  林余容嗤笑:“我也死了,早已不为他的死而难过。”

  她既然已经等了这许久,怕是早就明白唐昭然已经转世了罢,那为何她还在这里呢?

  虽心中好奇,但是林余容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让我不敢开口相问。

  “多谢林娘子,今日多有叨扰,改日我定携礼拜访。”我打破沉默,说道。

  “客气。”林余容欠了欠身。

  我们三人离开了林余容的院子,我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何岑拍了拍心口,道:“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怕林娘子,明明她这般弱小。”

  秦乾心不在焉地接道:“许是她做了桥,让你觉得敬佩罢。”

  原来是如此么?

  何岑不甚信服地撇嘴,转向我,道:“可有别的进展?”

  我摇了摇头,只能猜测道:“我在将离桥上经历的应当也是离别,所以能与林余容的桥心绪相通。”

  未说出口的猜测是,我感觉与我离别的人,在我心中肯定很重要,我对他的情感几可与林余容对唐昭然的感情相比,只是今日作为旁观者,我看林余容的感情,只觉得让人喘不过气,若我也是这般,是不是也让人产生了逃离的想法,所以才有离别?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何岑忽然开口道。

  我不解:“怎么了?”

  何岑道:“在不夜城做一座桥何其不易,林娘子这般做,肯定是对唐官人念念不忘,可是方才说起唐官人,她很是冷淡。”

  我细细回想,发现果然是这样,在回忆里,林余容满心满眼都是唐昭然,但是方才却如同说一个陌生人一般。

  “你们俩离她远一些。”秦乾忽然说道。

  我与何岑俱是不解,问道:“为何?”

  “刚见到林娘子,我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是么?”秦乾道。

  我俩点头,确实如此。

  何岑道:“从记忆里出来后,感觉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同。”

  秦乾面露厌恶,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样的鬼,在还活着的时候。”

  我不解:“可是无常鬼不是说凡人看不见鬼魂么?”

  “有一种鬼除外。”何岑脸色凝重,“厉鬼!”

  见我不甚了解,秦乾解释道:“地狱志中说,人死之后,元神消散者称为善因,十殿与之结清了因果,便可进入轮回,重新投胎,元神消散不去者称为恶因,这恶因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如我们这般,有着挥之不去的执念,俗称清鬼,只要执念散去,便可与善因一般,前去十殿了解因果;另一种则是执念不散,且心生恶意,又增新愿,是为厉鬼,厉鬼若是有机会前往人间,则吸收人间浊气,化为实形,为非作歹,下场往往免不了被正派人士打得魂飞魄散,地狱志中最为出名的厉鬼,是武周时期祸乱人间的夏书嫣,她最终也被姑射神山的仙人收服,说起来,如今冥君之一的时兮神女,正是当年剿灭夏书嫣的一员。”

  何岑皱眉道:“不夜城是清鬼暂居所,为何会出现厉鬼?”

  我忽然觉得背后发凉,他俩也应当感觉到了,我们对视一眼,缓缓回过头去,只见林余容抱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脚下已经积了一滩水,我头皮发麻,还未反应过来,秦乾已经拉起我和何岑快步走出了淹死鬼巷。

  直到回到了家门口,我方觉得好一点,何岑犹自不放心地看着巷子口,道:“她不会追来罢?”

  “她应当不至于这般胆大。”秦乾道。

  何岑忧心忡忡:“两个月后中元节,不夜城里的所有清鬼都必须返乡,若是将林娘子放回去就糟了。”

  我提议道:“我们和东方先生说一声罢!”

  秦乾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可。”

  “东方先生每日酉时三刻应卯,会经过集市,我们明日早早地去等着他。”何岑道。

  我应下,就这般说定后,我们都有些疲了,我十分不安,道:“若不是因为想要帮我,也不会让你俩趟这混水。”

  何岑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厉鬼在不夜城又不是你的错,这般放任迟早会出事,我们如今发现了,早早告知了东方先生,许是免去了一场大劫呢。”

  我感激地冲她笑了笑,转而向秦乾道:“秦官人……”

  何岑打断我,道:“如今还这般客气么?便与我一般称他步云,叫我阿岑便是了。”

  “那你们便叫我……”我顿住,却是不记得自己的小名了。

  “便叫你小晚罢。”何岑道。

  我心里一暖,笑着应下:“好呢。”

  秦乾笑道:“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我本是想要问他以前所遇厉鬼之事,但是被打断之后,冷静想来,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回忆,贸贸然问询,可能会勾起不愉快的记忆,便道:“没有什么大事,改日再谈亦可。”

  秦乾眉头动了动,未多问,点头道:“好。”

  何岑道:“你今日刚来,家里需要置办很多东西,今日回去可草草列个单子,明天去集市顺路便买回来了,床底的箱子里有一个聚宝盆,凡间烧来的冥币都会在里面——若是不够,我和步云这里还有不少,管够的。”

  我一一应下,何岑又叮嘱了几句,我们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暂时没有心思收拾,便将椅子搬到窗边坐下,看着屋檐上幽绿的灯笼,回想这大半天的经历,觉得是梦境一般,可是手腕上的伤疤如此真实,我是真真切切的死了,带着一颗空落落的心,过了忘川,来到了不夜城。

  而我忘记的那些过往,注定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若是一直想不起来,这般无忧无虑在不夜城这般住下去,或许也无不可。

  我胡思乱想一通,一时想起何岑的话,索性起身走到床边,果然看见床底有一个木盒,我将木盒拖出,打开一看,不由愣住——聚宝盆空空如也,竟然一个铜板也没有。 下尽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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