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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萧萧一担秋，浪头始得见渔舟。
晓烟笼树鸦还集，碧水连天鸥自浮。
十字港通霞屿寺，二灵山对月波楼。
于今幸遂归湖愿，长忆当年贺监游。
我看着石碑上的题诗，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知道我终于到了东钱湖。
东钱湖边围着许多人，敲锣打鼓的，呐喊助威的，声潮一波一波拥向龙舟勇士，湖边十几艘龙舟蓄势待发，少年郎都卯足了劲要拔得头筹。
我来到鄞县这日，正赶上八月十六，这是鄞县特定的中秋，因会稽郡王史直翁孝感天地而定的日期。
我在湖边人群里，听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漫漫地想起来，在儿时，每年我都会来这里看龙舟，后来渐渐长大了，不便抛头露面，倒是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盛况。
我摸了摸发上的彼岸花，暗道果然有一些修复效果了。
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大家有序地让开了一条道，我有些好奇地踮起脚，只能看到一个长翅帽在道上移动。旁边的小官人见我垫脚垫得辛苦，忍不住开口道：“小娘子，你若是想看崔侍郎，可向前些，大家都会让着你的。”
我奇道：“为何让着我？”
小官人笑道：“庆元府中想见崔侍郎的小娘子多了，我都懂得。”
我一时有些茫然。
小官人继续道：“不过你也不用压力太大，你生得好看，说不定能得崔侍郎多看你两眼。”
我更加茫然。
那位小哥热情异常，话一说完，拍了拍我前面的大叔，道：“麻烦借过，这位小娘子想见崔侍郎。”
说罢便将我往前推去。
大叔了然，让过的同时，还不忘拍拍他前面的那人。
我：“……”
待我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已经来到最前面一排，放眼望去，靠前的位置都是些年轻小娘子，我不由咂舌，对这位崔侍郎多了几分好奇。
我顺着道看去，那位崔侍郎正背对着我向前走，他身形欣长，着紫色罗袍裙，腰束大带，脚蹬黑皮履，佩青玉剑，戴长翅帽，脊背挺直，风姿灼人。
不一会儿，崔侍郎走到尽头，回过身，含笑看过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睫毛投下一阵阴影，极致俊朗之中，带着些柔和。
是崔未晞。
我愣愣地看着他，双丝网温热，却不再灼烧，我对他也没有先前所见时的厌恶之感了。
我垂头看双丝网，想到东方衍的话，若是它会吞噬我的情魄，而我每次只有见到崔未晞的时候，它才会有反应，难道说……
我被自己的猜想惊到，马上甩了甩脑袋，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这般想，否则置韩弦端于何地？
我正胡思乱想间，崔未晞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大，不过此时所有人都安静聆听着，想必最后一排的人也可以听到他温和悦耳的声音：“《经》曰孝先，史老为相，虽去万里尔，不敢逾期于亲，此为孝道，亦为人德，庆元府中秋始至也。今中秋团圆之日，崔某幸甚，为庆元府龙舟燃炮之人，谨贺诸位万事顺遂，百无禁忌。”
“崔侍郎也是！”
“好！”
百姓都很捧场，崔未晞似是很得人心。
我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一阵阵鼻子发酸，想要流泪。
我感觉不能再留下去，便退出人群，往城里走去。
没过一会儿，远远听到一声炮声，紧接着呐喊声大盛，我心中羡慕，不由回过头去看，却不料看见身后无声无息地跟着的一个少年。
我对这个少年印象很深，他是那天在翟衣巷帮助崔未晞作法的人，只是他不在崔未晞身边，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站定，只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继续走两步，他便跟了两步。
这意思也太明显了。
“小官人这是做什么？”我皱眉问道。
少年的目光落在我的左手上，道：“你从浦江来？”
我一愣，迟疑道：“你是……”
少年道：“我姓周，名乐泽。”
我明白过来，心中甚是惊奇，没想到竟还有这般的缘分，便笑道：“正是，你是周道长的弟弟？”
周乐泽扬眉，道：“你这么称呼我大哥？”
我不解：“啊？”
“你难道不是江葵？”周乐泽道。
我默然，是自己疏忽，周乐泽既然是周乐涯的弟弟，虽然他看上去并不认识江葵，但是他肯定知道周乐涯和江葵的关系，我一时不确定彼岸花能为我遮盖多少，只能抱着没被识破的心理，道：“自然是了，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我来这里了？”
“大哥传了信。”周乐泽冷冷道，“你脚程真慢。”
我无言，这个弟弟的脾气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大哥让我照顾你，你跟我来罢。”周乐泽说罢，也不管我答不答应，抬脚便往前走去。
周乐涯或许是心善，又或许需要有人看着我，防止我带着江葵的身体逃跑。不管是出于哪一种考虑，他让周乐泽照顾我，倒为我解决了吃住的问题，周乐泽亦身怀仙法，想来我的安全也有了保障，思及此，我果断地跟了上去。
只是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周小官人，不知你打算将我安置在哪里？”我问道。
“崔府。”周乐泽理所当然道。
果然如此，我扶额，道：“可否让我去住客栈？”
周乐泽回头皱眉：“我哪来的银钱？你有很多吗？”
我离开浦江带的那点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了，只能摇头。
“那为何不可住在崔府？崔府有客房，你放心。”周乐泽说罢，又抬脚往前走。
我一时心情颇为复杂，我本意要最后解决我和崔未晞之间的仇怨，没想到来到鄞县第一件事，便是住到他的府上。
我们虽然已经在鄞县外，但是徒步走回崔府，还是有不少的距离，连日来的奔波早就耗尽了我的精力，江葵的身体本就重伤未愈，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再这般消耗下去，我怕是无法撑到完成执念那天，便要再次耗死了江葵。
周乐泽自顾自地走，离得越来越远。
我叹了口气，恰好经过路边一个茶摊，便抱着包袱进去坐下。
茶博士上来问道：“小娘子来点什么？”
我身上的钱不多，便取出十文钱，道：“紧着这些钱，不知在这里能买到什么茶？若再加点点心，就更好了。”
茶博士面露难色。
我有些赧然，正要换个要求时，只听得周乐泽在身后道：“来一盏雪泡缩皮饮，一盏荔枝膏饮，再来一碟栗糕。”
见我一脸惊讶，周乐泽扬了扬下巴，道：“够么？”
我回头看茶博士，果然见他又是一脸为难。
我无奈地笑了笑，冲茶博士道：“酸梅汁可有？”
茶博士忙点头道：“有有有。”
“来两盏酸梅汁，多谢。”我道。
“好嘞！”茶博士说罢，赶紧跑去后厨。
周乐泽皱着眉头坐到我面前，我笑道：“这茶摊毕竟简陋，做不来精细的糕点。”
“你倒是懂得不少。”周乐泽道。
我原先也是不懂的，但是这一路走来，怎么也摸索出了些门道，不然盘缠早已没了。
喝完酸梅汁，我顿觉舒服许多，只是精神虽好，到底脚痛，只能道：“周小官人，我们能不能叫辆马车回去？”
周乐泽点头道：“自然是可以。我大哥既然让我照拂你，你也不必客气，有何需求便说，否则我也不会去猜你的心思，你白白纠结，只会自己难受。”
我实在是从未见过如他这般直率的人，他这话多半是在说我方才逞强了，虽说得不留情面，心意总是好的，我便点头答应下来。
周乐泽犹豫了片刻，我奇道：“怎么？”
周乐泽红着脸，道：“按理说，我以后也要叫你一声嫂嫂，你就不要小官人来小官人去的，和我大哥一般，叫我阿泽便是。”
我愣了愣，转而反应过来，我抬头看向周乐泽，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点头道：“好，阿泽。”
“嗯。”周乐泽板着脸，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去找马车了。
我们到崔府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晚霞在崔府门前落下一道余晖，照着正在点灯的仆从。
周乐泽将我扶下车，马车在我面前匆匆赶过，露出崔府的牌匾来，我抬眼看着这偌大的府门，虽不是第一次来，可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不过我的沉思很快便被打断，一个素服少女急匆匆从门里跑出，待看到我们时，明显一愣。
是中元那日和崔未晞说话的少女。她叫我江姐姐，我虽记不起她，但是暗想我们原先应当是认识的，因为我甫一见她，心中便生出了一阵排斥。
对崔未晞的厌恶，是因为我知道他与我有颇深仇怨，但是眼前的少女生得娇俏喜人，我却不喜欢。
少女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笑道：“是道长回来了。”
周乐泽点了点头。
“道长可吃过了？”少女和周乐泽说着话，笑盈盈地看向了我。
“尚未。”周乐泽，然后看向我，道，“这是我未来嫂嫂，借崔府暂住几日。”
“原来如此。”少女笑意更深，上前来握住我的手，道，“即是道长亲眷，便是崔府贵客，我姓史，小名素灵，不知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我姓江。”话说完，史素灵的笑意一僵，虽只是一瞬的事，但是我们离得这般近，我倒不觉得是自己看错，由此更加相信对她排斥是有原因的。
她既然在崔府，想必和崔未晞关系匪浅，那与我为仇敌，倒也说得过去。
我将后面一句话说完：“名葵。”
“啊，小娘子也姓江啊。”史素灵笑道，“我以前有一个十分要好的姐姐也姓江，可惜她已经过世了，小娘子哪一年生？”
“淳熙五年。”我道。
史素灵道：“更是巧了，我那位姐姐也是淳熙五年生，怪道我见到小娘子便倍感亲切，不知我能不能也叫你一声姐姐？”
我自是不愿的，但是寄人篱下，总不好让周乐泽难做，便笑着点头，道：“可以啊。”
史素灵上下打量我一眼，道：“江姐姐似是走了远路。”
“她从浦江来。”周乐泽道，“路途遥远，想必乏极了，还是先进去吃点东西罢。”
此时我倒是很喜欢周乐泽这般的直来直往了。
史素灵闻言，忙道：“是了是了，我和江姐姐一见如故，竟然傻傻站在门口聊起来，佳音——快来带江小娘子去客房休整。”
听到佳音的名字，我有些愣神，待看到那个匆匆跑来的身影时，我恍惚回到了梦中——这个佳音，正是梦里追着我的侍女——她为何在这里？
“江姐姐？”史素灵叫我。
我知道自己怕是有些失态，忙低头掩饰，只道：“多谢你。”
史素灵道：“江姐姐今日这般疲惫，我便不为你接风了，饭菜等会儿送到你的房间里，若有其他的需求，不必客气，尽管遣下人来与我说便是。”
我一一答应了下来，抬起头去，看到佳音正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冲她笑了笑，她一愣，转而也回我一笑。
史素灵与我说完，我便与他们告别，跟着佳音往客房走去，刚走出去没几步，听到史素灵道：“道长，宁息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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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萧萧一担秋，浪头始得见渔舟。
晓烟笼树鸦还集，碧水连天鸥自浮。
十字港通霞屿寺，二灵山对月波楼。
于今幸遂归湖愿，长忆当年贺监游。
——史浩《咏东钱湖》 下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