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羌羽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116章天涯何处归
冬溪又改道了。别看名字叫“溪”,实则是一条河。
大槐树村现在缩小成了半槐树村。一半人家移走了,不知去了哪里。所幸自家那一半村子还留存着。
羌羽一口气走到村口,撞上了满当当的冷清,连往常吵闹的鸡鸣狗吠都没了动静。
沿着老路,羌羽很快找到了门前小径。
邻居家的魏大妈看见一个年轻人走过自家门口,那年轻人还冲她叫了声“魏大妈”,借着昏暗的月光,也看不清楚是谁。
羌羽摸到自家栅栏时,眼眶莫名发烫。
她三步并作两步,直抵门前,以惯有的节奏敲响了熟悉的房门。
屋里,突然传来手忙脚乱的声音,那声音已跳至门口。
门忽地拉开,油灯下,是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有七分熟悉三分陌生。
“姐!”羌珍儿先开了口。
还不待羌羽叫声妹妹,羌珍儿就拖住她的手,紧拉硬拽地迎进屋里。见姐姐光着脚,羌珍儿赶紧把自己的布鞋换出来给她,自己就光脚乐呵呵地站着。
“咳咳,”屋里那张老床上躺着个枯萎的老人,脸上长了斑,像一块干瘪的红薯,只露出半个头,艰难地问道:“回来了?”
“是姐姐,姐姐回来了。”羌珍儿抢先答道。
“爹爹,”羌羽好半天才认出来,“病了多久?”
“咳咳,回来了,呵呵回来了就好。”爹爹挣扎着要起身。
羌珍儿赶紧上去扶好,顺了顺爹爹的背:“病了快一年了。”
“小妹在哪?”羌羽有不祥的预感。
“妹妹她……”羌珍儿突然止住,停顿片刻才说道:“就在后面的田埂。”
看着爹爹颤抖的脊背,羌羽明白那田埂就是坟头。
五年前,为了救妹妹,羌羽进了宫;兜兜转转,她从宫里回了家,小妹妹却早已不在人世。
羌羽的额头发凉。一只更凉的手摸了上来,那是爹爹的手。
“饿不?”爹爹的气声也让羌羽感到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羌珍儿赶紧行动起来,将篮子里仅剩的土豆都挑出来,迅速削皮,切成小块,放到锅里煮。
村子静悄悄的,锅里咕嘟咕嘟的,羌羽心里暖烘烘的。
土豆煮好,羌羽就迫不及待要去捞。此时,羌珍儿带着几个邻居大婶大叔进了屋。
爹爹强打精神,充满浊气的眼睛也挤出了神采:“快坐坐。”
一瞬间,爹爹的眼眶骤地红了。
“我女儿……”
“要吃饭了。”
羌羽吸了吸鼻子,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
过了好半天,才抖索着握住羌羽的手,将仅有的一点体温传递给她。似乎她从不曾离开过家门,似乎她昨日就在这屋里,手里就拿着一块土豆。
叔叔婶婶都笑呵呵地嘘寒问暖,至于皇宫里的事,羌羽都一一略过了,她不愿提起,更不能提起。
从妹妹嘴里,羌羽也知道了一个好消息。家里就快有起色了。因为现在羽元青当政,对私酒生产和买卖都已经放宽松,如今,以卖自产酒为生的人,如雨后春笋般,重新又冒出来。
更可喜的是,羌珍儿已经学会整套酿酒工艺,甚至比爹爹还胜一筹。等这一季的葡萄成熟,她就可以独当一面,酿上好的酒去卖了。
羌羽握着妹妹的手,两姐妹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
天一亮,不知怎的,寂静的村口变得闹哄哄的。
很快,邻居魏大妈特意过来通知羌家:“有官兵来抓人!说你家有逃犯。”
刚说到逃犯,魏大妈就看了屋里的第三人羌羽一眼。
羌珍儿这才明白过来,质问道:“你,是逃出皇宫的?”
“……”
见羌羽沉默,羌珍儿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你干嘛要逃?宫里好好的,还有饭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爹爹嘟囔着。
“好什么好!你快走!就当没见过你!”
“抓住你,逃犯不说,”羌珍儿开始推羌羽出门:“还要牵连我们家!”
羌珍儿见羌羽毫无动静,忽然折回墙角,摸出家里仅剩的果子就跑过来:“快走!”
外头的声响越来越近,邻居家的狗开始狂叫。
羌珍儿手中的果子几乎都怼到羌羽身上了,羌羽忽然抓住妹妹的手:“好!”
她转身蹲在爹爹床前:“我先出去躲两天。爹爹快些好起来。”
爹爹这时候才明白,刚回来的女儿,又要走了。
“哦,咳咳,早回来。”
“嗯。”
羌羽把果子推回妹妹手里,转身拉门离开。走之前,羌羽认真地看看爹爹和妹妹的脸,使劲想要深深刻进脑子里,再扫了一眼家里的灶台、吊床、土锅以及上上下下。
尽管屁股还没坐热,尽管恋恋不舍,羌羽还是挥挥手,迅速往后面的田埂跑去。
呼呼奔跑时,羌羽不忘去寻一寻妹妹的坟头。
田埂边上,“羌珍男”三个字的木牌,突然就从草堆里露出来。
蓦然回首,羌羽的脸已扭曲,泪水冲垮眼眶,如巨浪决堤,如泥沙俱下,糊过了鼻翼、嘴角,甩开两颌,滚滚而落。
跑了很远,很远,羌羽的泪水一直哗哗地流。
风把泪水吹散到家乡的空气中,草丛里,田埂上。
冬溪峡谷传来亘古不变的江上号子。
走坡啊上路哪——
嘿哟嘿哟嘿——
嘿哟嘿哟嘿——
刮风啊下雨呀——
嘿呀嘿呀嘿——
嘿呀嘿呀嘿——
嘿——嘿——
峡谷回荡着“嘿哟呀嘿”,却始终看不到人的身影。
耳旁回响着质朴激昂的纤夫号子,羌羽满面泪痕,眺望江水和遁隐的村落,不禁仰首苍穹。
……
天地那么大,我能去哪里?
天地那么大,我能去哪里!
……
……
风过无语,天地空旷。
青青峡谷,悠悠乾坤。
此情此景,独余一人,俯仰喟叹,叩问江上。
隔日清晨,烟雨蒙蒙,羌珍儿一推开门,就见黄色的野花,挨个摆在木栅栏上。
她捧起两朵,就急忙回去给爹爹看。只见爹爹虚软地笑了,眼皮耷拉着:“好好。”
当羌珍儿将小黄花放在爹爹手中时,默默地抹着泪:“姐姐,早上来过了。”
爹爹奇迹般地睁开了眼,捻着花瓣:“回来好。”
没几日,爹爹就去了。
他没留下一句话,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就是“回来好”。
自1048年羌羽第二次离开家乡后,一辈子就再也不曾回来居住。
搜寻她的人手中就拿着这样一副离谱的画像——粗黑浓密的胡须覆盖在那张秀美的脸上。
就算人像与村民的描述对不上号,官兵也选择忽略事实,盖棺定论道:“此羌羽就是彼羌羽,朝廷私逃重犯,窝藏者,必死罪!” 羌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