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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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府。
罗松端着今夜最后一碗汤药来到颜曲的房间,推开门,便看到颜曲还未换下衣服,而是一人在桌边,认认真真摸索着一张陶简。
那是番国发明的凸字简,章小姐特意送给他,让他学习摸字所用。
罗松把温度正好的汤药,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后,便收了手,安安静静立在一边。
摸字的人感觉到他突然没了动作,愣怔了一下,不免开口: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罗松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语气里便带了些抑制不住的笑意。
“章小姐说了,以后这药啊汤啊饭什么的,都得你自己动手,我端给你已经算是违背她意愿了,药在你左手边,自己拿。”
闻言,颜曲不由唉声叹气了一下,自嘲眼睛盲了,连个小厮都叫不动了,哀叹完,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摸索着端起药。
温温热热的刚好入口,他一勺一勺喝着,浓浓的苦味便像挥之不去的噩梦,在他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今天见到洛姑娘了?”
垂手而立的罗松犹豫了一瞬,又拖了个较长的“啊”,最后才含含混混回答:
“……嗯。”
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洛姑娘未必懂你话里的意思。”
喝药的人忽抬起头,略有犹疑地询问他:“你没有多嘴吧?”
“你看我,像多嘴的人吗?”
倒的确是不像,罗松向来办事谨慎,思虑甚深。想到这,颜曲便安心了些,继续低头和他的药做斗争。
忽有人敲门,罗松走至屋外,不一会儿便拿了封家书进来,脸色不甚好看。
颜曲见他不说话,便放下了药碗,利落的命令他:“念。”
罗松读完,不安的看着他。
书信是颜老爷受命巡查山阳时写来的,信中提及,最近边境动荡不安,縁江蛮族又屡犯山阳,一场恶战恐要滋生。
但边境粮草紧缺,从各地征调的粮食却久久不至,他上书后,批复也迟迟未下,可见朝中俨然并未重视。
更甚者,朝堂上以太宰为首的□□和以江湛、徐湛之为首的外戚矛盾愈演愈烈,丝毫不顾及外患之忧。
颜老爷怕外敌还未解决,朝中就先闹出事来,也怕朝中士族无首,无法牵制两派争斗。
信的末尾又表达了对颜曲的殷切期盼,望其早日痊愈,能够回归朝堂,为君主出一份力。
朝中的士族,便是以颜家为首。
这次颜老爷上书迟迟未有批复下来,其实已经说明士族中人心不齐,或有不怀好意之人从中作梗。
罗松把书信烧掉,又看了一眼颜曲,对方已然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是那汤药,却迟迟喝不完。
“公子,药快凉了,别墨迹了。”
颜曲不大满意地回怼他:“就你话多。我现在很怀疑你是不是在洛姑娘那里多嘴了。”
遂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
“我才没那么长舌。”
罗松见他不问了,才缓缓吁了口气,半晌,却还是忍不住反问他:
“公子,你和章姑娘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犹豫了一下,“你应该是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阵地,没放松吧?”
汤勺在药碗里不自觉地搅拌起来。
“那是肯定的,我既然答应了安儿,又怎么会失信,她不放弃,我便不放弃。”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颜曲自己都不确定了。
唯一确定的,是他心里只有她,从来没变过。
颜曲不愿再多想,索性放下汤勺,把剩下的药一股脑全数灌了下去,腹中瞬间如撒了火种子似的,烧的五脏六腑都就到了一起。
简直不是人喝的东西。
好一会儿,他才从苦不可言的汤药中缓过劲儿来,不由皱了皱眉头,对罗松迟疑道:
“我怎么觉得,这些天每天喝药的次数变多了。”
正在收拾药碗的罗松手一滞,嘴上却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半开玩笑似的否认:
“没有啊,您每天喝药的次数本来就很多。”
颜曲果然不想再听他说话,挥挥手撵他出去。
罗松刚出屋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颜顾氏已然站在门口,不待他行完礼,便问:“二公子喝完药了吗?”
罗松答:“喝了,只是刚刚问我,是不是喝药次数又增加了,我说没有,他也没再问。”
颜顾氏听着,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泪花,又像是对罗松,又像是对自己,低低呢喃了一句:“会好的,御医说一定会好……”
说完,她便擦了擦眼泪,推门走了进去。
罗松小心的阖上门,路过窗户处时,不觉又看一眼正在被颜顾氏苦口婆心劝说着的颜曲。
他从来没有看过,哪家的父母能像颜家这样,反反复复用整个家族的安危,来抹掉子女内心最简单纯粹的感情。
奈何,生在众人瞩目的颜家,注定牵一发动全身。
真愿洛姑娘没有听懂公子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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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阳光不错,章老夫人一边坐在圈椅里晒太阳,一边看着花园里的婢女移栽萱草。
萱草是她儿子特意从外地差人带回,鲜嫩的绿叶子上还粘着露水,虽还未开花,却已经有了春意盎然的气息。
她看足了以后,才对站在身后差点被遗忘的小姑娘道: “是安儿那个小丫头让你找我的?”
洛时节想说是,想了想,还是不讨这个巧比较好 ,毕竟以章安儿的性格,和章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女的了解,也很难让她老人家相信,章安儿会服软来求她。
“虽不是您孙女让我来的,但她知道,您心疼她,定不会放着她和颜曲的事情不管的。”
“我是真的搞不明白,颜家那二儿子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闹腾,”
章老夫人又扭过头来看婢女们栽花。
“现在他也瞎了,就更没什么优点可言,她还是一个劲的要嫁他,洛姑娘你说说,我这孙女是不是脑子不大灵光。”
听这话里的语气,洛时节怎么觉得,这个老夫人似乎不太喜欢她这个孙女嘛。
对于这个问话,她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犹豫间,章老夫人可算又松了口。
“她娘也是,脑子更不好使,她女儿这样蛮横的性子,还想找什么样的婆家,眼睛还又看不见,再嫁个没感情的,嫁过去日子怎么过!”
洛时节赶紧附和道:“是呢,章小姐也无意嫁给不爱她的人,她心里头明白得很,嫁谁都不如嫁给颜二公子,虽都是瞎子,但至少是个贴心人,况且颜二公子又不是一辈子都瞎,病好了,眼睛自然也就痊愈了,到那时自然也就求仁得仁,两全其美。”
老夫人略惊奇地再次望向她,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些,道:
“你倒是个通透的,那个颜曲也算是没托错人~”
原来她老人家什么都明白啊,洛时节吐了吐舌头,和这样的老人聊天,有点费神哪。
“虽是如此,但困难也是很明显的,”章老夫人望住她,“要盲人和盲人在一起,他们两个的母亲首先就不答应,再者,士族与商贾通婚,放眼整个扬州城甚是整个宋国,有几家士族敢这么做,你说是不是困难得很,小丫头。”
洛时节不无沉重地点点头:“您老是最明白的,的确是这样,可是困难虽大,也并不是不能解决,士族不与商贾通婚也不是必然,既然有通婚的例子,那就不是死的,总不能就因为这个,两个人就不能在一起吧。”
“还有盲人不能和盲人结为夫妻,这是不是过于偏激,且不论两家都是富裕人家,就是放在贫苦百姓家,一对盲人两情相悦,即便困难重重,也是想在一起的。”
“苦也罢甜也罢,他们自己甘愿领受,在他人看来是苦的,在他们自己看来,却未必是苦的,父母都是过来人,焉能不知道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滋味。”
何况都是有钱人,自然要比穷苦人好过一些吧。
要她看着这两人分开,真是做不到。
洛时节话音辅落,小花园的月洞门赫然进来一人。
章安儿独自一人握着盲棍出现在院子里,这个地方她很少来,显然有些不太方便,走的也比平时略慢了些。
正惊讶她怎么会来,章老夫人便先开口了:“洛姑娘你不用吃惊,是我叫她来的。”
章安儿听了,竟也破天荒的没有阴阳怪气,语气里更多的是顺从和尊敬:“就算您不让我来,我今天也会来。”
婢女把洛时节来找祖母的事情告诉她时,她便已知道——
想来如今,她是必须要走这条路了。
“安儿,我且问你些事情。”待孙女站定,章老夫人便收起了晒太阳时漫不经心的神色,郑重地问她:
“你真的想嫁给颜曲?”
章安儿颔首:“是的。”
“可是他至今也没法娶你,你还是想嫁给他?”
颜曲没有办法挣脱家族的枷锁,更不可能置颜家安危于不顾,只为和她在一起,这一点,祖孙两心知肚明。
“我们已经约定好了,”章安儿不紧不慢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他只要站在那里不动就好,由我去找他。他已经走不动了,但是我还能。”
“可他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他不能做的,我替他做,他抓不住的,我替他抓,就算他深陷泥沼再也挣扎不动,我也要跑到他面前,把他拽出来!”
“他答应过我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就够了。”
然而老祖母却看得透彻:“他不能为你赴汤蹈火,也不能为你放弃名声,你不恨他吗?
“那是颜家的名声,不是他的。”
“颜家的名声也是他的名声!他和颜家是分不开的。”
“一个连名声都不能为你放下的人,你又怎么能指望他为你放弃所有?”
“谁都不能放弃一切只为爱情,那太自私。”章安儿坚决道:“我爱的人,不必为我放弃一切。”
“况且,他为什么不能放下所谓的名声,我们都应该很清楚。”
颜家对宋国很重要,放眼整个朝堂,估计再不能有人像颜家这样,世世代代只对君主忠诚,对百姓忠诚。
章老夫人只能叹息:“你会很苦的。”
“我不在乎。”
待章安儿走了以后,圈椅里的人才满意地点了头。
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见时机成熟,洛时节恳求道:“请老夫人想想法子,帮一帮他们俩吧。”
“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章老夫人已经在曹大娘子面前明里暗里劝了很多次,奈何这人,只一心想给安儿挑个完美的,她的话再也听不进。
如此,便怨不得她亲自为章家撮合这桩婚事。
“只要你能撼动颜曲母亲五分,我便出手,帮安儿谋个未来。”
洛时节连忙点头应下,却又不太理解章老夫人会用什么方法去谋个未来。
“您是要去求颜顾氏吗?”
圈椅里的人显然不屑,哼了一声:
“求?对这样的士族人家,讲往日情面是行不通的!”
又道:“你且瞧我的,等机会一到,自然一切明白。” 宋国小媒人的悲催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