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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哥”青岭一眼认出了那老先生,忙过去打开后门,还把一只手掌搁在门楣,标准的护驾姿势,请老先生进车,谁知这回那老先生却笑着自己打开前门,坐进了副驾驶座位。
启动前,两个人目光一对接,都大笑起来。
“您还记得我?”青岭问。
“一年多了,你还记得我,我能忘了你吗?”老先生意态悠闲地倚在靠背上,嘱咐青岭:“老地方。”
“还是别停得离大门太近吗?”
“坏小子!记性就那么好!”老先生命令,“这回要开进院里去!”
青岭开车启程,说:“我看您呀,真不是恭维,越活越年轻啦!”
“哪里哟,年轻不了啦,不过,我现在是真的‘退羞’啦!”
“难道去年那是假退休?”
“傻小子,我这‘退羞’二字,‘羞’是‘害羞’的‘羞’啊!”
青岭不傻,略琢磨几秒钟,又笑起来:“这回,您大摇大摆啦!”
一年前,“的哥”青岭偶然接待了这位老先生。老先生那时从局级职务上退休已经好几个月了。老先生真是不愿意退啊。多盼望继续发光发热呀!但是,到头来一退到底。这一退,别的先不说,用车就不方便了。虽说名义上是“待遇不变”,但机构的奥迪A6就那么一辆,继任的当然每天要用,他打电话用车,开头多半只给他派来帕萨特,渐渐地帕萨特也来不了,说他可以打“的”报销,他第一次打“的”,就遇上的青岭,招手停车后,青岭等他自动上车,他却站着等青岭开车门,青岭打开前门,他脸色铁青,青岭打开后门,他也不马上进去,青岭觉得他怪,他也觉得青岭怪,后来青岭才觉悟,他是等青岭弯腰伸臂用一只手掌给他护头……终于坐进去以后,青岭问:“您去哪儿?”他挺直腰板说:“回家。”
见车不动,他很惊诧:“怎么不开?”青岭也很惊诧:“往哪儿开?您家在哪儿呀?”他才恍然大悟,此车非奥迪,此司机非彼司机,不得已,道出地址,车子开动了,他浑身不自在,问:“怎么没窗帘?玻璃上也没保密膜?”……车子快到目的地,他忽然急促地命令:“停!”青岭把车靠边停了,给他打好发票,扭头递给他,他却不接,缩在后座中央不下车,直到车门外两个站着说闲话的人移动远了,这才付款,青岭去给他开车门,他头伸出车门两边望望,见无熟人,这才下车,一溜烟往那边楼区而去。他害羞,怕被邻居看见他没了奥迪接送,竟然寒酸到打“的”的地步。
那天回到家,稍事休息,他就练起书法来,一连好多天,他用草书抄写唐朝李适之的五绝:“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总不满意,以至纸篓里堆满揉成团的废墨。忽然喉咙痒咳嗽数声。想起了枇杷,对,不是枇杷露,而是鲜枇杷。那时在位,会议上咳嗽了几声,当晚就有人送来鲜枇杷,说是下班后跑遍全市几大鲜果批发市场,才找到那种地道的白沙枇杷……于是在不久以后一次名额有限的评定中,几位报上来的都够条件,他选择了送鲜枇杷的那位,这算得问题么?说起同僚中有的胆大妄为者,他也气得哆嗦啊,他觉得,一篓鲜枇杷所起到的微妙作用,实在是人之常情范围内的效应,无可责人责己啊。这就是在位的乐趣——即使那是含有实用主义因素的人际温暖,也总比当下这纯洁的无人问津强啊。
他渐渐习惯了从坐主席台中间,往两边挪移;观赏位从第三排变成第十三排;宴请席位从第一桌挪到第五桌……终于到根本没有了请柬,连雨伞也得亲自撑打……他羞、羞、羞!
“你是怎么从‘羞’里退出来的呀?”青岭问。
“这过程大概有半年吧。你猜我刚才在那公园里干吗了?……对啦,跟一伙老哥儿们打门球呀!都是退下来的,有位副部级呢,可也有工程师,有副教授,有会计,有编辑,有车工,有售货员,有原来杂技团里驯兽的……混熟了,才悟出了许多……平头百姓最自在啊!我那些个‘羞’,折射出官场弊病,不光是清官贪官的问题啊,整个儿值得反思,价值观问题啊!……”
到达后,青岭给老先生留下手机号码:“以后您多坐我的车,咱们爷俩多聊,兴许,能更彻底地‘退羞’,身心更加健康!” 掐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