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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老师教他们班，常强调学习代数几何的重要意义之一，是训练逻辑思维的能力，一次发挥这意思时随口说道：“我们的日常生活，都是在一定的逻辑关系里，比如，灶台上不能摆花盆，厕所里不能住人……”没想到说出这句话以后，班上许多同学都情不自禁地扭动脖颈，朝王立民那里望去，王立民虽然望着鞠老师，可表情相当蹊跷……鞠老师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深究，顿了一下，就继续讲课。

　　鞠老师没当班主任，因此对班上同学的情况不怎么清楚，一次下课在走廊上，她听见有同学朝王立民喊外号：“卫生王子！”觉得很刺耳。“王子”么，平心而论，王立民还真长得有些白马王子的味道，鞠老师模模糊糊知道他是个借读生，父母都是外地来京的农民工，按说从穷乡僻壤来的孩子，该长得像个土疙瘩，王立民却不仅身材颀长，脸庞还挺秀气，最奇怪的是鼻梁高高的，眼窝深深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再长大些，登台演个罗密欧，倒挺合适……鞠老师暗想，王立民的家乡，也许很久以前，有欧洲罗马军团的散兵败将流落到那儿，定居下来，与当地人通婚，所以王立民的遗传基因里，说不定有欧洲人种的成分……但这些顽皮的同班男生，偏在“王子”前头冠以“卫生”两个字，真是岂有此理！一顿胡思乱想，也就穿过走廊回到教研室，坐回自己办公桌边，思绪转入下堂课怎么教。

　　那天是个星期日，鞠老师骑自行车去串了个门，回家的路上，有点内急，就停在了街边一个公共卫生间外面，锁好了车，往女厕所那边去，忽见女厕所门外支了个黄塑料的“暂停使用”的牌子，未免不快，正犹豫时，在里面打扫完的人拿着拖把走了出来，呀，怎么会是王立民？鞠老师不禁问：“你怎么在这儿？”王立民说：“我妈病了。”“你妈病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义务劳动？”鞠老师知道他们班班主任常组织同学参加公益活动，还学美国中学，根据参加的次数和表现给评分……王立民收起“暂停使用”牌，鞠老师进去方便完了，出来看见王立民又拿着大扫帚在打扫公厕门外的地面。王立民暂停打扫，朝鞠老师微微一笑。鞠老师问：“你妈去医院了吗？要紧不要紧？”王立民指指公厕男女部分之间的那个位置说：“我妈就在那儿。”

　　这时候鞠老师恍然大悟。如今北京建造了不少这样的新式公共厕所。外观很不错，里面很干净，当中是个宽敞的大门，大门里面有个分流的空间，一边可进入男厕，一边可进入女厕，当中呢，其实还有窗，有门，不过以往鞠老师从未特别注意过那门里窗里是个什么空间……她被王立民引进了那个空间，白布帘子里，居然是个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人家！“妈，这是鞠老师！”王立民妈妈从双人床上坐起来，笑着说：“没啥事，就有点发热，身子软……”在那间屋子里，又另有布帘子竖着隔出一个空间，里面是王立民的单人床和小书桌。想起自己在课堂上说过“厕所里不能住人”的“逻辑”，鞠老师有些难为情。

　　一声“王子！”一位班上的女同学进了屋，原来她是送药来了。那活泼的女孩见到鞠老师一点也没觉得惊诧，只是说：“您带来的是什么药？别重复了才好！”王立民妈妈说：“原来有病，就硬扛。现在关心的人真多。还有好消息，说是俺们这样的，也要纳入医保哩。”鞠老师坐在床边跟王立民妈妈聊了起来。原来王立民爸爸在绿化队干活，回家吃饭、睡觉，有时候全家一起看看电视，他们的电视机挤放在屋子一角，是被淘汰的制式，也没安有线，但是所能看到的几个频道图像声音都还清晰，他们很知足。

　　从此鞠老师对王立民刮目相看。觉得这孩子也真不容易。王立民来教研室问问题，她解答得格外耐心、细致。眼看王立民他们初中就要毕业了，那天王立民跟班主任谈完话，又来找鞠老师，说是来告别，鞠老师没理清那个逻辑，有些惊奇：“为什么不继续在咱们学校念？你的成绩那么好，中考考本校不成问题呀！”可是没等王立民吱声，鞠老师又恍然大悟——王立民只是个借读生，他回老家去念高中，好在那边考大学。

　　那天参加了那个班为王立民开的惜别班会，鞠老师回到家中，爱人跟她说，煤气灶盘换了新的，旧的暂搁阳台，她走到阳台去，忽然有了个主意，把两盆花搁到了废灶盘的灶眼上，偏头欣赏，对自己微笑着先摇头，再点头…… 掐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