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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要如此!”柳阿娘还未从刚刚的事情中缓过神来,脾气也不怎么好,大声嚷道,“我生在临安,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且不说嫁女儿给你,何故要随你去那番邦之地!”
也里温眨巴着他那卧在深眼窝里的碧绿眼睛,压低声音道,“商会里友人私下里告知与我,有人告发我作吃菜事魔一党,恐怕已经牵扯到你家……”
“吃……”柳阿娘惊恐失声,好半晌才缓了神,紧接着脚步快速地将大门和窗户一关,在那之前朝周围看了看,随后站在也里温的对面,双手紧张地抓着自己两侧的衣角。
“你可作真?”柳阿娘也小声地追问。
也里温烦恼地点了点头,“流言传出的源头并不清楚,我昨夜里回忆,恐是有多事人将我与阿烟谈话中的信教以及白莲国听混了去。”
白莲教,乃大宋严厉惩治一党。其教源头并不异邪,无非非儒摩尼之流,吃素斋戒而已。只因北宋末年方腊起义借助妖教,惑乱民众,致使附和者信之而群起,行为异端,因而南宋朝对此大为抵制。
绍兴十一年高宗敕令,诸吃菜事魔,夜聚晓散,传习妖教者,施以绞刑,罪行从者发配三千里,妇人则千里编管。
这夜聚晓散的罪名只待你怎么看,若是你觉得那帮人是异教,他们夜里交谈便是夜聚晓散,若是你只以为他们是普通人,那便没有如此一说。
也里温是商人,与人交往密集,这罪名更易坐实。
云弥烟此前并不知晓异教在南宋朝的不可说,而也里温一方面笃信上帝,一方面因着自己新来不久而轻视了这条大宋律法,直至昨夜友人冒着风险与自己私下里说及此事的危害性,才惊了心悸。
他是外邦人,最好的办法便是速速远离。恰逢近几日听闻有商队意欲远行归程,他可随之而去。然而也里温又想到了柳家母女三人,若是柳家因此遭受牵连,上帝与他都不会饶恕自己的。
求娶之意由此而来。
柳阿娘自然也知晓这事态内里的严重性,依稀想起来与这番邦人初见时,那日在车上小女儿和他谈了什么景教,可叹她当时身体不适,并未在意这些。否则她便会当即阻止了,如今也晚了。
也里温态度诚恳,柳阿娘看在眼里。可在她心里,与这绿眼珠子去外邦生活,和那发放流配也差不了多少。
但她又想到自己两个女儿的嫁娶问题。阿云与阿烟均未婚配,这名声若是传出去,还有什么人家敢来求娶!莫非要因这莫须有的罪名而孤老一生或是下嫁非良人吗?!
“你要娶谁?”情急关键时刻,柳阿娘也不顾嫌弃这绿眼珠子毫无礼数不带媒妁了。
也里温见提议有望,便直白道,“阿烟。”
“她脾气难缠得很,我得问问那小妮子。”柳阿娘心内清楚云弥烟已有心悦之人,虽然刚刚发生了那起子事,但一切总归变数太大,因而没有直接答复。
“明日一早我便会随商队离开,”也里温想了想,又补充道,“无论阿烟愿意与否,我希望你们先考虑与我一道走,去了他地,我也可为你们物色汉人夫婿。”
“这么早?”柳阿娘暗自计算着,还剩不到一天,蹙紧了眉头。
且说那边云弥烟失神走出家门,竟是浑浑噩噩间来到了花娘子当日意外落水的地方。
那把龙凤剪已被官府收走,并严令人们不许往水里投弃利器锐物。梁时山与沈石消息不明,有人说两个男人均远走他乡,也有人说二人尽皆遁入空门。
云弥烟望着微波粼粼的水面,落花旁倒映着树影,风动而水不止,她只觉得爱意是种罪过。因为爱,花娘子魂丧黄泉;因为爱,上一世的柳卿烟酿成她今世的果。
因为那所谓的情爱,每个人都想着占有,却不自觉间遍体凌伤,犯下罪过。
她把事情想得都太好了。她来到这南宋,便是一缕幽魂,作甚不敢去承认呢!他们的相遇,本就不是偶然。
如果她是柳卿烟的果,那么那个囚禁她的阴郁男人,是顾陵舟的果吗?是她给他种下的因,而结的果吗?忽然间云弥烟觉得宋墨并不可怕了,可怕的是阿烟啊!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正待云弥烟茫然出神间,远处传来一缕唱和,声调苦闷,似是唱出来与旁人纾解,又像是唱给自己听的。
云弥烟向歌声传出的地方投去目光,只见一位衣着华美的贵妇人,发髻随意,估摸着三十岁年纪,独自坐在树下,旁边地上放了一套酒器,那妇人正烧着一叠纸。
云弥烟本不想打扰,奈何过于好奇,也不曾走开。
那妇人似是有些醉意,纸烧了半张,又宝贝似的将那纸上的火扑灭,仔细叠好收在怀里。那些纸上似乎写满了字。
女子在外酒醉,想来不安全,搁现代如此,古代应更为是。云弥烟在发现那女子醉了后,脚步又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些。她不太放心。
“小娘子,汝亦为伤情人耶?”那妇人容貌姣好,眼底却挂着化不开的忧愁,醉眼一睁,似笑非笑地看着走过来的云弥烟。
“我刚刚便发现你这丫头了!”美妇人得意一哂,又给自己斟了一尊酒,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还未吟完,那妇人便身子一偏,歪倒下去。
“哎!”云弥烟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因着距离的陡然拉近,她的鼻尖嗅到了一股好闻的书墨香,盖住了淡淡的脂粉香气。
“唉,你又不是他!”美妇人嫌弃地拿指头戳了戳云弥烟现今这副二八年华的脸蛋,力道很轻,不甚感慨道,“若是我早早遇见他,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该当多妙!”
“为何吾等女子,不能得偿所愿,嫁得心上人呢!”美妇人扶额长叹,呼出来的气息带着酒醉,缓缓站定。
云弥烟也在心里附和长叹。是啊!
“伫立伤神!”
“无奈!”
“无奈!”
美妇人晃晃悠悠地走在河畔边,云弥烟只得随后跟着。
“丫头,你看,月亮!”那美妇人纤手遥遥一指,正指在水中央一轮残荷之叶上。
荷花早已花瓣凋落不知所踪,几颗长势丰实的莲蓬被人们采收完,余下的立叶也都折断歪倒进水里。
云弥烟抬头望着未到正午的天色,云层过于厚实而显得有些阴,灰调的白色遮住了太阳,却也没有要下雨的程度。
“月亮?”她问,这大中午的哪里有月亮啊。
“善!”美妇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飘忽不知去往何方,“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他们说我的诗词是污秽之物,可也有人爱。我也爱,我只爱我所爱。若不得吾所爱,不若就此罢了,去寻那月亮去!”说着,美妇人突然一跃,跳进了水里。
此时她们已不知不觉走至水深之畔,那妇人突然的动作,将云弥烟从被她带到一起的愁思哀叹中尽皆拉了回来。
她在自己眼前投水了!
要救人!这是云弥烟脑中最先迸出来的念头。
于是,云弥烟不加犹豫,也随之跳进水中。她在现代学过游泳,记忆里知道该当如何划水游动,可柳卿烟不善水,完全没有熟练系统的肢体记忆。这也是云弥烟跳进水中时才意识到的事情。
水花扑腾的声响中,传来岸边人们的惊呼,“快来人呐!有人投水啦!”
其间也有人在窃语议论,“这水里定有水鬼拉人!前阵子水那边刚死过人!”
“快闭嘴!不要说了!大中午的有什么鬼!”
“起开,洒家命硬!洒家去救!一群窝囊碎嘴的鼠辈!”
云弥烟努力地划水,奈何体力不支,手脚酸软在水里使不上劲。她还要救人。
那妇人一心求死,又加上酒醉意识不清醒,甚至忘了呼吸,只一动不动地任身体往水底沉。云弥烟穿过水中藻荇往下潜,勉力扯住妇人的衣袖,而后顺着布料抓住她的胳膊与腰肢,深提一口气,借助水的浮力与反作用力狠狠拍水,奋力向上拽。
妇人的身体如愿向上浮,云弥烟却在向上游的过程中意识变得模糊。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如同渴水的鱼儿,渴求着空气。
就在云弥烟离水面仅剩三寸之地时,一丛水草缠住了她的腿。那水草扎根水底石缝间,也不知有多深,起先不觉得,直至人与草的距离变大而拉紧,成为了牵绊陷阱。
可云弥烟着实没有力气去扯断它了,只得回过头松解水草的纠结缠绕,她的头脑更闷沉了。
水中的光线也开始从她眼前大片抽离,连带着周遭的一切声响,她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塘浓稠的墨水里……
不得呼吸,不得光。
当顾陵舟赶到现场的时候,远远见到空地上有两个女子。一个在呛水,有热心的妇人在其身边拍着后背,还有一个死挺挺地躺在地上。
因是女子落水,男子自行远远围在外圈,那把人救上岸的江湖和尚早已不见了踪影。
二女衣饰不同,顾陵舟无法欺骗自己活下来的是她。
一直以来,顾陵舟脑中那幅仿佛被水浸透变灰而模糊看不清的图画,一瞬间像是得了新墨,重又被人一笔一画细细描摹,完整而清晰地展在他面前。
他想起来自己为何执念于她的原因。
“烟娘……”他悲怆泪下。
她已独自离开。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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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彩蛋一枚:美妇人是朱淑真,不知有没有小可爱猜到的^_^ 松烟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