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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去你家会否过早?”顾陵舟面色有些犹豫,虽然他也想早点把婚事定下来,“我明日准备请媒人,而后拟草帖,外并采买一些相应物什,怕是打点妥当之后已剩不下几多时辰了。”
“那些都可以往后放放,你明天来我家吗?其实没有聘礼什么也……”云弥烟还没说完,便被顾陵舟打断了话语。
“万万不可,”顾陵舟语气坚决,摇头否道,“男女婚姻乃人生大事,况且崖柏想给你应当有的一切,决计不可敷衍了事,这想来你阿娘也不会答应。”
“那我们明日先不谈婚娶,先生来我家做客可好?我想让家人认识你。”她退了一步,仍旧要求顾陵舟第二天去自己家。
云弥烟后来很奇怪自己为何如此赶着让顾陵舟那天来家里,仿佛被一股玄妙的东西在推着走,似是自然而然,仔细想想却有那么几分不合常理。
“好,我明日便登门拜访。”顾陵舟让了步,无奈一哂,内心却同样隐隐感觉到那种说不出的怪异,只自我解释为紧张之故。
云弥烟仔细收好两枚青松佩,二人又去孤山访游一遭。自是山鸟哢啭林中舞,溪鳞沉潜萍底停,阅尽晚夏山中清幽灿华之景,情人低语不时。他们绕过了烟火庙宇,独独两人相处,似是都很珍惜这段轻松的光阴。暂且不提。
夜间,云弥烟继续被梦境所扰。这一次她梦见了婚礼之后,她站在人群之中,面前出现了在前面几个梦里有些熟悉的丧棚。
她听见别人在叹惋,说是死了个穷大夫,为人正直本分。她又听别人说这顾家算是绝了后,顾家大郎便是被其妻伙同情夫谋杀而死,顾家二郎搬到临安,却也逃不了一个死字。
周遭絮语嘈杂,犹如虫鸣在她耳边回响,他们说这是命,那最后一个字好重,压得她心里发闷难受。
云弥烟努力忍住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眼睛好酸,眼泪如同断线之珠。她哭着问别人顾家二郎怎么死的,却无人搭理她。她慌急地扯住旁边一人的衣袖,手掌却是从那人衣服布料上穿了过去。
忽地,后肩膀被人拍了拍,云弥烟猛地回头,她以为会看到心里想见的那个人告诉她这是假的,不期然看到一个很久未见的人。
和他差了一个字。
顾陵川?!
他不是死了吗?
云弥烟关于这位顾家大郎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徽州,他见到她的模糊身影以为她是鬼,后来那日他与顾陵舟小有争执,而后他们便被告知顾家大郎已死,中间又经历过几多风波,平冤昭雪,罪罚归位,仿佛过了好久。
只见那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地让她跟自己走一趟,也不多话。他穿了一身通体黑衣,与旁人穿着打扮似有不同。
还未待云弥烟细问去何地,却是眼前一黑,丧棚场景消失不见,脚下虚无漂浮,整个人好像被浸入一潭墨水里,没有光线,只有耳畔细微失真的声响。
那墨水仿佛是有生命一般,或者说带了思想,此刻那些思想正不容拒绝地侵入她的脑海里。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她从墨水里感受到不同的自己,元,明,清,民国,如今……她看到了某个人眼中的自己,在校园大门转角的一抹身影,根据这视角,他在楼上?
这些究竟是什么?云弥烟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太乱了,她明明是想问顾陵舟啊!
又仿佛是一瞬之间,那些奇怪的墨水突然毫无所踪,她的大脑就像被突然抽空一样,刚刚所听所感被忘得一干二净。
面前重新出现了光亮,似乎是顾陵舟的卧房,却不及他们前面买的那处宅子,这间房屋很破,甚至有些漏风,木窗户时而发出相互摩擦碰撞的吱呀。
顾陵舟的面前放了一盏茶,还有一盏半枯油灯,一豆火光微弱。他的形容憔悴,状似疯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是我的罪。”
“我不该肖想她。”
“我的妹妹……”
云弥烟心内大惊,妹妹这个字眼最近在她这里不能提,因为她总会做梦梦到这个荒谬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因由。
他喝了那盏茶,一饮而尽。
窗外忽地刮起一阵冷飕飕的风,带动着窗扇更加躁动地碰撞。
灯火,熄灭了。
云弥烟依旧想上前阻止,同样不容改动。
眼前情景逐渐转黑,她出神地自言自语道,“不,这是我的罪。”
柳卿烟的罪……
她的思绪又被抓着回到从前,一切如走马之灯,故事源于开头,她望见他第一眼。
柳卿烟是个罪人,伤害了她最挚爱的先生,在她的梦里,在每一晚的梦里。她讨厌她。
每晚她看到从前,那不明的一世。他是个好人,却家境贫寒,上头死了疯了几位未过门的婚配。他来到临安,她在街角看到这个正在卷着一卷破了一角的草席的男人。
她巧借因由认识了他,这个男人她很满意,同时又很嫌弃。
他很穷,而且太好了。
她不喜欢他过于善良。
这个男人即便家里仅剩一口米,还会把米熬成热粥端给来赊账看病的人。她向往着富贵,纵使不能大富大贵,但也不要和他未来过着这种食不果腹的日子。
和病人要诊钱有那么难吗?这是天经地义啊!
她帮他要来了诊钱,却被他神情严肃地责备。
可她仿佛着了魔,她好爱他,她诱使着那个男人也同样爱惨了自己。
柳卿烟犹豫不决,要不要嫁给顾陵舟?
然后那个和自家做生意的番邦商人突然来家里求亲,看着那个长相怪异的异邦人金玉绫罗着满身,她更加摇摆不定了。
顾陵舟给了她一块玉佩,说是以此为聘。她将这佩拿给母亲,母亲说,“决定权在你。”
桌上,放着两枚如同孪生的青松佩。
柳卿烟爱惨了顾陵舟,却不想嫁给他。
柳卿烟想独占顾陵舟,她独占了他。
那夜她着红衣,非嫁衣。他着红袍,是喜袍。
却扇一掀,她的瞳仁如同盘绕的蛇,蛇头咬着蛇尾,如酒盏里的涟漪,绕成陷阱轮回。
再后来她将那枚雁栖松下的青玉佩递给他,说是从小而得。她满意地看着他崩裂的神情,病态地听着他那崩溃至极的她早有预想之言。
她不想让别的女子得到他。
她知道正直如他无法接受既成事实的乱了天伦之举。
她构建了他的死之因。
柳卿烟或许不曾希望顾陵舟因此死去,她也许希望他不那么好地苟活一世,或是抛下尘世遁入空门。不管怎样,那个曾经的顾陵舟,只属于柳卿烟一人了。
这是柳卿烟的罪。
莫名其妙的贪念与欲-望之罪。
每一晚云弥烟都会在梦里看见,而后醒来时忘记,只记得她应该记起的一小部分。
这夜依旧如此。
可她哭得太厉害了,以至于惊醒了隔壁屋里熟睡的柳若云。
“阿烟,醒醒!你怎么了?快醒醒呀!”柳若云焦急地摇晃着云弥烟的肩膀,用手帕子不停地给她擦去眼角滴落的泪水,怎么也摇不醒此刻正陷入梦魇之中的人。
“阿烟,你不要吓我啊!阿烟!”柳若云急得快要也跟着哭了。
小女子忽然想起那救人昏厥的法子,见妹子昏沉不醒,狠心朝着云弥烟的人中掐了过去,并在她的耳边大喊,“阿烟!”
云弥烟神魂归位,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视线模糊,烛光照过来,她逐渐看清面前担忧自己的姐姐。云弥烟朝柳若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因为柳若云的突然造访,她竟然意外地留住了梦里的记忆。
“阿烟,你的手好凉啊!阿娘不是说嘛,梦都是反的,那都是假的。”柳若云轻轻地拍着云弥烟的后背,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
云弥烟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她的瞳孔像惊怵般缩紧。
那被意外保留的东西,像是一泼浓硫酸,正一点点腐蚀着她的心脏。之前她想更清晰地记起来,到而今却惧怕而厌恶着自己拿回来的一切。
耳边柳若云在安慰她,那声音听得好不真切。
“阿烟,你要是怕,今晚我陪你睡好不好?你若是不想睡,咱们姐妹俩说说话,我们好久没有彻夜说过话了。”柳若云给云弥烟搓着手。
“你不怕明日阿娘责骂?”云弥烟将脸埋在柳若云怀里,努力张口说话,假装轻松的口吻,却声音发闷。
“阿娘知晓得,我刚刚来的时候还听到她屋里有动静呢!估摸着如果我不过来,一会儿阿娘也得亲自过来的。”柳若云见云弥烟状态在恢复,刚刚才滴溜溜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姐姐,我好坏啊!”为什么偏就让她附在了柳卿烟的身上,还给她看了那幻真幻假的一世?一想到这,云弥烟的泪水又开始往下落。
“说什么胡话呢?你不过是调皮了一些,又未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柳若云不解其由,继续哄道,“阿烟是我的好妹子!”
云弥烟忽然坐直身子,认真对上柳若云的眼睛,嘴里喃喃道,“不,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话头被推到此处,云弥烟又语涩说不出口了,柳卿烟再坏,可现在她是柳卿烟,她要如何去揭露和批判关于柳卿烟的一切罪行?
“我……我贪念了太多,怕是害了别人。”她支吾其词,只如此回答,怏怏垂下眉眼。
“别人?”柳若云抓住了中心词,刚刚云弥烟梦中呓语,就一直在哭着说先生啊先生,这梦魇定与那个“先生”有关。
也难怪她会作这般想。
“是那个顾大夫?”柳若云恍然,便打趣道,“你那日七夕灯会,没等来的故人是不是也是他?”
见被说中了,柳若云自顾思索一番,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又开始解劝道,“这人心啊,都是凡夫俗子,哪个不贪?你想要那个人,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大错,作甚说是害他?你未卜先知啊?还是说你若是得不到他,做鬼也要缠着他?”
“我……”
“我看那顾大夫似是对你有意,不若改日我们家请他来吃个饭,有我和阿娘在旁,定把你俩的亲事给说出个撇来。”
云弥烟红了脸,半晌呐呐道,“他明日要来的。”
“那不正好了!”柳若云笑道,“原来阿烟你早就谋划好了呀!你是觉得自己过于主动逾矩因而才生了梦魇吗?这有什么!”
云弥烟见柳若云竟一通脑补了她正苦于开口的话,也不置否,随着思绪逐渐清晰,她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
柳若云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梦是假的。那些事情在她这一世并未发生,而且她也不会不愿嫁给顾陵舟,她喜欢他的好与善良。
如果说那一世柳卿烟喜欢的是顾陵舟的皮囊,这一世的云弥烟喜欢的实则顾陵舟皮囊以下的灵魂,她爱他的全部。
只不过,那个在现代囚禁她的人,云弥烟有种感觉,是他将自己带了回来,而他,又是顾陵舟的谁呢? 松烟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