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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兄长,真的一丁点儿也记不得了吗?”回到徽州,云弥烟仍是感到十分奇怪,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些抓不住的东西在悄然发生着作用,而那些,或许与自己来到这南宋朝也有着些瓜葛。
顾陵舟摇头微叹,眼眸垂下,眉头如同一张揉皱了的生宣纸,“方才在码头上我又旁敲侧击问了下,对于那晚发生的事情他丝毫没有印象。”
“那晚他看见我了。”云弥烟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余悸存心。
“嗯。”对于他所不知晓的事情,顾陵舟亦感到十分无措,他轻轻应了一声,但还是想着宽慰云弥烟几句,便顿下脚步,面色柔和地看向她,“有道是‘船到桥头,柳暗花明’,这些事情,时候到了,其间因缘关系我们自会晓得,烟娘不必过于忧虑,我会护着你的。”
云弥烟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便仰头朝顾陵舟扯出一抹极生动的笑,眯了眯眼转移了话题,“也不知家里那几只鸡崽儿怎么样了,有没有长大了些。先生,算起来我们也离开了有六七日了呢。”
顾陵舟瞧着面前这张明媚天真的笑脸一时觉得有些晃眼,便撇开了视线看向前路,有些好笑,“你呀,那雏鸡可没有食什么神仙丹药,七天能有什么变化。”
“先生可以替它们配上一副!”云弥烟借势接道。
这话甚得某位大夫的趣味,只见他那张俊白的面皮笑意更深了。
二人缓步慢行走在黄泥小路上,左右周围没其他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语态轻松。顾陵舟走路喜欢避开路边的花草,大概于他眼里那些均是有着药用的植物,云弥烟也学他,仿佛一个踩着大人脚步的孩子。
忽地,顾陵舟面色一变,还未待云弥烟看清楚怎么了,他便早已向着一方草垛跑去,像风一样。那草垛垒得约有一人高,枯黄的一片,与这四处盛夏的山水绿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云弥烟也跟着过去了,她眼神不是特别好,走到近前才发现草垛下跪着一个脏兮兮的少年。
不,那不是跪着的。
她的内心突突直跳,只觉周遭空气都凝固住了,因为这孩子身子的下半截竟是没了。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半截拼凑的裤管子露出来沾满泥垢的大腿。没有血,只有早已萎缩丑陋的疤痕。她不是没看过如此样子的人,却每回见到如此还是忍不住揪心。她大学学的是生物,未来方向选的却是昆虫,大抵也有不愿看到某些血淋淋场面的缘故。
眼下这少年,便是去临安时候顾陵舟在船上与云弥烟提起的那个故事里的大儿子,当时顾陵舟只和她说那孩子腿废掉了,很可惜,实际上对于其后来的严重程度是有些隐瞒的,毕竟描述起来过于瘆人,云弥烟到底是个姑娘。那废掉的地方,其父笑之无用,索性就给断截掉了,这样乞讨来看着会更惹人同情,反倒有用。然而此刻她还是看到了这最真实的当事人。
顾陵舟没有空告诉她这是谁,她却猜了出来。
孩子一直在给顾陵舟磕头,鼻涕泪水糊了满脸,似是有求于他。
顾陵舟深吸一口气,蹲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帕子替那少年擦了擦,而后把帕子塞到他的手里。
“怎么了?”他温声询问。
云弥烟同样蹲了下来,在一旁静默地观察着这位被村人斥之为小泼皮的孩童,眼下这少年乖得不像样子,她只在他身上看到了可怜而无助,何来无赖!当然她也没有见过这孩子对于其他人的一面就是了。
小少年抽抽噎噎,连胸腔上的根根肋骨都连带着张阔。因着情绪激动,少年说话吐字嚼在了嘴里,不怎么清楚,顾陵舟忙安慰他冷静下来慢点说,待细细听了,却是无奈摇头,语声沉重地道了句抱歉。
云弥烟也听清楚了那孩子说的是什么。
六弟死了,爹爹给埋了,顾大夫,能不能救救六弟……
她只觉心里堵得难受,所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顾陵舟医术再好,也不是起白骨回死人的大罗神仙。人生在世,无奈之事众多,这生死便是头一遭大的。面对死人,纵使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云弥烟潜意识里去紧紧抓住顾陵舟的眉目神情,无意外地见着一张肃然悲痛的脸。他比自己了解得更深,与这孩子相处得更久,更何况再加上那先前的遭遇,他又是什么感受呢?此时此刻她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她很想知道。
这回去临安,顾陵舟得了李家一大笔诊金,便从钱袋子里取了一小块碎银给这孩子,张了张口,想说让他带着这钱离开此地,却又觉得此举似乎有撺掇着人家忤逆亲父的嫌疑。他心下纠结,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对着这个孩子道,“带着你剩下的几个弟郎离开吧。”
罢了,即便让旁人知道他这么说了,又有什么呢?
那孩子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施舍,霎时呆愣住了,止住了哭泣。但一想到这是顾陵舟送给他的,又将钱递还了回去,虽然眼睛一直黏在了碎银子上面不动弹,却也坚决道,“我不能要先生的钱。”
“拿着吧。”顾陵舟何尝不知这小乞儿的心思,似是对他说,又似是在宽慰自己,“生死有命,莫要拘于过去自个儿想不开,好好生活吧。”
仿佛怕他再送回来,顾陵舟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快速地纵身站起,没有停歇便脚步飞快地往家里的方向绝尘而去。
云弥烟被他落下,也没生气,甚至弯了嘴角。她出神地望着那个急于逃离的高大背影,眼中愈发看不清又渺小的背影,在她心里竟是愈发清晰而伟岸。她抬头看着天空中那朵柔软的随风飘散的云,也跟着叹了叹,这明明与他一点儿错也没有,却怎么好像全是他的过错一般?
云散了,是风动;风起了,拂柏舟,过松林。
山水依旧,一切又都在变化着。
云弥烟抬起脚,追上了顾陵舟的步伐。
“先生,等等我啊!” 松烟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