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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篇)
摆设简单素净的屋子,没有掌灯,一片昏暗。青崖脚步很轻,亦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像是不愿惊醒了面前的人,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男子的睡颜。男子本是壮年的,脸上却总有挥之不去的苍老之感,是太过操劳还是思虑过重?他一直都是那样的,在生活中谨小慎微,在战场上冷静刚毅。此时,男子合着双眼,应是睡着的,可总有一种虽然安静却并不安稳的感觉,在睡梦中连呼吸都是小心的。青崖默默的注视着他,清冷的月光,映着男子棱角分明的下巴,此时他的两颊瘪瘪的,显得异常消瘦,而下巴上的青色胡渣,更是显出他的憔悴。青崖不免暗暗叹了一口气,若他还是那般冷心肠的模样,自己倒能好过些。
“终于是时候动手了吗?”男子的话乍一听似是呓语,实则清醒无比,他知道自己多半是要被灭口的。
“你早已醒了啊。”青崖答非所问,语气也是虚弱的,终究没有底气。
男子睁开了眼,也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身处我们这样的位置,替主子效劳,都会遇到这样身不由己的情况,该牺牲的总是要牺牲,你动手吧。”
“我……我本不想的,最多只是想给你喝碗哑汤,可是若不拿了你的……舌头,是没办法交差的。”
“能保全一条命已是出乎我的意料。崖儿,我们本身都是为主子做些不可告人之事的人,虽然各为其主,但是我明白的,那些事自然是不能更多的人知晓,今日你的主子没有要你将我斩草除根,已证明你在他面前多少是有些面份的,这样我也能略略安心了,我只希望你能日后万事都能保重。”男子语重心长的说。
“是我……是我拖累了你,哥,对不起。”青崖的声音中已有哭音。
“呵呵,你能喊我一声哥,我已经万分欣慰了。何来拖不拖累之说呢?若没有你,我恐怕早已被当做乱党处死了。何况……何况,我终归是欠你的。”说到此处,古禾也是喉咙一动,没法往下说去,若是崖儿不知道自己的苦衷日后心里总是会少些内疚与痛苦的吧,那么,就让那些秘密虽着舌头一起被割掉吧。
青崖没有再多说什么,被抛弃之事一直是他们两兄弟间的隔阂根源,也是他自己心里的一块痛,只是古禾不知道,自己早就不知不觉的原谅他了,他从来不欠自己什么。但终归是要动手的,何必又再多说什么引双方心里难受。青崖从腰间掏出匕首,他还是要自己动手,纵然这样自己心里要痛上几万倍的,可只有亲自来他才能放心,只有自己才能足够小心,才能竭力帮古禾降低一点点痛楚。古禾的配合,青崖的利落,两人的默契,只短短一瞬,那刚刚还在于青崖交谈,还是温热的舌,已经落在了青崖手中,青崖又迅速为古禾洒上止痛的药粉。没有灯光,没有嘶吼,除了那浓浓的血腥味外,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是半夜打了个盹,一翻身还可以合眼,还可以安然睡去,直至天明。
屋内进来了四个人影,站在青崖身后,青崖从他们手里拿过一粒药丸,帮助古禾咽了下去,古禾忽然觉得脑袋很沉,渐渐失去了意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去做了。切记,除了手脚之外别的地方不准伤他一根汗毛,而且事后定要好好照料!”青崖向那四个人影吩咐道。
“是,剩下的就交给属下吧。若不是人昏迷着不易张开嘴,属下怎么能让首领亲自动手……首领的痛……”其中一个黑影本想继续感慨下去,却看见青崖微蹙的神情,明白自己不该再说了,只得无奈的道:“唉……请首领放心,属下定会妥善办好,不让古禾将……古公子多受半点委屈。”古禾已不再是副将军,这称呼自是要改了。
青崖扯来了身,向那四人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把古禾带走了。随即四人便将古禾一同抬了出去。青崖不忍再多看一眼,只是缓缓的摸了摸刚刚古禾所躺的床榻,还是温热的,青崖寂寂的坐在上面,那里好像还有古禾的气味。被他刻意封存的幼时回忆如洪水般向他袭来,有记忆以来就是哥哥在照顾他,那时他叫古崖,哥哥也是唤他“崖儿”,两个小孩儿,无依无靠,只能四处乞讨,饥一顿饱一顿,几度差点冻死,生性本是正直的哥哥为了他去偷包子,接过被打到半死,而那时只有五六岁的他除了在一旁哭泣什么也做不了;冷得发昏只能睡在马棚里,茅草扎的浑身都疼,气味也是难闻无比,可哥哥还是把衣服都披在他的身上,即便如此还是冷,哥哥就一直抱着她,怀抱那样暖,暖的他一辈子穿再厚的衣服也没有过那样的感觉,虽然是天寒地冻,食不果腹又恶臭难闻,但对于青崖来说那就是天堂啊!他始终记得,在哥哥的怀抱里昏过去最后听到的话就是哥哥说:“崖儿,别害怕,有哥哥在,哥一定会护着你的,你一定不能离开哥哥啊。崖儿,崖儿……”虽然他发不出声音,知道哥哥听不见,可他一直努力的在心中的说:“崖儿不会离开哥哥的,崖儿怎么离得开哥哥……”
后来,是长久的黑暗,于黑暗中他似乎看见自己与哥哥奔跑在一片原野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他们两个一直笑,一直笑……真美好啊,可是这是怎么了,自己这是到了天堂吗?看到的都是幻象吗?那么自己不就是要离开哥哥了吗?不行,不能离开哥哥,他不要!于是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真是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好久终于醒来,却只看见一个老头说:“哎呦,醒了,醒了,真是奇迹啊。”可是哥哥呢?崖儿费劲千辛万苦为哥哥醒来,为什么哥哥不见了?还听别人说,是哥哥把自己买到这里来,不会的,他们是骗自己的,哥哥怎么会把崖儿卖掉呢!他到处打听,一路拖着半条命找到哥哥在大皇子外院——正阳府,却只听到哥哥当着众人面说:“我不认识这个乞丐。”五雷轰顶,撕心裂肺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青崖想。被轰出正阳府,大雨倾盆,他却已经麻木,昔日哥哥把自己护在怀里仿若珍宝,今日却嫌弃自己是乞丐,并当众与自己划清界限,自己是为他醒来的,现在看来是真的没有醒来的必要了吧,忽然脚下一软,终于昏倒在雨中……
若不是得恩人相救,恐怕那次就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漆黑的屋室中,只有如水的月光洒落在地面上,如果可以选择,青崖宁愿就一直睡在古禾的怀里,永远不要醒来。似是有冰凉粘稠的液体,在这个平日里素来坚毅的面庞上肆意漫开…… 鸾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