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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937—978），字重光，号钟隐，初名从嘉，徐州人。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961年嗣位，史称南唐后主。

　　他在位十五年，政治上庸懦无能，苟安享乐。宋太祖开宝八年（975），宋军攻破南唐都城金陵，李煜出降，被俘至汴京（今河南开封市），受封违命侯，软禁为囚。两年后，被宋太宗赵炅“赐酒”毒死。

　　李煜有较深的艺术素养，通晓音乐，善诗文、书画，对词尤其擅长。他的词以他被俘为分界线，可以划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作品，主要表现宫廷的享乐生活；后期的作品，则大多抒写对往昔生活的追恋和悔恨。他的词带有鲜明的帝王生活的烙印。即使是后期的词，情调也是不健康的，境界也仍然是狭窄的。但比起在他之前统治文人词坛的花间词来，他的作品在艺术上还是前进了一步。他的词，语言清新洗炼，形象自然生动，题材有所变化，对于丰富和发展词的表现能力和艺术风格，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在词的发展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李煜的词和李璟的词曾被合刻为《南唐二主词》。

　　捣练子令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1]。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2]。

　　这首写寒夜闻砧的小令，没有一字直写离思，却声声句句都表现了听砧人对已分别的亲人的思念。

　　一说此词为冯延巳作。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3]。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4]。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5]。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6]。

　　这首词写仲春忆别。作者运用传统的寓情于景的手法，描绘了阶下的落梅和天涯的芳草，使他的愁思得到了形象的表现，给人以十分鲜明的印象。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7]，车如流水马如龙[8]，花月正春风。

　　这首词写重温帝王旧梦的悲恨。在艺术表现上，以少胜多，以乐写悲，显示了作者纯熟的技巧。

　　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9]。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10]。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亡国为囚的李煜，在这首词中，抒写了他梦寻往事的感伤和往事如梦的哀叹。

　　浪淘沙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11]。秋风庭院藓侵阶。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12]！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13]。晚凉天净月华开[14]。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15]。

　　这首词是李煜囚于汴京期间（976—978）所作。宋人王铚《默记》记载，李煜的居处有“老卒守门”，“不得与外人接”，他曾传信给旧时宫人说，“此中日夕以泪洗面！”

　　李煜这首词，是从一个亡国之君的立场和思想感情来写他追怀昔日帝王生活的悲哀和寂寞。词中以直抒悲怀领起，继之以一系列鲜明的图景。这里有眼前景，有象征景，有想象景，把他的凄凉之感，亡国之痛，故国之思，寄寓其中，突出地表现了他善于捕捉形象的艺术才能。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16]！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17]。

　　雕阑玉砌应犹在[18]，只是朱颜改[19]。问君能有几多愁[20]，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首词写追怀故国，表现了李煜作为亡国之君的没落的哀愁。作者在词中把即景抒怀和抚今追昔自然地交织在一起，配合以音调的回环起伏，给人以思潮翻腾之感，特别是择取滔滔不尽的江水作为比喻，更能收到把他的感情形象化的突出效果。因此“问君”两句成为历来为人传诵的名句。

　　据清人沈辰垣《历代诗馀·词话》引《乐府纪闻》，宋太宗起意毒死李煜，即与听到李煜于囚居中作此词有关。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21]，罗衾不耐五更寒[22]。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23]。

　　独自莫凭栏[24]，无限江山[25]，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26]！

　　这首词作于李煜被俘送往汴京以后。上片写雨声中从欢乐的梦境醒来，感到春光已去的凄凉。下片写凭栏远望，痛感故国难归，旧日生活有如春去难寻。情调没落而艺术性较强。“梦里贪欢”的刻画，“别易会难”的感叹，“流水落花”的象征，都着意地表现了李煜的悲哀绝望，和他对往日帝王生活的依恋。

　　乌夜啼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27]。

　　剪不断，理还乱[28]，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29]。

　　这首词写秋夜独处，离愁满怀。它的艺术特色是写出了一种凄凉寂寞的境界；同时把难以言状的愁苦作了形象的细致入微的揭示。过去有人认为这首词“最凄惋”，表现了悲哀的“亡国之音”。

　　作者一说为孟昶。

　　注释

　　[1]砧（zhēn珍）：捣衣石，这里指捣帛声。古时，由于捣帛制衣和家庭生活密切相关，砧声很容易引起人们的离别相思之情。

　　[2]栊（lónɡ龙）：窗子。

　　[3]愁，一作“柔”。

　　[4]砌（qì气）：台阶。以上两句，以落梅烘托作者的心情撩乱、愁思摆脱不掉；同时也表明他站在梅树下凝神已久。

　　[5]这句写盼信不来。相传鸿雁能传书信。《汉书·苏武传》：“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

　　[6]恰，一作“却”。以上两句，用春草漫无边际地滋生比喻离恨有增无已。

　　[7]上苑：见鹿虔扆《临江仙》注〔1〕，第50页。

　　[8]车如流水马如龙：《后汉书·皇后纪》：“车如流水，马如游龙。”意思是说车马络绎不绝。这里用来描绘梦境中游乐的盛况。

　　[9]销魂：形容极度伤心的样子。何限：无限。以上两句说，自己的愁恨不比寻常。

　　[10]谁与：同谁。以上两句，用往日晴秋登高望远的赏心乐事来对比今日的孤寂难堪。

　　[11]景：景象。排：排遣。

　　[12]侵：这里指蔓延。一桁（hànɡ）：一挂，一列。杜牧《十九兄郡楼有宴病不赴》诗：“燕子嗔垂一桁帘。”珠帘闲不卷：无人来访，所以不需卷帘。桁，一作“任”。以上三句写目前处境的凄凉和寂寞。

　　[13]金锁：铁锁链。壮气蒿莱：意谓王气告终。壮气即王气，古时有迷信思想的人所说的一种表明帝王气数的神秘征候。蒿莱，野草。这里用作动词，即掩没于野草。以上两句是借用三国时吴国以铁锁链横断长江，抵抗西晋水军，结果仍失败灭亡的典故（见《晋书·王濬传》），哀叹南唐兵败国亡。意同刘禹锡《西塞山怀古》诗：“千寻铁锁沉江底”、“金陵王气黯然收”。金锁，一作“金剑”。

　　[14]天净：形容无云的天空。月华：月光。净，一作“静”。

　　[15]玉楼瑶殿：瑶，美玉。古代诗词中，常用玉、瑶、琼等作为一种赞美、夸饰之词。玉楼瑶殿，实际上还是木石建筑。这里指南唐的宫殿。秦淮：河名。横贯南唐都城金陵。以上两句是想象南唐美丽的宫殿在月光下空寂无声地投影于秦淮河上。

　　[16]了：了结。秋月，一作“秋叶”。以上两句意思是，怕看春花秋月，一看就会有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17]回首：回顾，追忆。

　　[18]雕阑玉砌：指南唐宫殿的精美建筑。雕阑，雕花的栏干；玉砌，石阶的美称。

　　[19]朱颜改：面容变得憔悴。指他已亡国为囚。

　　[20]问君：作者设问，实即自问。

　　[21]潺潺（chán蝉）：这里指雨声。阑珊：衰残。以上两句写梦醒后所闻所感。

　　[22]罗衾（qīn亲）：用丝绸做的被子。耐，一作“暖”。

　　[23]身是客：指身为俘虏，远离故国。一晌：片刻的工夫。以上两句描述梦中的情景。

　　[24]凭栏：指倚栏远望。莫，一作“暮”。

　　[25]无限江山：指原属南唐的大好河山。一说指为无限江山所阻隔。江山，一作“关山”。

　　[26]流水落花：落花随流水而去。这是一种春意衰残的景色。春去，一作“归去”。天上人间：这里有迷茫邈远，难以寻觅之意。张泌《浣溪沙》词：“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以上两句以伤春寄寓作者对南唐覆灭、旧日生活一去不返的哀伤。

　　[27]深院锁清秋：清秋锁于深院之中。这是作者看到寂寞梧桐所引起的联想。用一“锁”字，当与作者的处境和感受有关。

　　[28]以上两句形容愁绪纷乱，难以排遣。

　　[29]这句意思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进一步表现了作者心情的愁苦。 唐宋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