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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吉（1280—1345），字梦符，号笙鹤翁，又号惺惺道人，山西太原人，流寓杭州。他美容仪，善辞章，博学多能，尤以乐府（即杂剧、散曲）见称。曾提出作乐府的“凤头、猪肚、豹尾”六字诀，就是“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被后人奉为圭臬。但是他“平生湖海少知音”，流落江湖四十年，欲刊所作，竟无法成事。至正五年（1345）二月，病卒于家。著有杂剧十一种，今存《两世姻缘》等三种。散曲尤为著名，元明间辑有《惺惺道人乐府》、《文湖州集词》、《乔梦符小令》三种。《全元散曲》收小令二〇九首，套数十一套，是仅次于张可久的多产作家。

　　乔吉一生潦倒，流落江湖，寄情诗酒，自称“江湖醉仙”或“江湖状元”，故散曲多啸傲山水、闲适颓放和青楼调笑之作，偶然也有些不满现实的作品。他的风格以清丽见长，注意词藻和格律的锤炼，少用衬字，表现了典雅化的倾向，但还有少数质朴、奇特之作。他和张可久同是后期散曲的重要作家，明代朱权、李开先，清代厉鹗、刘熙载等人都给他很高的评价。

　　小令

　　正宫·六幺遍[1]

　　自述

　　不占龙头选[2]，不入名贤传。时时酒圣，处处诗禅[3]。烟霞状元，江湖醉仙[4]，笑谈便是编修院[5]。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6]。

　　这是作者自述生活、志趣的作品，从中可见他一生四十多年都潦倒不得志，过着流连诗酒、风月的生活。辛酸之情，以旷达出之。

　　中吕·满庭芳

　　渔父词（二十首选二）

　　其一

　　秋江暮景，胭脂林障[7]，翡翠山屏[8]。几年罢却青云兴[9]，直泛沧溟[10]。卧御榻弯的腿疼[11]，坐羊皮惯得身轻。风初定，丝纶慢整[12]，牵动一潭星。

　　乔吉的〔渔父词〕共有二十首，都是借写渔父生活表现对功名富贵的否定的，并不是真正的写实，因此带有浓厚的理想色彩，实际上是逃避现实、不愿与统治者合作的封建文人生活和心情的写照。

　　这是原曲的第十六首，开头把“秋江暮景”——渔父生活的环境写得很美，然后用严光“卧御榻”的“弯的腿疼”同他“坐羊皮”垂钓的轻身自在作对比，更显出渔父生活的适意。

　　其二

　　携鱼换酒，鱼鲜可口，酒热扶头[13]。盘中不是鲸鲵肉[14]，鲟鲊初熟。太湖水光摇酒瓯[15]，洞庭山影落鱼舟。归来后，一竿钓钩，不挂古今愁。

　　这是原曲的第十七首，写一面喝酒吃鱼，一面欣赏湖光山色；傍晚无忧无虑地归来。“盘中”句透露了对统治阶级的不满。

　　中吕·山坡羊

　　冬日写怀

　　朝三暮四，昨非今是[16]。痴儿不解荣枯事[17]。儹家私[18]，宠花枝[19]，黄金壮起荒淫志，千百锭买张招状纸[20]。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这是对官场人物的当头棒喝。指出他们贪财好色，荒淫无耻，必将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越调·凭阑人

　　金陵道中

　　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21]。

　　写暮春时节在前往金陵路上的天涯倦旅之感。把景物拟人化的结果，使作品显得纸短而情长。

　　双调·折桂令

　　荆溪即事[22]

　　问荆溪溪上人家：“为甚人家，不种梅花？”老树支门，荒蒲绕岸，苦竹圈笆。庙不灵狐狸漾瓦[23]，官无事乌鼠当衙[24]。白水黄沙，倚遍阑干，数尽啼鸦。

　　这首曲不但写荆溪两岸的荒寒，还讽刺了吏治的黑暗。正像狐狸漾瓦，由于庙神的不灵；吏役当权，也由于长官的不管事。这就把溪上人家的穷困跟地方政治的腐朽联系起来看。在元人散曲里，这样讽刺地方官吏的作品是很少的。

　　双调·水仙子

　　吴江垂虹桥[25]

　　飞来千丈玉蜈蚣，横驾三天白䗖蝀[26]，凿开万窍黄云洞[27]。看星低落镜中[28]，月华明秋影玲珑。赑屃金环重[29]，狻猊石柱雄[30]。铁锁囚龙[31]。

　　写垂虹桥景色雄伟壮丽。描写具体，比喻生动，与《重观瀑布》等篇，是曲中写景的雄奇之作。《太和正音谱》所谓“乔梦符之词，如神鳌鼓浪”，李开先说他的作品“种种出奇，而不失之怪”，从这些曲里可见一斑。

　　前调

　　寻梅

　　冬前冬后几村庄，溪北溪南两履霜，树头树底孤山上[32]。冷风来何处香？忽相逢缟袂绡裳[33]。酒醒寒惊梦，笛凄春断肠[34]。淡月昏黄。

　　这首曲分三层写寻梅：先写寻梅的艰难；接写意外的发现；最后写别后的怀念。“忽相逢缟袂绡裳”，就把梅花人格化了。

　　前调

　　怨风情

　　眼中花怎得接连枝[35]？眉上锁新教配钥匙[36]，描笔儿勾销了伤春事[37]。闷葫芦铰断线儿[38]，锦鸳鸯别对了个雄雌[39]。野蜂儿难寻觅[40]，蠍虎儿乾害死[41]，蚕蛹儿毕罢了相思[42]。

　　这是妇女爱情失意的怨词。通篇使用比兴手法，写自己的困惑、伤心、失望。句法恢奇多变，或正或反或侧，多方面表现怨情。又多用衬字，具有“俚曲”的特点。

　　前调

　　重观瀑布

　　天机织罢月梭闲，石壁高垂雪练寒[43]，冰丝带雨悬霄汉[44]，几千年晒未干。露华凉人怯衣单[45]。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作者有〔水仙子〕《乐清白鹤寺瀑布》，这首是再度观瀑时所作。瀑布在浙江乐清县，疑即雁荡山之大龙湫或小龙湫。作品用奇丽的语言，巧妙的比喻，夸张的手法，描写了瀑布的壮观。

　　前调

　　咏雪

　　冷无香柳絮扑将来，冻成片梨花拂不开。大灰泥漫了三千界[46]，银稜了东大海[47]。探梅的心噤难捱[48]。面瓮儿里袁安舍[49]，盐堆儿里党尉宅[50]，粉缸儿里舞榭歌台。

　　这首曲用大笔渲染法，写出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比喻奇特，造语新颖，风格与《怨风情》相近。

　　套数

　　商调·集贤宾

　　咏柳忆别

　　〔集贤宾〕恨青青画桥东畔柳，曾祖送少年游[51]。散晴雪杨花清昼，又一场心事悠悠。翠丝长不系雕鞍，碧云寒空掩朱楼。揎罗袖试将纤玉手[52]，绾东风摇损轻柔[53]。同心方胜结[54]，缨络绣文毬[55]。

　　〔逍遥乐〕绾不成鸳鸯双扣，空惊散梢头、一双锦鸠。何处忘忧？听枝上数声黄栗留[56]，怕不弄春娇巧啭歌喉。惊回好梦，题起离情，唤醒闲愁。

　　〔醋葫芦〕雨晴珠泪收，烟颦翠黛羞[57]，殢风流还自怨风流[58]。病多不奈秋，未秋来早先消瘦，晓风残月在帘钩。

　　〔浪里来煞〕不要你护雕阑花甃香[59]，荫苍苔石径幽。只要你盼行人终日替我凝眸，只要你重温灞陵别后酒[60]。如今时候，只要向绿阴深处缆归舟。

　　我国古代有折柳赠别的风俗，故咏柳往往与伤别有关。这套曲即以一位思妇的口吻，通过恨柳来回忆与爱人的分别，并叙述别后的相思苦况。末曲把柳拟人化，让女主人公对着它款款诉说盼望丈夫归来的心情，真是幽怨凝绝，令人神伤。

　　注释

　　[1]六幺遍：一名〔绿幺遍〕、〔柳梢青〕，〔正宫〕曲调。此调少见，《全元散曲》只收有乔吉的这一首。句式：五五、四四、四四七、二七，共九句八韵，《太和正音谱》所录无名氏散套，与此大异。

　　[2]龙头选：指中状元。

　　[3]“时时酒圣”二句：意说随时随地都以诗酒为乐。酒圣，酒中之圣；诗禅，诗中之佛；是深于诗酒、精于诗酒之意。

　　[4]“烟霞状元”二句：说自己是山水间的状元，江湖中的醉仙。

　　[5]笑谈便是编修院：笑谈古今，就像编修院的官员一样。编修，负责编写国史的官员。

　　[6]批风抹月四十年：指四十年来过的都是吟风弄月的生活。批，切削；抹，涂擦。

　　[7]胭脂林障：枫林经霜后叶子变红，色如胭脂。

　　[8]翡翠山屏：青绿的山，像一面翡翠屏风。

　　[9]青云兴：做官的兴头。

　　[10]沧溟：指海。

　　[11]卧御榻弯的腿疼：汉·严光隐居富春山，经常披着羊裘在江边钓鱼，光武使人找他来，与他同睡一床。后来严光还是回去隐居了。御榻，皇帝睡的床。

　　[12]丝纶：钓鱼用的丝线。

　　[13]酒热扶头：酒热使人易醉。扶头，指醉后状态。李清照词：“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

　　[14]盘中不是鲸鲵肉：意说没有为朝廷作帮凶。鲸鲵，生活在水中的大型哺乳动物，雄的叫鲸，雌的叫鲵；封建文人习惯用来比叛逆人物。

　　[15]酒瓯：酒杯。

　　[16]“朝三暮四”二句：意说世事反复无常。

　　[17]痴儿不解荣枯事：宋·黄庭坚《登快阁》诗：“痴儿了却公家事”，用《晋书·傅咸传》“生子痴，了官事”语意。这里“痴儿”也指做官的人。不解荣枯事，意指他们不懂得荣华之后跟着来的是枯槁。

　　[18]儹：同攒，积聚。

　　[19]花枝：指美妾。

　　[20]锭：古代计算金银的单位，每锭重五两或十两。招状纸：犯人供认罪状的纸。

　　[21]鬓华：两鬓的白发。

　　[22]荆溪：水名，在江苏宜兴县南，流入太湖。

　　[23]漾瓦：摔瓦。

　　[24]乌鼠：指吏役辈。

　　[25]垂虹桥：在江苏吴江县，有七十二涵洞，上有垂虹亭。

　　[26]三天：道教的玉清、上清、太清三境，亦称三天。此指天空。䗖蝀（dìdōnɡ帝冬）：虹。

　　[27]凿开万窍黄云洞：形容桥洞之多。窍，孔。以上三句形容桥的雄姿。

　　[28]看星低落镜中：指星星在水中的倒影。

　　[29]赑屃（bìxì必细）：大龟，这里指龟形石座。

　　[30]狻猊（suānní酸尼）：狮子，这里指石柱上的雕刻。

　　[31]铁锁囚龙：形容桥跨吴江。

　　[32]孤山：在杭州西湖，多梅。

　　[33]缟（ɡǎo稿）袂：白绢做的衣袖。绡裳：薄绸做的衣裳。这是以淡妆素衣的美人形容梅花。

　　[34]笛凄春断肠：指笛声引起惆怅。古笛曲有《梅花落》，故云。

　　[35]结连枝：结成连理枝，表示姻缘成就。

　　[36]眉上锁新教配钥匙：意说双眉紧锁，要配钥匙打开。

　　[37]描笔儿：画笔。

　　[38]闷葫芦铰断线儿：意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中断了和自己的关系。闷葫芦，哑谜。铰断，剪断。

　　[39]锦鸳鸯别对了个雄雌：指对方别有所爱。

　　[40]野蜂儿难寻觅：指对方踪迹难寻。古代常用蜜蜂采花来比喻男子追求女子，故云。

　　[41]蠍虎儿乾害死：意说白为这样的对方守贞。蠍虎儿，即壁虎，又名守宫。古人认为把丹砂喂养的守宫捣碎，名为“守宫砂”，点在妇女身上，可防淫逸。乾害死，白白的害死。

　　[42]蚕蛹儿毕罢了相思：意说从此对爱情绝望。蚕能吐丝，“丝”与“思”谐音，常代指男女相思。

　　[43]“天机织罢月梭闲”二句：描写瀑布像天上织女织出的白绢，挂在石壁上。月梭，指新月像织布的梭子。雪练，雪白的绢。

　　[44]霄汉：天空。

　　[45]露华：露水。

　　[46]漫：弥漫，铺满。三千界：即佛家语“三千大千世界”，指整个世界。

　　[47]稜：镶，镀。

　　[48]心噤：指因寒冷而从心里打哆嗦。

　　[49]面瓮儿里袁安舍：袁安住宅像埋在面瓮里。袁安，东汉人，住在洛阳，有一次碰到大雪，他僵卧家中不起来。

　　[50]盐堆儿里党尉宅：党太尉住宅像埋在盐堆里。党尉，指宋太尉党进，他遇到雪天，常在家里饮酒作乐。

　　[51]祖送：古人出行时祭祀路神叫“祖”，因称送别为祖送。

　　[52]揎：卷起。

　　[53]绾（wǎn晚）：系住。

　　[54]同心方胜：古代妇女首饰，以两块斜方形彩绸折合成心形。

　　[55]缨络绣文毬：妇女头上饰物，用线结成，下面缀以绣着花纹的布毬。

　　[56]黄栗留：即黄鹂。

　　[57]烟颦翠黛羞：形容妇女皱眉。颦，皱眉。翠黛，本指青黑色颜料，古代女子用以画眉，故称眉为翠黛。

　　[58]殢（tì替）：留恋。

　　[59]花甃（zhòu宙）：雕花的井壁。

　　[60]灞陵：在长安东郊，地临灞水，上有灞桥，古人常送客至此，折柳赠别。 元明清散曲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