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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霖（生卒年不详），字子云，江苏松江人。曾出家为道士，更名抱素，号素庵，又号泰窝道人。徐再思〔折桂令〕《钱子云赴都》云：“赋河梁渺渺予怀，今日阳关，明日秦淮。鹏翼风云，龙门波浪，马足尘埃。”可见他明初曾应朱元璋的征召到南京去。他擅长乐府词曲，编有选集《江湖清思集》。《录鬼簿》说他自作的曲集《醉边馀兴》“词语极工巧”；又有词集《渔樵谱》，今皆失传。仅存散曲〔清江引〕四首，〔哨遍〕一套。

　　套数

　　般涉调·哨遍

　　〔哨遍〕试把贤愚穷究，看钱奴自古呼铜臭[1]。徇己苦贪求[2]，待不教泉货周流[3]。忍包羞，油铛插手[4]，血海舒拳，肯落他人后？晓夜寻思机彀[5]。缘情钩距[6]，巧取旁搜。蝇头场上苦驱驰[7]，马足尘中厮追逐。积儹下无厌就。舍死忘生，出乖弄丑。

　　〔耍孩儿〕安贫知足神明佑，好聚敛多招悔尤[8]。王戎遗下旧牙筹，夜连明计算无休[9]。不思日月搬乌兔[10]，只与儿孙作马牛。添消瘦，不调裀鼎[11]，恣逞戈矛[12]。

　　〔十煞〕渐消磨双脸春，已彫飕两鬓秋[13]，终朝不乐眉长皱。恨不得柜头钱五分息招人借，架上一周年不放赎[14]。狠毒性如狼狗，把平人骨肉，做自己膏油。

　　〔九〕有心待拜五侯[15]，教人唤甚半州[16]，忍饥寒儹得家私厚。待垒做钱山儿倩军士喝号提铃守[17]，怕化做钱龙儿请法官行罡布气留[18]。半炊儿八遍把牙关叩[19]，只愿得无支有管，少出多收。

　　〔八〕亏心事尽意为，不义财尽力掊[20]，那里问亲弟兄亲姊妹亲姑舅。只待要春风金谷骄王恺[21]，一任教夜雨新丰困马周[22]。无亲旧，只知敬明眸皓齿[23]，不想共肥马轻裘[24]。

　　〔七〕资生利转多，贪婪意不休，为锱铢舍命寻争斗[25]。田连阡陌心犹窄，架插诗书眼不瞅。也学采东篱菊，子是个装呵元亮，豹子浮丘[26]。

　　〔六〕恨不得扬子江变做酒，枣穰金积到斗[27]。为几文贉背钱受了些旁人咒[28]。一斗粟与亲眷分了颜面[29]，二斤麻把相知结下寇仇。真纰缪[30]，一味的骄而且吝，甚的是乐以忘忧。

　　〔五〕这财曾燃了董卓脐[31]，曾枭了元载头[32]，聚而不散遭殃咎。怕不是堆金积玉连城富[33]，眨眼早野草闲花满地愁。乾生受[34]，生财有道，受用无由。

　　〔四〕有一日大小运并在命宫，死囚限缠在卯酉[35]，甚的散得疾子为你聚来得骤。恰待调和新曲歌金帐，逼临得□□佳人坠玉楼[36]。难收救，一壁厢投河奔井，一壁厢烂额焦头。

　　〔三〕窗槅每都飐飐的飞，椅桌每都出出的走，金银钱米都消为尘垢。山魈木客相呼唤，寡宿孤辰厮趁逐[37]。喧白昼，花月妖将家人狐媚，虚耗鬼把仓库潜偷[38]。

　　〔二〕恼天公降下灾，犯官刑系在囚，他用钱时□□难参透。待买他上木驴钉子轻轻钉[39]，弔脊筋钩儿浅浅钩。便用杀难宽宥[40]。魂飞荡荡，魄散悠悠。

　　〔尾〕出落他平生聚敛的情[41]，都写做临刑犯罪由。将他死骨头告示向通衢里甃[42]，任他日炙风吹慢慢朽。

　　据《录鬼簿》载：“某人以善经纪，积赀至钜万计，而既鄙且吝”，曾向作者炫耀富贵，故作者写了这套曲来讽刺他。作品写这位“看钱奴”想尽一切办法，巧取豪夺，贪得无厌，“把平人骨肉，做自己膏油”，甚至反脸无情，六亲不认。作者警告他最终将落得财散人亡的下场。作品语言辛辣尖刻，冷嘲热骂，挖苦讽刺，极刻画形容之能事，使人感到痛快淋漓。这种取材于现实而又加以典型概括的作品，其意义已超出了单纯讽刺某一个人，而整整鞭挞了某一类社会现象。

　　注释

　　[1]看钱奴：元人对于悭吝人的通称。铜臭：是骂那些富有钱财而品质卑鄙的人的话。

　　[2]徇己：曲从自己的欲望。

　　[3]泉货：金钱货币。周流：流通。

　　[4]油铛（chēnɡ撑）：油锅。

　　[5]机彀（ɡòu够）：机关圈套。这里指贪求钱财的各种窍门。

　　[6]缘情：指根据不同情况而变换手段。钩距：一作钩钜，即钩取。

　　[7]蝇头场上：指有小利可逐的地方。蝇头：比喻细小的事物。

　　[8]悔尤：灾祸怨恨。

　　[9]“王戎遗下旧牙筹”二句：晋代王戎贪财，《晋书·王戎传》载：“戎性好兴利，每自执牙筹，昼夜计算，恒若不足。”牙筹，牙骨做的筹码。

　　[10]不思日月搬乌兔：意说不考虑时光过得快。乌兔，指日月。

　　[11]不调裀鼎：指不顾自己的衣食。裀，夹衣。鼎，古代烹饪的器具。

　　[12]恣逞戈矛：指恣意争夺钱财。

　　[13]“渐消磨双脸春”二句：指熬得人都老了。彫飕，凋零。

　　[14]：字书无此字，从句意看，当指当铺货架上顾客的当物。

　　[15]有心待拜五侯：意为想做高官。五侯，五等诸侯，即公侯伯子男。这里泛指高官。

　　[16]教人唤甚半州：要人叫他什么半州。元代有些大地主往往被人叫作某半州，意说他占有半个州的田地。

　　[17]“待垒做钱山儿”句：意说要把搜刮来的钱堆做钱山，请军士看守。倩，请。

　　[18]“怕化做钱龙儿”句：意说怕这些钱化龙飞去，请道士作法留住。法官，迷信活动中会耍弄法术的道士。行罡布气，指道士耍弄法术。罡（ɡānɡ刚），北斗七星的斗柄。

　　[19]半炊儿八遍把牙关叩：半顿饭工夫便敲了八遍牙关。形容为聚敛钱财而苦思苦想。

　　[20]掊（póu抔）：聚敛。

　　[21]只待要春风金谷骄王恺：意说只想如石崇那样以富贵骄人。《晋书·石苞传》载：石崇官荆州刺史，劫商客致富，置金谷别墅于河阳。他常与贵戚王恺争胜斗宝，武帝常助恺，一次，赐王恺一枝二尺多高的珊瑚树，石崇随手击碎，王恺责问他，他随命左右拿出自己的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王恺恍然自失。春风，指得意。

　　[22]一任教夜雨新丰困马周：意说不管像马周那样贫穷困厄的人。《旧唐书·马周传》载：马周不得意，“西游长安，宿于新丰逆旅，主人唯供诸商贩而不顾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独酌。”新丰，在今陕西临潼县东。

　　[23]只知敬明眸皓齿：意为只知拿钱追欢买笑。明眸皓齿，指美人。

　　[24]不想共肥马轻裘：意说有肥马轻裘，却不想借给朋友。

　　[25]锱铢：锱和铢都是古代极微小的重量单位，六铢等于一锱，四锱等于一两。

　　[26]“也学采东篱菊”三句：意说他也学陶潜采菊东篱，但却是骗人的，外表和善，内里凶狠。装呵，装模作样。元亮，陶潜字。豹子，宋元时给一些凶狠的人起的外号。浮丘，传说中的仙人浮丘伯。

　　[27]枣穰金：像枣穰一样颜色的金子，指赤金。

　　[28]贉（dàn旦）背钱：贉，恐为“垫”字之讹。旧时迷信风俗以硬币或其他贵重物置于仰卧之死尸背后，称垫背钱，与“口含钱”类同。

　　[29]分了颜面：伤了和气，闹翻了。

　　[30]纰（pī批）缪：错误荒谬。

　　[31]燃了董卓脐：见薛昂夫〔朝天子〕《董卓》注〔1〕。

　　[32]枭了元载头：元载，唐代宗时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权倾内外，聚敛资财不可胜计，大历十二年（777）三月，被杖杀禁中。（见《旧唐书·元载传》）枭，古刑法，即斩首。

　　[33]连城富：形容十分富有，财产价值相当于好几座城池。

　　[34]乾生受：白白地辛苦。

　　[35]“有一日大小运并在命宫”二句：意说总有一天要倒霉受罪。大小运、命宫、卯酉，都是古代星命家的词汇。

　　[36]“恰待调和新曲歌金帐”二句：正准备演奏新曲在金帐下歌舞取乐，却不料逼得佳人跳楼自杀。佳人坠玉楼指绿珠事。她是石崇爱妾，美而慧，善吹笛，孙秀求之，崇不与，后秀矫诏收崇，绿珠坠楼自尽。

　　[37]“山魈木客相呼唤”二句：意说遭到妖魔的侵袭和厄运的追迫。山魈（xiāo消），动物名，猴的一种。木客，山魈的别名。但当时人们把它看作山林中的妖怪。寡宿，孤寡的星宿。孤辰，孤单的时辰，如甲子旬中无戌亥，戌亥即为孤辰。旧时迷信说法，孤辰寡宿主人的孤寡。

　　[38]“花月妖将家人狐媚”二句：意说花月妖媚惑他的子弟，虚耗鬼暗偷了他的仓库。花月妖指娼妓一类人物，虚耗鬼指败家子之类。

　　[39]上木驴：元代有一种酷刑，把罪人钉在四脚凳上凌迟处死，木驴即指这种凳子。

　　[40]便用杀难宽宥：意说即使用尽金钱想买通别人，也难以减轻刑罚。

　　[41]出落：拿出，显出。

　　[42]将他死骨头告示向通衢里甃：意说把他的尸骨放在大街上示众。通衢，大街。甃（zhòu宙），本意为砌砖，这里指堆放。 元明清散曲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