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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时中（约1255—约1335），名致，号逋斋，石州宁乡（今山西中阳）人。因曾依姚燧在江西龙兴（今南昌）居住，故又自称“古洪刘时中”。他少时随父在广东，父殁后游宦于湖南、江西、河南等地，曾任湖南宪府吏、永新州判、河南行省掾、翰林待制、浙江行省都事等职。一说元代有两个刘时中，写〔正宫·端正好〕《上高监司》的是另一个潦倒的文人。

　　小令

　　中吕·山坡羊

　　与邸明谷孤山游饮[1]

　　诗狂悲壮，杯深豪放，恍然醉眼千峰上。意悠扬，气轩昂，天风鹤背三千丈[2]，浮生大都空自忙。功，也是谎；名，也是谎。

　　这首曲否定功名，主张放情诗酒。笔调豪放，但也流露消极思想。

　　双调·殿前欢

　　醉颜酡[3]，太翁庄上走如梭。门前几个官人坐，有虎皮驮驮[4]。呼王留唤伴哥，无一个，空叫得喉咙破。人踏了瓜果，马践了田禾。

　　这首曲写官吏的害民，他们带着大批人马到乡下来，把瓜果、田禾踏坏，急得庄上的太公到处找人去制止，把喉咙都喊破了。描状生动，使人仿佛如见。

　　套数

　　正宫·端正好

　　上高监司[5]

　　〔端正好〕众生灵遭魔障[6]，正值着时岁饥荒。谢恩光拯济皆无恙，编做本词儿唱。

　　〔滚绣球〕去年时正插秧，天反常，那里取若时雨降？旱魃生四野灾伤[7]！谷不登，麦不长，因此万民失望，一日日物价高涨。十分料钞加三倒[8]，一斗粗粮折四量[9]：煞是凄凉。

　　〔倘秀才〕殷实户欺心不良[10]，停塌户瞒天不当[11]，吞象心肠歹伎俩[12]：谷中添粃屑[13]，米内插粗糠，怎指望他儿孙久长！

　　〔滚绣球〕甑生尘老弱饥[14]，米如珠少壮荒。有金银那里每典当[15]？尽枵腹高卧斜阳[16]。剥榆树餐[17]，挑野菜尝，吃黄不老胜如熊掌[18]，蕨根粉以代餱粮[19]。鹅肠苦菜连根煮[20]，荻笋芦莴带叶[21]。则留下杞柳株樟。

　　〔倘秀才〕或是捶麻柘稠调豆浆[22]，或是煮麦麸稀和细糠，他每早合掌擎拳谢上苍。一个个黄如经纸[23]，一个个瘦似豺狼，填街卧巷。

　　〔滚绣球〕偷宰了些阔角牛，盗研了些大叶桑。遭时疫无棺活葬，贱卖了些家业田庄。嫡亲儿共女，等闲参与商[24]，痛分离是何情况？乳哺儿没人要撇入长江。那里取厨中剩饭杯中酒，看了些河里孩儿岸上娘，不由我不哽咽悲伤！

　　〔倘秀才〕私牙子船湾外港[25]，行过河中宵月朗，则发迹了些无徒米麦行[26]。牙钱加倍解[27]，卖面处两般装[28]。昏钞早先除了四两[29]。

　　〔滚绣球〕江乡相[30]，有义仓[31]，积年系税户掌[32]。借贷数补搭得十分停当，都侵用过将官府行唐[33]。那近日劝粜到江乡[34]，按户口给月粮，富户都用钱买放[35]，无实惠尽是虚桩[36]。充饥画饼诚堪笑[37]，印信凭由却是谎[38]，快活了些社长知房[39]。

　　〔伴读书〕磨灭尽诸豪壮[40]，断送了些闲浮浪[41]。抱子携男扶筇杖[42]，尪羸伛偻如虾样[43]，一丝游气沿途创[44]，阁泪汪汪。

　　〔货郎〕见饿莩成行街上[45]，乞丐拦门斗抢，便财主每也怀金鹄立待其亡[46]。感谢这监司主张，似汲黯开仓[47]。披星带月热中肠，济与粜亲临发放；见孤孀疾病无皈向[48]，差医煮粥分厢巷，更把赃输钱分例米多般儿区处的最优长[49]。众饥民共仰，似枯木逢春，萌芽再长。

　　〔叨叨令〕有钱的贩米谷置田庄添生放[50]，无钱的少过活分骨肉无承望；有钱的纳宠妾买人口偏兴旺，无钱的受饥馁填沟壑遭灾障。小民好苦也么哥[51]，小民好苦也么哥！便秋收鬻妻卖子家私丧。

　　〔三煞〕这相公爱民忧国无偏党[52]，发政施仁有激昂。恤老怜贫，视民如子，起死回生，扶弱摧强。万万人感恩知德，刻骨铭心，恨不得展草垂缰[53]！覆盆之下，同受太阳光[54]。

　　〔二〕天生社稷真卿相，才称朝廷作栋梁。这相公主见宏深，秉心仁恕，治政公平，莅事慈祥[55]。可与萧曹比并[56]，伊傅齐肩[57]，周召班行[58]。紫泥宣诏[59]，花衬马蹄忙[60]。

　　〔一〕愿得早居玉笋朝班上[61]，伫看金瓯姓字香[62]。入阙朝京，攀龙附凤[63]，和鼎调羹[64]，论道兴邦。受用取貂蝉济楚[65]，衮绣峥嵘[66]，珂珮丁当[67]。普天下万民乐业，都知是前任绣衣郎[68]。

　　〔尾声〕相门出相前人奖[69]，官上加官后代昌。活彼生灵恩不忘，粒我烝民德怎偿[70]！父老儿童细较量，樵叟渔夫曾论讲。共说东湖柳岸旁，那里清幽更舒畅，靠着云卿苏圃场[71]，与徐孺子流芳挹清况[72]。盖一座祠堂人供养，立一统碑碣字数行[73]，将德政因由都载上，使万万代官民见时节想。

　　在元代散曲中，接触到重大社会问题的，真是凤毛麟角。刘时中的两套〔端正好〕《上高监司》，算是十分突出的。

　　这两套散曲大约写于元仁宗延祐三年（1316）。延祐元年的秋天和第二年春天，江西等地连续遭受水、旱灾害，发生了严重的灾荒。江南行台侍御史高昉以宣抚使的身份主持救灾工作，他“爱民忧国”，“发政施仁”，减轻了人民的痛苦，受到了人民的称赞。延祐三年十月，他奉召还朝，任中书参知政事，行前作者写了这两首曲献给他，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一些情况和吏治的腐败。

　　这里选的一套，描写了元末江西饥荒的生活画面。在这里，有灾民吃野菜充饥、卖儿鬻女、流离失所、尸填沟壑的悲惨遭遇，有富户、商人投机倒把、侵占救灾粮的丑恶嘴脸，深刻地反映了封建时代天灾人祸给老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鲜明的爱憎，细致的描写，平实的语言，是这套散曲几个显著的特点。但结尾对高监司的过分歌颂，则反映了作者的阶级局限。

　　另外一套是谈钞法的，叙述了库藏的积弊和胥吏的狼狈为奸，长达三十四支曲，是散曲中罕见的长篇。但由于思想局限较大，艺术性也较差，这里就不选了。

　　注释

　　[1]邸明谷：作者友人，曾作万户。

　　[2]天风鹤背三千丈：意说仿佛进入神仙境界。古人以骑鹤表示登仙，三千丈指高空。

　　[3]醉颜酡：喝醉了脸红。

　　[4]虎皮驮驮：虎皮包，是游牧民族用的。驮驮，形容沉重。

　　[5]监司：监察州郡的官。《元史·百官志》载：“至元十四年，始置江南行御史台……以监临东南诸省，统制各道宪司，而总诸内台，初置大夫、中丞、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各一员，统淮东、淮西、湖北、浙东、浙西、江东、江西、湖南八道提刑按察司”。高监司，可能指侍御史高昉，他于仁宗延祐二年（1315）任此职。

　　[6]生灵：指百姓。魔障：佛家语，这里指灾难。

　　[7]旱魃（bá拔）：旱神。

　　[8]十分料钞加三倒：意说十足的钞票也被看成烂钞，要加三计算来倒换米粮。钞，元代的钞票。倒，倒换。

　　[9]一斗粗粮折四量：粮商出售粮食，一斗要扣去四升。折，扣除。

　　[10]殷实户：富户。

　　[11]停塌户：囤积粮食的人家。

　　[12]吞象心肠：俗语“人心不足蛇吞象”，指贪心。

　　[13]粃（bǐ笔）：不饱满的谷粒。

　　[14]甑（zènɡ赠）：古代做饭用的瓦器。

　　[15]那里每：向那里去。每，语气词，略同“么”。

　　[16]枵腹：空着肚子。高卧斜阳：一直躺到太阳落山。

　　[17]餐：吃。

　　[18]黄不老：疑即黄檗，又叫黄柏，落叶乔木，果实如黄豆，蒸熟后呈黑色；果实和树皮里层都是药材，可食，但味极苦。

　　[19]蕨根粉：蕨，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多淀粉，可供食用。餱粮：干粮。

　　[20]鹅肠：野菜的一种，即蘩缕，茎细长，蔓延地上。苦菜：又称荼，嫩苗可食。

　　[21]荻笋芦莴：荻和芦都是生长在水边的野草，笋指嫩芽，莴指嫩茎。（zhuānɡ庄）：吃，吞咽。

　　[22]捶麻柘稠调豆浆：把麻柘捶碎浓浓地搅拌在豆浆里。麻柘（zhè这），柘树的果实，形似桑葚。

　　[23]黄如经纸：古代抄印佛经的纸都是黄色的，这里用来形容人的面色枯黄。

　　[24]等闲参与商：意说轻易地不复相见，指卖掉儿女。参（shēn身）、商，指二十八宿中的参宿与心宿，两星出没互不相见。

　　[25]私牙子：未得官方许可的经纪商人。

　　[26]无徒：无赖之徒。

　　[27]牙钱：经纪商应得的佣金。解：送交，给与。

　　[28]两般装：指卖面过秤时作弊。

　　[29]昏钞：破烂的钞票。先除了四两：指扣下四成，即十两银子的纸币只值六两。

　　[30]江乡相：江乡，近江的乡村。相，疑即厢字，那边意。

　　[31]义仓：旧时地方设立以备救荒的粮仓。

　　[32]积年：历年。系：是。税户：纳税的富户。掌：掌管。

　　[33]“借贷数补搭得十分停当”二句：指掌管义仓的人侵用了积谷，却十分妥当地假造了借贷账目，蒙蔽官府。补搭，补救。行唐，搪塞，蒙蔽。

　　[34]劝粜：指官府派员主持平粜（平价卖粮）。

　　[35]买放：买通官吏，不用放粮平粜。

　　[36]无实惠尽是虚桩：指饥民未得实惠。虚桩，虚假的事情。

　　[37]充饥画饼：即画饼充饥，古代成语，比喻虚而不实的事。

　　[38]印信：官府图章。凭由：文书凭据。

　　[39]社长：见睢景臣〔哨遍〕《高祖还乡》注〔1〕。知房：族长。

　　[40]磨灭：消磨泯灭。

　　[41]闲浮浪：没有正业的流浪汉。

　　[42]筇（qiónɡ穷）杖：竹做的手杖。

　　[43]尪羸（wānɡléi汪雷）：身体瘦弱。伛偻（yǔlǚ宇吕）：驼背。

　　[44]一丝游气沿途创：只剩下一口气还要到处乱跑。创，同闯。

　　[45]饿莩（piǎo瞟）：饿死的人。

　　[46]便：即使。鹄（hú胡）立：像天鹅般伸长脖子站着。

　　[47]汲黯开仓：汲黯在汉武帝时巡视河内（今河南省黄河以北地区）火灾，他见到那里的人民因水旱无食，就自己做主，开仓赈济饥民。

　　[48]皈（ɡuī归）向：归依。

　　[49]“更把”句：指高监司把各种不同的钱粮分别处理得很好。赃输钱，对贪污、盗窃者的罚款。分例米，饥民按规定每份应得的粮食。

　　[50]生放：放债。

　　[51]也么哥：曲中惯用的语尾助词，略同“啊”。

　　[52]偏党：偏向。

　　[53]恨不得展草垂缰：意说恨不得来生作犬马来报答高监司。展草，三国时，李信纯蓄一狗，常随之外出。一天，李酒醉卧草地上，草地着火，狗跳到水沟里，沾上水把草地弄湿，李因此得救，但狗却疲极而死（见《搜神记》）。垂缰，十六国时，前秦苻坚为慕容冲所追，鞭马急逃，半途掉在水里，那匹马就跪在水边，垂下缰绳，让他抓住爬上，然后上马逃脱（见《异苑》）。

　　[54]“覆盆之下”二句：“覆盆不照太阳晖”，是元代的一句成语。意思是翻盖着的盆子底下，照不进太阳的光辉，比喻在黑暗的环境下受苦受难。这里翻用其意，歌颂高监司，说他荒年救活百姓，使他们在覆盆之下，共同享受到太阳的光辉。

　　[55]莅事：临事。

　　[56]萧曹：萧何、曹参，均汉代名相。

　　[57]伊傅：伊尹、傅说，均殷代名相。

　　[58]周召：周公旦、召公奭，均周初名臣。

　　[59]紫泥宣诏：皇帝的诏书用紫泥封印，故称紫泥宣诏。这里指高昉被召回朝。

　　[60]花衬马蹄忙：前人有“春风得意马蹄疾”和“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句子，这里把它缀合起来，形容春风得意，歌颂高昉的升官。

　　[61]玉笋朝班：朝廷大臣上朝时排列的队伍叫朝班。“玉笋”形容其美好。

　　[62]金瓯姓字香：好名声传遍全国。金瓯，指国家。

　　[63]攀龙附凤：指在帝王身边建功立业。

　　[64]和鼎调羹：比喻大臣辅佐君主治理好国家。

　　[65]貂蝉：汉代高官所戴帽子，上面饰有貂尾、蝉文。济楚：整齐、漂亮。

　　[66]衮绣：指绣着龙纹的衮衣，古代天子和高级官员的礼服。峥嵘：这里指华贵。

　　[67]珂珮：古代官员礼服上佩带的玉饰。

　　[68]绣衣郎：汉代侍御史有绣衣直指，这里指高昉。

　　[69]相门出相：高昉的祖上在金时曾以功封太师，相当于宰相的职位，故称。

　　[70]粒我烝民：使人民得到饭吃。粒，这里作动词用，指吃饭。烝民，人民。

　　[71]云卿：即苏云卿，南宋隐士，在豫章（今江西南昌）东湖结庐居住，自己辟了个菜园种菜过活，人称为苏圃。

　　[72]徐孺子：东汉徐穉，字孺子，家贫而品格清高，不肯应征做官，筑室隐居，常亲自耕稼，人称为南州高士。挹：接。

　　[73]一统：一块。 元明清散曲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