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元明清散曲选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马致远（1250—1321以后），号东篱，大都（今北京）人。少年时功名不得志，曾与李时中、花李郎、红字李二等参加大都的“元贞书会”，因才华出众，被推为“曲状元”。以后曾在各地飘泊，一度出任江浙行省务官。晚年退出官场，在杭州附近的乡村过隐居生活。

　　马致远是“元曲四大家”之一，著杂剧十五种，今存《汉宫秋》等七种，艺术成就颇高，但思想内容比较复杂。他的散曲创作更加出名，《太和正音谱》在《古今群英乐府格势》里，把他置于首位，誉为“其词典雅清丽”，“有振鬣长鸣，万马皆瘖之意”，主要是就他的散曲说的。从他现存的小令一百多首、套数十七套来看，也的确很有特色。他作品的内容主要为抒发文士不遇的悲愤与消极遁世思想。当他厌倦于宦海风波，投入大自然的怀抱时，觉得青山绿水、红叶黄花，到处都是诗料，因此他描写自然风光的曲子特别动人。也有少数歌咏男女恋情之作，是当时书会才人的习气。艺术上纵横挥洒，无不如意，豪放清丽，兼而有之。他对于扩大散曲的题材领域，提高散曲的艺术境界，是有功的。

　　小令

　　越调·天净沙

　　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曲写秋日黄昏旅途的情思。头三句通过几个富有特征的场景，勾勒出苍凉的“秋”色；末二句写“夕阳西下”时的天涯行客，很好地点出了旅“思”。全曲情景交融，笔墨精炼。元人周德清誉为“秋思之祖”，王国维说它“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

　　双调·折桂令

　　叹世

　　咸阳百二山河[1]，两字功名，几阵干戈。项废东吴[2]，刘兴西蜀[3]，梦说南柯[4]。韩信功兀的般证果[5]，蒯通言那里是风魔[6]。成也萧何，败也萧何[7]，醉了由他！

　　这首曲对历史上刘邦、项羽因争霸图王而引起干戈战乱，以及刘邦诛杀功臣，萧何出卖朋友，表示了批判的态度。末句是无可奈何的悲愤。当然，这里也表现出古今如梦的消极思想。

　　双调·清江引[8]

　　野兴（二首）

　　其一

　　西村日长人事少，一个新蝉噪。恰待葵花开，又早蜂儿闹。高枕上梦随蝶去了[9]。

　　其二

　　东篱本是风月主[10]，晚节园林趣[11]。一枕葫芦架，几行垂杨树。是搭儿快活闲住处[12]。

　　原作共八首，都是写山野逸兴的，反映了作者晚年的“幽栖”生活。骨子里是消极避世思想，却以豁达通脱之言出之，风格爽隽。这里选的是最后两首。前首写夏日蝉噪蜂闹景致，后首写居处的幽雅，都充满了悠闲自得之趣。

　　双调·落梅风[13]

　　远浦帆归[14]

　　夕阳下，酒旆闲[15]，两三航未曾着岸[16]。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

　　这是马致远写“潇湘八景”八首曲中的第二首（“潇湘八景”见前卢挚〔沉醉东风〕《秋景》注〔3〕），活画出一幅水村黄昏归舟图。画面疏朗闲淡，十分优美。

　　前调

　　潇湘夜雨[17]

　　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万里，是离人几行情泪。

　　这是“潇湘八景”的第四首，写潇湘夜雨声中的凄凉客况，情调与〔天净沙〕《秋思》相似。

　　前调

　　夜忆

　　云笼月，风弄铁[18]，两般儿助人凄切。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一声吹灭。

　　这首曲写思妇夜忆，心事万千，剔灯、灭灯，欲写又止，表现了既爱又恨的心理，写得含蓄蕴藉。

　　前调

　　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梅花笑人休弄影，月沉时一般孤另。

　　这首曲也是写闺情的，以梅花笑人来表现自己的孤零，写得比较曲折。

　　双调·拨不断

　　布衣中[19]，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20]。一场恶梦！

　　以“一场恶梦”来否定历史上“英雄”们的王霸事业，反衬“布衣”的优游，是作者失意心情的曲折反映。

　　套数

　　般涉调·耍孩儿

　　借马

　　〔耍孩儿〕近来时买得匹蒲梢骑[21]，气命儿般看承爱惜[22]。逐宵上草料数十番，喂饲得膘息胖肥[23]。但有些秽污却早忙刷洗，微有些辛勤便下骑[24]。有那等无知辈，出言要借，对面难推。

　　〔七煞〕懒设设牵下槽[25]，意迟迟背后随，气忿忿懒把鞍来鞴[26]。我沉吟了半晌语不语[27]，不晓事颓人知不知[28]？他又不是不精细，道不得他人弓莫挽[29]，他人马休骑。

　　〔六〕不骑呵西棚下凉处拴，骑时节拣地皮平处骑。将青青嫩草频频的喂。歇时节肚带松松放，怕坐的困尻包儿款款移[30]。勤觑着鞍和辔[31]，牢踏着宝镫[32]，前口儿休提[33]。

　　〔五〕饥时节喂些草，渴时节饮些水，着皮肤休使粗毡屈[34]。三山骨休使鞭来打[35]，砖瓦上休教隐着蹄[36]。有口话你明明的记：饱时休走，饮了休驰。

　　〔四〕抛粪时教干处抛，绰尿时教净处尿[37]，拴时节拣个牢固桩橛上系[38]。路途上休要踏砖块，过水处不教践起泥。这马知人义[39]，似云长赤兔[40]，如翼德乌骓[41]。

　　〔三〕有汗时休去檐下拴，渲时休教侵着颓[42]。软煮料草铡底细[43]。上坡时款把身来耸，下坡时休教走得疾。休道人忒寒碎[44]。休教鞭颩着马眼[45]，休教鞭擦损毛衣。

　　〔二〕不借时恶了弟兄[46]，不借时反了面皮。马儿行嘱付叮咛记[47]：鞍心马户将伊打，刷子去刀莫作疑[48]。则叹的一声长吁气。哀哀怨怨，切切悲悲。

　　〔一〕早晨间借与他，日平西盼望你，倚门专等来家内。柔肠寸寸因他断，侧耳频频听你嘶。道一声好去，早两泪双垂。

　　〔尾〕没道理没道理，忒下的忒下的[49]。恰才说来的话君专记，一口气不违借与了你。

　　这套曲写一个爱马如命的人买得一匹好马，十分爱惜，朋友来借，他不好推却，只好嘱咐了对方很多话，才难舍难分地把马借出去了。作品使用戏曲的代言手法，让马主人以第一人称出现，时而跟朋友和马说话，时而背着朋友作旁白、背白，通过生动的细节，合理的夸张，幽默的语言，淋漓尽致地揭示了他的心理活动，从而把一个爱马而又吝惜的人的性格，刻画得惟妙惟肖。作品生活气息很浓，曲词全用北方口语，朴素生动，是散曲中著名的本色当行之作。

　　双调·夜行船[50]

　　秋思

　　〔夜行船〕百岁光阴一梦蝶[51]，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52]。

　　〔乔木查〕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53]。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54]。

　　〔庆宣和〕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55]！鼎足虽坚半腰里折，魏耶？晋耶[56]？

　　〔落梅风〕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57]。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争辜负了锦堂风月[58]？

　　〔风入松〕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59]。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60]。休笑巢鸠计拙[61]，葫芦提一向装呆[62]。

　　〔拨不断〕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63]，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64]。竹篱茅舍。

　　〔离亭宴煞〕蛩吟罢一觉才宁贴[65]，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66]！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67]，陶令白莲社[68]。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69]？嘱付你个顽童记者[70]：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71]。

　　这是马致远的代表作，主要抒发他对人生的看法和自述处世态度。曲中认为人生如梦，好景不长，不论帝王豪杰还是“富家儿”，到头来都会烟消云散。因此，他要断绝名利、是非，隐居田园，尽量欣赏自然风光，享受清闲生活。这种思想无疑有浓厚的消极成分，但也曲折反映了作者对当日勾心斗角的社会的愤慨。“看密匝匝蚁排兵”三句，就是统治阶级争名夺利的丑态的概括。他把农村环境描写得十分美好，也有否定官场生活的意义。不过从整个来看，这些都不过是颓废的旋律中夹杂着几个悲愤的音调而已。

　　《秋思》在艺术上有很高成就，它感情强烈，表现酣畅，用字雅正，对偶工整；声调搭配匀称、和谐；押韵险而不重。元人周德清评为“万中无一”，明、清人有不少和韵之作。

　　注释

　　[1]咸阳百二山河：指咸阳山河险要。咸阳，今陕西咸阳，秦代的国都。百二山河，见卢挚〔折桂令〕《萧娥》注〔2〕。

　　[2]项废东吴：项羽被刘邦军追赶，至乌江岸边自刎身亡。乌江在今安徽和县东北，古属吴地。

　　[3]刘兴西蜀：刘邦在楚汉相争时曾退居陕西南部和四川一带，后来终于消灭项羽，统一中国。

　　[4]梦说南柯：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说：淳于棼昼梦入大槐安国，被招为驸马，做南柯郡太守二十年，备极荣宠，醒来才知道是做梦。而所谓大槐安国，就是他住宅南边槐树下的蚁穴。以上三句说刘项相争，不过是南柯一梦。

　　[5]韩信功兀的般证果：韩信，汉高祖刘邦的大将，为高祖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与张良、萧何并称汉兴三杰，后被吕后所害，诛夷三族。兀的般，这般。证果，本佛家语，这里借指结局。

　　[6]蒯通言那里是风魔：蒯（kuǎi擓）通，汉高祖时的著名辩士。本名彻，史家避武帝讳，称他蒯通。韩信用他的计策平定齐地，后通说韩信背汉自立，韩信不听，他怕受牵连，就假装风魔。后韩信为吕后所斩，临刑前叹曰：“悔不听蒯彻之言，死于女子之手。”风魔，疯癫病。

　　[7]“成也萧何”二句：韩信是因萧何的推荐而被刘邦任命为将的，后来吕后杀韩信，用的又是萧何的计策，故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8]清江引：又名〔江儿水〕，〔双调〕常用曲调。句式：七五、五五七，共五句四韵（第三句不用韵）。三、四句宜对。曲调轻倩疏快。

　　[9]梦随蝶去了：梦蝶典出自《庄子》，见王和卿〔醉中天〕《咏大蝴蝶》注〔1〕。这句意为睡着了。

　　[10]东篱本是风月主：东篱，作者自称；风月主，为清风明月做主，意指对自然景物的爱好。

　　[11]晚节：晚年的操守、爱好。

　　[12]是搭儿：这里（是），承上文二句说。

　　[13]落梅风：又名〔寿阳曲〕，〔双调〕曲调。句式：三三七、七七，共五句四韵（首句不用韵）。第三句及末句均上三下四句法，与第四句上四下三配合，节奏上有特殊风味，与诗词不同。

　　[14]浦：水边。

　　[15]酒旆：酒旗。旧时酒家常用竹竿悬旗于门前，以招引酒客。

　　[16]航：船。

　　[17]潇湘：见卢挚〔沉醉东风〕《秋景》注〔3〕。

　　[18]风弄铁：风吹响檐前的铁马。铁，铁马，悬在檐前的小铁片，风吹时互相撞击发声。

　　[19]布衣：指没有官职的人。

　　[20]“禾黍高低六代宫”二句：许浑《金陵怀古》诗：“楸梧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是说六代豪华的宫殿如今都变成了废墟，长满了高高低低的禾黍；官僚们的坟墓附近都长满了楸梧等树木。六代，指历史上建都南京的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

　　[21]蒲梢：汉伐大宛，得千里马，名蒲梢。

　　[22]气命儿般：像性命一样。看承：看待。

　　[23]膘（biāo标）息：膘，指牛马等牲畜腹部；息，原意为呼吸，借指胸部。

　　[24]辛勤：这里指马劳累。

　　[25]懒设设：犹如懒洋洋。

　　[26]鞴（bèi贝）：装配马鞍。

　　[27]语不语：想说又不说。

　　[28]颓人：骂人的话。颓，雄性生殖器。

　　[29]道不得：岂不闻人说。

　　[30]尻（kāo考阴平）包儿：屁股。款款：慢慢地。

　　[31]觑：看。辔（pèi配）：套在马头的嚼子和缰绳。

　　[32]宝镫：挂在马鞍两旁的脚镫。

　　[33]前口儿：疑指马嚼子，又称马勒口。休提：不要用力向上拉。

　　[34]着皮肤休使粗毡屈：不要让粗毡子折叠在马的皮肤上。着皮肤，贴着皮肤。粗毡，指马垫。屈，未伸直，即铺得不平。

　　[35]三山骨：疑指肋骨。

　　[36]砖瓦上休教隐着蹄：意为不要让砖瓦碰坏了马蹄。隐着蹄，指被坚硬的东西碰伤马蹄。

　　[37]绰尿：指放尿。

　　[38]桩橛：木桩。

　　[39]知人义：懂得人意。

　　[40]云长赤兔：三国时蜀将关羽，字云长，他骑一匹著名的赤兔马。

　　[41]翼德乌骓：三国时蜀将张飞，字翼德，他骑一匹著名的乌骓马。

　　[42]渲：这里指为马洗浴。

　　[43]铡底细：切得碎。

　　[44]忒寒碎：过于寒酸琐碎。

　　[45]颩（diū丢）：甩，打。《西厢记》：“颩了僧伽帽。”闵遇五曰：“颩，音丢，义同。”《刘知远诸宫调》：“李洪义到此恨心不舍，待一棒拦腰颩做两截。”在戏曲小说中，“一颩人马”之颩，音biāo；“明颩颩”之颩，音diū，与此处音义并同。

　　[46]恶：得罪。

　　[47]马儿行（hánɡ航）：在马儿跟前。行，跟前，那里；是指示方位的词，一般用在名词或代名词后面。

　　[48]“鞍心马户将伊打”二句：这两句是当时勾栏里的行话，叫拆白道字。马户合写是“驴”字，刷字去了立刀是“（尸巾）”字（同屌），“驴屌”是骂人的话。两句合起来是说：那个坐在鞍心上打你（指马）的人，毫无疑问，一定是个“驴屌”。伊，这里作“你”讲。

　　[49]下的：忍心。

　　[50]双调·夜行船：〔双调〕中常用套曲，小令不单独使用。其联套较自由，除开头的〔夜行船〕及结尾的〔离亭宴煞〕外，中间各曲一般不固定，较常用的为〔风入松〕、〔庆宣和〕、〔新水令〕、〔天仙令〕诸曲。

　　[51]百岁光阴一梦蝶：指人生百年，犹如一梦。梦蝶：见王和卿〔醉中天〕《咏大蝴蝶》注〔2〕。

　　[52]急罚盏夜阑灯灭：意说要赶快喝酒，不然时间就晚了（即人生快完了）。罚盏，指喝酒。古人喝酒，没有喝完的，要罚饮。

　　[53]不恁么渔樵没话说：意说如秦汉宫殿不变为荒草废墟，渔夫、樵子就没有话题可说了。不恁么，不如此。张昇〔离亭宴〕词：“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

　　[54]“纵荒坟”三句：意说到处是荒坟，坟上还横七竖八地留着些残碑，已经辨别不清那上面歌功颂德的文字了。龙蛇，秦汉时的篆书盘屈曲折，故用龙蛇形容。

　　[55]“投至狐踪与兔穴”二句：意说等到坟墓成为狐兔出没之所的时候，已经不知消磨了多少豪杰。投至，等到。

　　[56]“鼎足虽坚半腰里折”三句：承上，意说不管是三国还是魏、晋的英雄，都免不了半道腰折的命运。鼎足，指魏、蜀、吴三国分立，如鼎之三足。

　　[57]“天教你富”三句：奉劝富人中的过奢者当心好景不常。

　　[58]“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二句：奉劝富人中的吝惜者莫辜负生活享受。更做道，即使。争，怎。锦堂风月，指富贵人家的生活享受。

　　[59]“眼前红日又西斜”二句：意说日子过得很快。

　　[60]“不争镜里添白雪”二句：意说老了还不要紧，恐怕死亡就要到来了。不争，如果，不打紧。白雪，指白发。上床与鞋履相别，僧家说大修行人上床就与鞋履相别，意指他们能轻视生死。

　　[61]巢鸠计拙：相传斑鸠性拙，不会做巢，常占据喜鹊的巢来居住。

　　[62]葫芦提：糊糊涂涂。

　　[63]红尘：指世俗的牵缠、纠葛。

　　[64]青山正补墙头缺：意为墙头缺处可见青山。

　　[65]蛩：蟋蟀。一觉：一睡。宁贴：安稳。

　　[66]彻：完，尽。

　　[67]裴公绿野堂：唐裴度平淮蔡有功，封晋国公，主朝政三十年。后因宦官专权，在洛阳筑绿野草堂居住，不问世事。

　　[68]陶令白莲社：晋高僧慧远在庐山建白莲社，研讨佛理，曾邀陶渊明参加，陶曾做彭泽县令，故称陶令。

　　[69]浑：还有。

　　[70]记者：记着。

　　[71]“便北海探吾来”二句：意说不管谁来看我，都说我醉了不能出见。北海，指东汉孔融，他在献帝时曾做北海相，性好客，常聚友宴饮，为当时名士。辛弃疾《一枝花·醉中戏作》词：“怕有人来，但只道今朝中酒。”与此意近。 元明清散曲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