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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敬真离开后，王芳拿出地图，和李翊又商量了一番，很快就出发麻阳县。

　　去麻阳的路，第五队经过文化下乡和生灭一战已经熟悉，溯沅水，上辰水，经过潭湾和大酉洞，一直向上即可。

　　不过，上次去西晃山是在高村转向，此次却是不必。高村镇，是后世麻阳县的县治。此时，却是辰州与锦州的交界之地。

　　锦州，由锦江得名，锦江发源于贵州铜仁，入湘后称辰水、麻阳河等，如今由溪州之战的主帅刘勍镇守，包括五个县：卢阳县、招谕县、渭阳县、常丰县和洛浦县。

　　卢阳县：州治所在，后世麻阳县郭公坪乡、锦和镇一带；

　　招谕县：麻阳县、泸溪县的中寨坪、富田坳一带；

　　渭阳县：凤凰县黄丝桥古城一带；

　　常丰县：贵州省铜仁、松桃县一部；

　　洛浦县：保靖县、花垣县一部，以洛浦山得名。

　　王芳他们看的都是唐朝传下来的地图，一则这年头没人搞地图测绘，再者五溪各大姓争夺激烈，南北两江加起来至少有三四十个州。像高村这里叫富州，而保靖县则叫保静州等。

　　中晚唐时，李吉甫和李德裕父子都做过宰相。而李吉甫还是地理学家，他著有《元和郡县图志》，这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地理总志。王芳他们看的就是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和《十道图》，要再晚一点，好像宋代以后就叫《元和志》了，因为图丢了。

　　因此，现在的麻阳县比后世小很多，王芳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此刻的县衙，在吕家坪附近，后世叫黄桑乡旧县村。它的重心，就是保护九曲湾铜山。

　　由此可见，后世对马希范评价不高，是被其文学与奢靡生活所吸引了。在王芳想来，大概马氏父子远在授命彭瑊带着彭氏子弟进入五溪时，已经构思了治理五溪的蓝图。否则，很难想象马希范一上位便在芷江一带设置懿州（932年），又在溪州之战后痛快地把溪州让给彭氏。看一看，一个辰溪县和麻阳县，加上一条辰水和一个锦州，就像一个哑铃，完全已经隔断了北江和南江。北江，彭氏土司；南江，马楚依托锦州和懿州，或直接管理，或土司，五溪岂非尽在彀中？

　　再说麻阳的得名，还在南北朝时。当时南朝的陈朝在吕家坪附近、太平溪汇入辰水的北面设了麻阳戍。

　　麻阳戍，和著名的渔阳戍一样，是古代徭役中的一种，戍边。徭，义务劳动，像修水库或服兵役等。瑶族人，自称莫徭，就是不想参加这种免费活动，但是官方还是称其徭人，建国后才改成瑶。

　　以汉朝为例，男子从23岁到56岁都要服徭役，分三种：

　　正卒，2年，一年在本县受训、治安；一年去京都当卫士；

　　戍边，守卫边疆，公民一生必须戍边一年，遇到特殊情况再加半年；

　　更卒，正卒与戍边之外，每年必须在本县参加一个月的义务劳动，修路架桥等。轮番服役，即是更，唐朝称番上。

　　所以，因为麻阳戍而有麻阳县之名。麻阳戍所在地叫麻口，也叫溪口，亦即太平溪汇入辰水的口子，距离吕家坪镇大约四五里。吕家坪是一个码头式的小镇，再过去，斜对面就是县衙。

　　沈从文在吕家坪小镇往来多次，并创作《长河》写过吕家坪的人和事。现在，第五队来到这里，却是为了打击假币。

　　第五队都很年轻，李翊也是善谈之人，一路上自不寂寞。

　　到了辰溪县界时，李翊看着熟悉的山水，或许还想起了自己未卜的前程，于是轻吟道：“沅江流水到辰阳，溪口逢君驿路长。远谪谁知望雷雨，明年春水共还乡。”

　　牛福奎如遇知音，在旁边击节而叹道：“王昌龄的送别诗，有贬谪时对前路漫漫的茫然，也心怀对明日的希望，妙啊。”

　　不想，史存孝冷静道：“李明府不用伤感，王昌龄固然号称诗家夫子、七言圣手，其实做过最大的官也就和你一样，可他却被流放了三次。

　　最后一次，也就是从龙标回来，先是去襄阳拜访老友孟浩然。哥俩好，相见欢，一顿猛吃猛喝，结果孟浩然背疮爆发，死了。

　　王昌龄哭着埋葬了好友，继续回乡。在洞庭湖，又遇到了一个正被流放的倒霉蛋朋友李白。两人又是天天苦中作乐，王昌龄写了一首《巴陵送李十二》后，继续上路。

　　最后，快六十岁的王昌龄走到安徽亳州时，遇到刺史闾丘晓，居然莫名其妙地被他一顿乱拳打死了。所以，和他相比，李明府算是不错了。”

　　这可把牛福奎气坏了，道：“没马的骑士，你走开，真是大煞风景也。明府莫和他一般见识，咱们继续。。。。。。”

　　这王昌龄李白的诗歌哪能一下聊得完，可惜王芳不想走老路，过了锦滨，到了潭湾后，她交代张虚白等人继续乘船去吕家坪与麻阳县令汇合，自己则邀李翊一起下了船。

　　这潭湾镇从前是辰溪县的古治，它距离吕家坪镇的陆地距离也很近，大约三十多里，而且还会经过九曲湾。或者说，九曲湾铜矿的人出来，一般是两条路，一条走水路，出溪口进辰水；另一条则是走陆路，去辰溪的潭湾和锦滨乡，沅水对面就是辰溪县城。

　　如果是步行，这条路大约四五个小时。但现在有铜矿踩出来的路，后世有308省道，还有354国道，路面宽的很，王芳二人自然选择骑马。

　　李翊是处于守官期的前辰溪县令，一露头，自然早有当地耆老和乡兵闻讯而来，然后便牵来了两匹马。

　　二人徐徐而行，边走边欣赏金秋景色。抓捕假币大盗哪有那么容易，真要容易，麻阳县令早立功了，所以还需要等锦州刺史刘勍带兵前来相助。

　　王芳忽然笑道：“下船的时候，觉着明府你似有踌躇，莫非心中还有什么牵挂？”

　　李翊一愣，继而哈哈一笑：“一切瞒不过仙长，其实啊，此刻只有你我二人，反倒更方便和你说了，这是一件私事，人多反而难以启齿。”

　　王芳平静道：“明府但说无妨。”

　　李翊道：“说起来，人在乱世，身如浮萍，我自己前程如何，其实并不在乎，但我有个外甥，叫秦再雄，和牛道长差不多年龄，也是一般的聪明伶俐。

　　当年他投靠我时，我怕人非议，便辗转安排到这吕家坪，做一些小本的买卖。不想这小子也真是精明，这几年不仅混的风生水起，还在当地小有名气了。

　　这一来，我反倒是有些为难，毕竟经商算不得光宗耀祖，混在苗蛮之中，更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嘿嘿，我想着自己如今将要离开辰州，刚好又遇上王队长这样的贵人，所以，如果王道长能够关照一二，让这小子有个官身武职之类的，就再好不过了。”

　　王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请托之事，不过仅是稍一思量，略略问了几句，便也答应下来。她的三走廊计划，本身便要依靠当地人运作，如今有人把人才送上门来，岂会拒绝。

　　李翊见她应承下来，心情顿时大好，似乎世界都明亮起来，主动为王芳介绍起本地风物，抚着长须道：“麻阳啊，深林密菁，苗民之窟穴，而滇黔万里水陆所由道也。

　　你看，岸边那些苗家姑娘穿得多漂亮，她们的手艺也好着呢。三戊惊蛰五戊社，社饭吃过没？把蒿菜洗净剁碎、淖水焙干，再伴以野葱、腊肉和糯米，然后或蒸或闷，最后，蒿香、饭香、肉香、菜香，多种馨香沁人心脾；那米饭也色泽晶莹，简直已秀色可餐，再一吃，油而不腻、爽滑可口，如果炒起来更好吃，还能益气祛毒。。。。。。”

　　王芳大笑拍着肚子道：“我已经流口水了。”

　　社饭，也就是春社时祭土地神的饭。三戊惊蛰五戊社，则反应了道教文化对世俗的影响力。

　　三戊惊蛰，立春后，第三个戊日左右，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戊是十天干之一，所以一个戊也就是十日，三戊就是一个月，或者说立春与惊蛰大约相隔一个月。

　　五戊社，立春后，第五个戊，就是春社。春祈秋报，一年中两次祭土地神的狂欢节。

　　果然，李翊随后就问了：“请教道长，不说四时祭祀，单以春祭来说，从迎春接福到送春，就包括诸多祭礼，祭祀土地神只是其中一个内容。可是，从古至今很多祭日的时间，可谓并无定日，为何如今以戊日来定？这似乎和道教的忌讳有关联，听说戊日是仙道的禁忌，所以禁止在这一天劳作，对吗？”

　　王芳点头道：“不错，道教确有避戊、戊不朝真的规矩，尤其六戊日，是不许烧香、早晚课和进章上表等活动的。

　　这个规矩，大约是起于南北朝，那时候还只是避开戊辰和戊戌这两天。因为戌为天门、辰为地户。这两日，或者天上的诸真要考较天下男女的祸福生死，或者天门与地户关闭了，所以不适合烧香朝真。

　　后来到了唐代，戊寅和戊申日也被包括进去。然后再加上戊子、戊午日，这六日不动土、不砍伐、不诵经、不烧香，不鸣钟罄等，并影响到了世俗社会。

　　在《九天神霄戊口禁忌》中，这被称为戊禁。它指出，天下之所以有各种灾害，便是众生不懂戊禁，在六戊日还照常大兴土木、动土劳作等，冒犯了阴阳禁忌所致。

　　当然，也有人说，原因出在这个戊字本身，它比成字少一笔，叫作戊日不成；又或说戊日不祥，因为戊字的字源指的是刀兵斧钺，兵者不祥，等等。”

　　二人一路说笑，在经过九曲湾麻阳铜矿时，还悄悄考察了一下，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来到吕家坪。

　　此时，先来的张虚白等人却在客栈中被侍候得舒舒服服。还没问，店主人就和李翊就相认了，正是李翊的外甥秦再雄。原来，秦再雄的眼力和消息灵通得很，第五队一到吕家坪就被他拉住了。

　　王芳一看，也挺满意。这小子虽然年轻，但身材健壮，说话豪气大方，看气派已是此地的头面人物。第五队被安排得妥妥帖帖，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然也对他刮目相看。

　　吃过饭后，王芳在秦再雄的院子里，又仔细地问些当地民情和麻阳铜矿的事情。她眼见李翊还要去锦州见刘勍，想了想，便和张虚白等人交代了一下，却是独自出门而去。 凤鸣五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