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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芳并不下跪，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全身关节，朝前看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头戴黑色长脚软幞头、身穿紫色圆领斓衫、腰束白玉犀带的中年人，在一群官吏与兵士的簇拥下慢慢走了过来。

　　马希杲虽然远远瞧着气度雍容，表情还是很严肃，他皱眉道：“许指挥使，怎地如此大动静？”

　　许可琼连忙抬头，指着王芳，飞快地简述缘由，顺便把她贬斥了一番。

　　看着马希杲狐疑的眼神看了过来，王芳躬身行礼道：“诛邪军、兼济都、第五队队副王芳，参见令公。此事，别有隐情，还请容我分说一二。”

　　令公，令本来是指的尚书令、中书令这样宰相级的高官，人们称其令公、相公。不过中唐以后，因为使职流行、加官开始泛滥，一些节度使也会得到一个宰相级的加官，被称为使相。像马希杲是静江军节度使，同时也是同平章事、侍中，但都不是实职。

　　王芳简要地述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马希杲看着王芳露在右手上的刺青，若有所思，待其说完，脸上带笑，道：“原来是王道长，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起来，都起来。”

　　他转身一挥手，打发了一众将士，再走到王芳跟前，小声道：“王道长莫要动气，那名比丘尼，既然是道长的朋友，一会带走就是。”

　　他态度如此之好，令人惊讶。当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他拜托兼济都很久了，一直都没有下文，如今放个尼姑，就能卖个人情，自是当然的选择。

　　哪知王芳摇了摇头：“令公，这批被关押的女子，必须全部放了。此事已在民间风传，严重影响令公和楚王殿下的声誉，还请令公颁布严令，今后不许僧尼再在朗州拐带妇女。”

　　马希杲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许可琼与周廷诲更是目瞪口呆，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人？

　　说实在的，这事大家都清楚，明明就是马希范在背后指使，而马希广和皇甫冲负责执行罢了。而且，目前马希范和马希杲的关系也非常微妙，马希杲，甚至马希萼等兄弟，处境都并不很好。诛邪军的道士，据说都是挂名天庭的仙人，绝没有笨蛋，这王芳怎地如此不知进退？

　　王芳却面色不变，丝毫不退让的神态。老实说，她心里也打鼓，但这是宋青萍给的命令，她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住了。马希杲，从性格和言行来说，都不是强势无礼之人，官声很好，或许还有求于诛邪军，那就搏一搏。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船舱里一阵喧闹，接着三十几个女子在虎痴和几个军士的带领下，朝着这边走来。

　　虎痴看着王芳，伸出大拇指对着自己的鼻子一指，哼了一声，几个闪烁，不见了人影。

　　王芳会意地抱了抱拳，这人虽然有点痴，却也重信。

　　但是接下来，就轮到王芳目瞪口呆了。

　　先是田菊芳飞快地跑来，和王芳相认。两人正说话，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却走到近前，大声道：“怎么又要我们回去了？我们不走。”

　　王芳奇怪道：“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想回家？”

　　一个女子瞪着她：“搞什么，我们本来就是自愿去长沙的，你管什么闲事？难道我们去了王府，你眼红么？”

　　田菊芳在旁边悄声道：“这几天我在里面看的很清楚，除了几个和我一样是被骗来的，其他人的确是自愿的。”

　　原来，所谓的关押，不过是田菊芳等少数几个人。而其他女子，要么一早就愿意，要么就算开始是被蒙骗，但呆在楼船上好吃好喝，几天下来，心思也已变了。

　　想想也是，真有几个女子不愿意进入豪门呢？何况还是楚王府邸。就算自己长得漂亮，但与其被媒婆胡乱一指，嫁个乡下财主，还不如去长沙见见世面。

　　马希杲见此，哈哈大笑，对许可琼和王芳道：“这下不用我多说了吧，自愿，都是自愿，对吧。嗯，想去长沙的，就留在楼船，王道长也不能干涉；真想回家的，现在天色已晚，先跟我走吧。王道长，你看？”

　　王芳还能说什么，拱手道：“一切听从令公安排，送我们到河对面的客栈就行。”

　　单泽善看到王芳二人跟在马希杲后面安然返回，也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马希杲这么快出现，自然少不了他的惊扰之功，刺客有隐身的技能，绝对是煽风点火的好手。

　　于是，三人在夜色中，泛一叶小舟，飘然而去。

　　第二天天一亮，三人快马加鞭，回到黄姑庵，四个好友自然免不了一番热闹。

　　但说王芳带着单泽善回返桃源观，路上，她还交代单泽善一个小任务，抽时间调查一下当年那批孤儿是否都平安无事。

　　王芳向师父复命，得到了宋青萍的肯定。而过了两天，单泽善却给她一个哭笑不得的回报：其他人都还好，就是郑细妹出了点意外。

　　王芳瞪眼道：“你说她还俗了？顺带还拐走了薛存志？”

　　单泽善点头：“是啊，是啊，就是前不久的事。听说，原来她舅舅从永顺跑来，找到了绿萝山，要绿萝山放人。

　　而那个薛存志原来也是个孤儿，老家好像是开封的，家人流落湖南后不久就病死了，所以他在绿萝山也混得不大好。

　　这郑细妹呢，人小鬼大，这两年早把他征服了。据说，回到陈家滩后，还要他考科举呢。不过，刚好前一阵子石敬瑭取消了道举和明经还有神童科。

　　因为像明经科和神童科，主要是背诵，考的记忆力。尤其神童科，一群小屁孩过关后，就在那等着长大后去当官，再也不认真读书。

　　于是，石敬瑭听了谋臣的建议，现在要写议论文，考策论。现在也不知薛存志那小子是不是被郑细妹拿着鞭子监督，又在忙着学策论去了，嘿嘿。”

　　王芳掩面扶额，这才十岁啊，这郑细妹真是太早熟了，哪里还是那个随意搽鼻涕的小姑娘。嗯，有空得去陈家滩看看。

　　至于科举的变化，王芳倒是不在意。无论如何，有当年那个圣者令协议，世道再乱，估计石敬瑭也不敢停了科举考试。

　　又过几天，第五队接到新的任务。据说，只要这一次任务顺利完成，第五队便要正式移师驻防辰州了。

　　这天，众人在议事厅静静等待，不久，门外走进来两个道士。王芳一看，一个风度翩翩，正是掌书记曾本生，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道士却不认识。

　　待第五队起立行礼之后，曾本生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咱们兼济都的行军司马令狐德昭！”

　　假如说刺史府的司马，相当于管地方治安的政法高官，那么行军司马，就是军队的参谋长。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副都指挥使，此人便是兼济都的二把手，曾本生排行老三，相当于办公室主任和秘书长，都虞侯叔孙宏第四，相当于纪高官，这就是兼济都的领导层。人员精简到极致，大概也都忙得很。

　　果然，令狐德昭拱拱手，又摸了摸络腮胡子，笑道：“诸位道友如此年轻，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前一阵子，小道一直在外面奔波，错过了与大家见面，恕罪，恕罪。

　　所以，这一次你们的任务，按惯例应该曾师兄负责讲解，却是被小道抢了过来，也算是弥补一下遗憾，哈哈。”

　　第五队众人见他谦和诙谐，也都迅速接受了这位领导，议事厅内气氛轻松起来。

　　独孤德昭继而微笑道：“本次任务是去沅陵西郊的一个山村，委托人已经催了很久，是老五队的遗留。

　　根据情报，楚王马希范这些年不仅在长沙城内修建了很多殿宇楼堂，如今还计划在长沙的西城，兴建天策府。

　　这个工程及其庞大，据说仅仅是定下了名字的就有十六座楼、五个堂，而且这还只是前期而已。

　　这天策府还是老楚王马殷在世的时候，向梁太祖朱温申报的。虽说天策府乃唐太宗登基前的开府建牙，是李渊表彰李世民南征北战难以赏赐的功勋，故而，自此至今，无人敢于沿用。但朱温还是同意了，允许马殷以天策府上将军的名义开府属官。

　　马殷呢，虽然定下了天策府十八学士，也修建了不少宫殿，但还算是克制。其第二子马希声即位后，更是申请降格，死后的称号只是衡阳王而不是楚王。到了马希范这里，可就大大不同了，这位楚王就极其奢侈。

　　本来，这也不管我们的事，可是现在，他要全面开建天策府，而且明年就要正式动工，却又和莫名其妙和我们扯到了一起。

　　为什么呢？因为在他的计划里，除了门窗都用金玉去装饰外，墙壁也要用朱砂去粉饰，而且这个量至少是十万斤。因此，除了长沙附近的朱砂，又瞄上了辰砂。你们也知道，这天下的朱砂，若论质量，辰砂可算首屈一指。远在春秋战国，辰砂就开始成了贡品。

　　这原本也不管我们的事，问题是，不少妖兽明目张胆出现在砂矿的附近。

　　据武平节度使的人说，他们接到的任务也不重，节镇属下，包括辰州、溪州各地，每处只要上交一万斤就行。可惜，刚刚挖了一千斤，妖兽就出现了。为此，他们出动了使府的牙兵和地方上的州兵、外镇军，都不行，还死伤了好多兵士。

　　所以，他们上报马希范之后，这马希范不知听了谁的意见，就找上了兼济都。兼济都在南楚也就三大据点，显然，只有我们桃源大队距离辰州最近，这属于我们的任务范围。

　　这是任务的背景。和诸位说的这么细致，除了更好地完成任务，知道来龙去脉，心里不犯嘀咕；更因为诸位都是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还不熟悉流程，不知道重点。

　　那么，接下来，我再说说你们这次任务的目标，这一次你们要去的地方叫作沙金村光明山。

　　光明山，顾名思义，就是以出产光明砂为主的富矿地了。而光明砂，朱砂里的极品，大红色，六方体，有金刚光泽。不管是咱们炼丹，还是皇帝的朱批，还是药材，乃至于仕女们的化妆品，都以此为尊。唐代开始，每年向皇室上贡四斤。

　　实则五溪之地，辰州、溪州、锦州、叙州等地，都富产朱砂。比如溪州一地，年产朱砂就达到一万斤。因为有朱砂就能出水银，两者都价值极高，所以溪州一年的朱砂水银产值就是288万文钱，相当于粮食产值的百分之二十。

　　除了溪州，像锦州的佶僚洞、老鸦丼；晃州的酒店塘、向家地；凤凰的猴子坪、茶田；乾州（吉首）的劳神寨等地，甚至贵州，也多产上品朱砂。但毕竟光明砂不如沅陵这里多，而且那些地方都有当地的土酋掌管，也有其他小队在负责，你们暂时不用理会。” 凤鸣五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