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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年约六十,头戴葛巾,身穿一件普通的圆领白斓衫,腰间捆一条黑丝绳带,脚下踩着一双木屐,想不到,赫然便是曾远远看过的桃源观的观主丁君宝。
一礼,也就是一跪三叩首。如果他不说这一句,王芳便应该是三跪九叩,叫作三礼。
看见王芳起身,丁君宝温和道:“大雪天,怎么跑这来啦?”
王芳感觉丁君宝很是和气,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问起出来的原因,却该怎样回答呢?
她可以随口说“出来玩”,但那不是对长辈撒谎么?她已经初入金丹期,是真正的修士。而人的心态和说话,都是与他的眼界和地位自然相成。
一个闪念,王芳回道:“听道长们说,道童的优势极难保持,如有懈怠,很快便沦为庸人,因此每天会出来单独修行一会。刚才得意忘形,打扰了观主,还请观主恕罪。”
老者一听,仰首而笑:“勤学苦练,真是难得。倒是老道我只知道踏雪寻梅、附庸风雅了,哈哈。”
王芳连称不敢。
丁君宝又道:“你叫王芳是吗?天气冷,快回去吧。”
王芳躬身答是,快步离开。
王芳走得不见人影,丁君宝却一直不动、若有所思的样子。
壮汉侍者给他打起布伞,轻声道:“这么小就如此用功,既入金丹,便不是普通道士了。答问,也是滴水不漏,不简单啊。”
丁君宝嗯了一声,又向前徐行,边走边道:“比当年的张济洁,还有你如何?”
侍者苦笑:“老爷你这不是取笑我吗?张济洁天赋异禀,却也比不上此女妖孽,更何况我了。”
丁君宝双手背剪,轻笑道:“你啊。。。。。。”
北风呼啸,声音渐渐模糊远去。
而王芳自这天起,也没再去瞿童洞了。秘密一旦不再是秘密,即便是在那里修炼估计也会不自在,不如另想他策。
又过了两天,大罗宝殿东侧,方丈寮。
丁君宝笑着望向身边的一群道士,道:“蒲师兄说有两件要紧事,非要我拿个主意,你们先说说看。”
蒲方甲,桃源观监院、当家。所谓当家的,便是道观的各种事务全由他来管理。因为按照规矩,住持的主要任务是修行,属于精神领袖,所以由监院当家。
蒲方甲威严中带着一丝柔和,一开口却是浓重的常德腔:“我弟子和几位师兄,都觉得有两件事不宜再拖。
这头一个是溪州之战,现在已经到了尾声。天下人都知道诛邪军兼济都就驻扎在桃源观,若是咱们不表个态,似乎说不过去。
再一个嘛,就是那几个小娃儿,他们在观里时间不短了,现在战事将定,也有一些道观寺庙已经来信表示想接收,我们也不好耽误了他们的前程,决定尽快分配出去,所以想等师兄最后定夺。”
丁君宝嗯了一声,稍稍沉默,转而向一个女道士望去:“第一件事嘛,肯定是要兼济都的人出面才好,玉师兄,你的意思呢?”
这位女道士,全名玉遂道,正是单泽善口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经主、藏经阁的幕后首领执事,也正是陈济群和张济洁的师父。
她嫣然一笑,几位老道都只觉室内如有春风扑面:“兼济都既然在桃源观,小道自然唯观主师兄马首是瞻。”
不表态,实则已经代表了态度,不然的话,自有一番说辞。而且,大家既然坐到了方丈寮,他们几位首领执事之间不可能没有过交流。
丁君宝点点头:“那好,如果其他师兄没有别的意见,就麻烦玉师兄亲自出面走一趟吧。”
室内稍稍沉默,没有人出声,一件大事无声无息便定了下来。
蒲方甲于是又道:“这第二件事,看着是件小事,却反而有点啰嗦,马师兄你说吧。”
马思汉便是桃源观的都管,左边脸颊有一小撮毛毛。话说,这种毛在相术中也不简单,有人称之为龙须,好在马道长只有一边,倒也不怕人家说他想做皇帝。
马思汉轻咳一声,道:“倒也不算啰嗦,说起来反而是件好事。你们想啊,咱们从悲田坊带回了五六十个人,那可是一件功德。至于那十三个孤儿呢,还不是被打仗耽搁的?咱们还派人教授他们读书,可以说好事做到底了。现在这些小孩随时可以送走,和其他小庙都联络了,大家放心。
难题呢,其实还在宋先生那里,这么多小孩,加上这次参加传戒的,一共有四十多人,宋先生愣是看不上,我也是实在没辙了,怕是只有请观主师兄亲自跑一趟才行。”
他说完,两手一摊,意思是自己真的尽力了。
一位大胖子道士忍不住笑道:“老马,你是不是又被高婆子赶出来了?”
眼见马思汉有点要翻脸的样子,胡忠辉连忙道:“秦胖子,不然你去试试?”
马思汉道:“说得好,这正是我想说的。”
胡忠辉是客堂总理,秦胖子则是都厨,两人关系似乎不错,语气明显是开玩笑。
都厨在佛教和道教丛林里,具有后世无法想象的地位,大概还是因为古代社会始终难以解决温饱吧。
历史书上所谓这个盛世、那个盛世,莫想太多了,其实仅仅是说那些年头打仗很少、粮食略有增产而已,距离后世的小康社会相差十万八千里、再加几条大街。
丁君宝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寡言的都讲黄道济,道:“黄师兄,你觉得呢?”
黄道济皱了皱眉头,道:“当然还是要看宋先生自己的意思,她不想要,那就算了嘛。”
马思汉扶额叹道:“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些年外面传来多少闲话了。有的说,宋先生恋栈不走,是什么意思?有的说,桃源观真是不懂规矩,这么多年也不给宋先生找些人服侍,等等。你老黄反正两耳不闻窗外事,都是观主和当家的受气呢。”
蒲方甲不作声,丁君宝则叹了一口气,问道:“马师兄推荐的那两个小孩儿,一直没见到宋先生吗?”
马思汉摇头:“没有。那两个孩子,一个叫袁钦若,一个叫蓝钦月,总是在门口就被高婆子拦下了。”
丁君宝又转头看向玉遂道:“玉师兄有办法吗?”
玉遂道一听,连笑容都止住了:“你们也知道宋先生不待见我们,我哪敢去?”
丁君宝想了想,站起身来:“好了,这事我来办。你们还要准备过年、算大账、过大堂,都去忙吧。”
众人一听,连连说好,起身告退。
当夜,雪更大了,桃源观银装素裹,阒无人声。凛冽的寒风,把桃仙岭上的灵镜湖冻成了一块大镜子。
“板,板,板”,三更时分,一道模糊的身影从黄闻山直奔桃仙岭,像瞬移一般,来到了灵镜湖边,最后,在一座道观前停下。
这座道观比一般的四合院略大些,大门紧闭,只见匾上写着三个遒劲的大字“鸣玉观”。
门边的墙上挂着一个小罄,状如云板,锈迹斑斑,似乎狠有些年头。来人略略整理了衣服,抬手一缕指风射出,“叮!”,正中小罄。他的力度恰到好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观内的人听到。
院子里的人却似乎偏没听到一般,或者听到了也懒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来人苦笑一声,又是一缕指风弹出。
这下好了,很快,只听院门“吱呀”一声,一个板着脸的老太婆把脑袋伸了出来,恶狠狠道:“丁观主,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很好玩吗?”
来人原来正是丁君宝,他对老太婆的话根本不以为意,拱手笑道:“的确是有些唐突,失礼了,高道友勿怪。还请道友通报一声,我找先生有些事情。”
老太婆还要再说什么,一个身影已经从院内来到了前庭,轻轻道:“丁君宝,你怎么又来了?”
丁君宝听到这个又字,不由得摸了摸胡子,尴尬道:“上次在这里聆听先生教诲,还是三年前呢。”
雪光反射,映照出前庭里一个中年美妇的身影,“喔,进来说话吧,不知观主夤夜前来,有何指教呢?”
丁君宝进门后,弯腰行礼道:“岂敢,还是那件事,想给先生找一个侍者。”
“哼,丁君宝,他们都欺负你老实,你还真愿意被人当枪使啊?”
“嘿嘿,先生莫要生气,我虽不知内情,倒也没那么笨,这次真是给先生找了个合适的人选。”
“他们连高嫣那里都通不过,还能怎么个好法?”
“不,不是那两个,是我前两天偶然碰到的。是这样的,她叫王芳。。。。。。”
“听起来倒也不错,问题是我确实不需要什么人服侍,有高嫣足够了。”
“那当然,先生春秋鼎盛,这点我完全明白。只是嘛,收下这孩子,一则可以平息外面的谣言;再者说,先生总是要收个衣钵传人才好。而且,遇到载道之器,不加培育,总是有违道法。”
“呵,几天不见,口才便捷,一套一套呢,那你自己怎么不收?”
“我也想收啊,不是有规矩,不能收女徒弟么。”
“行了,我知道你有难处,先做个侍女吧。”
“好,明天我就让她过来。” 凤鸣五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