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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鸿毫不在意地接上话头:“一群谋逆之人,有和冤屈可言?大理寺历来公正,卢家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硕安候宋理的眼睛一直没有从杨天鸿身上挪开过。他干笑了几声,继续道:“听说,杨将军的父亲早年曾与卢家定下儿女亲事,卢家少爷几次三番纠缠杨家小姐,这才惹得杨将军你勃然大怒,所以使用手段把卢家送进了刑部大狱……嘿嘿嘿嘿!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杨天鸿侧过身子,用平淡的目光打量着宋理:“硕安候今天请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大家都是勋贵,没必要遮遮掩掩。我是个武人,喜欢直来直去,若是有什么事情,还请硕安候直接说明的好。”
宋理显然没有想到杨天鸿会如此直白。这倒是把他之前想好的话语统统塞了回去。怔了片刻,宋理“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杨天鸿连连点头:“好,好,好,杨将军果然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敢问杨将军,你送给卢家的那些荒兽,究竟是从何处所得?”
杨天鸿看了宋理一眼,平静地说:“硕安候你把事情弄错了吧?那些荒兽不是我送给卢家,而是用于结清卢家索要的悔婚钱财。卢家既然已经收下,那些荒兽就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至于说到荒兽的出处,当然是黑森山。”
说完这几句话,杨天鸿继续端起茶碗品茶,神情悠闲自得。
硕安候宋理坐在旁边,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把杨天鸿骂了个半死。
这小子实在太过油滑,就像条泥鳅。
这段时间,楚国京城里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避水金睛兽和玄天骏,还有被满门抄斩的卢家。两种珍稀的荒兽,都是权贵富豪们争相求取的贵重物件。至于卢家……上百颗人头摆在一起,倒也随时可以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提个醒,皇帝的威严绝对不容侵犯。
硕安候本来就是皇亲国戚,静安公主对于那些玄天骏很感兴趣。很不巧,公主府得到消息的速度,总是要比太子更慢一些。等到硕安候宋理得知太子把卢家剩下的三匹玄天骏全部纳入囊中,找到太子,想要分润一匹的时候,却被怒气冲冲的太子告知:那些玄天骏全都死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杨天鸿用来对付卢家的一个阴谋。
平民百姓都不喜欢权贵富豪,各种民间故事里还有阿凡提之类的人物,利用智慧屡次戏弄满脑肥肠的地主老财、官员国王。这种事情其实也就是可怜百姓自娱自乐罢了。阿凡提若是真敢那样做,恐怕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何况,智慧从来就与学识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当整个社会所有文化传播系统都被统治者掌握的时候,平民百姓根本无法从中得到更多的配额。一句话,若是大人物想要平民百姓变得更加愚钝,他们有的是办法。
宋理显然不在此列。他很清楚:想要得到玄天骏的关键,仍然还得落在杨天鸿身上。
之前的那些问话,是一种试探。
无论静安公主还是硕安候,都是非常了不得的名字。那意味着权力,意味着大笔财富。有些人绞尽脑汁也想要与他们扯上关系。宋理自己就遇到过心甘情愿把年轻貌美的老婆送给自己暖床,只为了换取一个县令官职的卑鄙男人。若是杨天鸿和这些家伙一样,那么事情就会好办得多。然而就目前看来,杨天鸿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拿捏的硬茬。
天下人都知道荒兽出自黑森山。这种废话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吗?
宋理想要得到玄天骏,还想要得到更多的荒兽。这是一条非常丰厚的财路,天下荒兽出货量最大的商人,就是高家。虽然不清楚杨天鸿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弄到了如此之多的荒兽,但宋理觉得,只要杨天鸿愿意低头,自己也就有了滚滚不尽的金山银海。
宋理脸上的笑容非常诚挚,可是目光却如同刀子一般锋利。他注视着杨天鸿,认真地说:“家母非常喜欢玄天骏,一直念叨着想要有两匹玄天骏充当车驾。有句老话杨将军应该听说过:一人力穷,三人技强。人活一世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咱们都是朝廷勋贵,总有着需要互相帮忙的时候,呵呵!你觉得呢?”
杨天鸿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在下一直想要像家父那样,在边塞战场上杀敌立功,保家卫国。”
以宋理的脑子,如何听不出杨天鸿这是在绕着圈子提条件。他眼皮抽了抽,淡笑着说:“你现在已经是宣武将军,手上执掌玄火军上万人马。怎么,如此皇恩浩荡,杨将军仍然觉得心有不足,想要蛇吞象吗?”
杨天鸿连连摇头:“这种事情可扯不到一起。硕安候应该知道,家父是个纯粹的武人,在下也没有在朝堂上更进一步的心思。若非当年家中出了变故,无奈之下自请削爵,恐怕我也无法活到今日。当然,祖宗的爵位名号不能在我手上废掉。想要再次得到与家父相同的封号,除了战功,我是想不到还有第二种方法。”
宋理眼中精光闪烁:“听杨将军的意思,是执意要前往边塞,驻守边关?”
杨天鸿豪气万千地笑道:“不瞒硕安候,在下喜欢用刀子砍人。这兵器只能是用人血来喂养。越是杀得多了,兵器就越是锋利。”
宋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家母也说过类似的话。玄天骏这种异兽,藏于山林之间实在暴殄天物。应该给它们戴上金鞍银佩,方能彰显我皇家气概。”
说到这里,两个人相视一笑,纷纷仰天大笑起来。
他们都听懂了对方话里意思。
渐渐的,硕安候宋理止住笑声,认真地问:“两匹玄天骏,还请杨将军开个价。”
杨天鸿正色道:“若是在下的私物,直接送给硕安候也无妨。但这种荒兽捕捉起来很是困难,在下也是托了朋友的关系,花费了些银子才得以弄到。不瞒硕安候,我杨家是个穷窝,上次为了解决与卢家之间的纠纷,差不多花尽了所有钱财。我是毫无问题,但我那位朋友那边,总得让人家稍微得点甜头。”
宋理心神领会,压低声音问:“敢问杨将军,你那位朋友,可是姓高?”
杨天鸿笑道:“除了他,试问天下间,谁还有这般本事?”
宋理脸上一片了然,继续问:“能够一次性从高家手里得到如此之多的珍贵荒兽……杨将军,你和高家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杨天鸿的声音很是平静:“在下师承归元宗。师傅当年曾经对高家施以恩惠,也是碰巧,高家一脉曾经在边关为我父亲所救,各种林林总总的关系加起来,也才有了后面的这些事情。”
这种回答水泼不进,根本无迹可寻。宋理只能讪讪地应付了几句,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摆在桌面上,双眼注视着杨天鸿,问:“杨将军,这些数目,可否够得上两匹玄天骏?若是不够,还可以商量。”
都是十万两一张的巨额银票,总共有六张。
杨天鸿嘴上不说,心里却充满了鄙夷:玄天骏这种东西,放在外面立刻会引起争抢。若是争相抢购的人再多些,一匹少说也能卖到上百万两。硕安候宋理的确小气,区区六十万两就想买到两匹?哼!要不是看在我也需要静安公主帮助的份上,早就拂袖而去。
带着客套性的微笑,杨天鸿收起四张银票,把剩下的两张推回到宋理面前,言语诚挚:“既然是静安公主殿下喜欢,我做主,两匹玄天骏就以成本价结算。这些银子其实也落不到我的口袋里。捕捉荒兽很是危险,硕安候应该清楚,二十万两银子一匹的价格,在外面绝对不可能买到。”
宋理脸上露出一片喜色。他刚准备开口,却被杨天鸿把想说的话硬生生挡了回去。
“按照这种价格结算的生意,咱们之间就只能做这一次。”
静安公主对顺明帝影响力很大,看在皇帝姑母的份上,杨天鸿倒也愿意拿出两匹玄天骏作为交好。只不过,硕安候宋理显然是个贪婪的家伙。这种荒兽若是转手倒卖,其中的利润滚滚而来。杨天鸿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也彻底封住了硕安候想要插手荒兽生意的心思。
……
内堂。
静安公主是个年逾五旬的妇人。虽然早年死了丈夫,一直寡居,保养得却还不错,皮肤光滑白嫩,与三十岁的女子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在母亲面前,硕安候宋理说话也就显得轻松了不少。他屏退了左右侍女,认真地说:“母亲猜得没错,那些荒兽的确出自高家。杨天鸿师承归元宗,与高家多多少少有些牵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说,还把孩儿拿出来的银票,退回了二十万两。”
静安公主面前摆着一盆茉莉,正用剪刀不断修去枝叶。她淡淡地问:“他亲口答应送上两匹玄天骏?”
宋理点头笑道:“的确如此。此人也还算是上道,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强硬。”
“哼!”
静安公主狠狠剪断了一根枯枝,冷冷地说:“此人手段诡异,心性狠毒。本宫可是听说了,他送给卢家的那些荒兽都在暗中做了手脚。卢家刚刚收取过来,当天晚上就死得干干净净。若不是这样,太子那边也不会雷霆大发,把卢家上下满门抄斩。虽说卢家在这件事情上做的也不地道,想要坐地起价,可若是循事情的源头,仍然还是落在杨天鸿身上。”
宋理当然明白母亲的心思,笑着劝解:“孩儿已经说明了玄天骏乃是母亲所需,杨天鸿没理由跟我们过不去,也不会弄些半死不活的荒兽过来。若真是那样,就是他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了。”
停顿了一下,宋理从怀里取出一个折子,递到静安公主面前:“母亲一向喜欢诗文,这是国子监崔籍崔司业府上流出来的一首新诗。孩儿已经看过,还请母亲一观。”
静安公主依言接过折子,翻开,漫不经心地扫了几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升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早年丧夫的女人,对于此类诗词没有任何免疫力。静安公主独居多年,本以为彻底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是突然之间看到这首诗,才恍然发现,那些以为不再想起的事情,如今却清晰无比在脑海中浮现。
一种说不出的思绪,在静安公主心里不断徘徊。
她叹了口气,仔细默念着诗句,口中问道:“此诗可谓绝佳名作,崔司业果然是性情中人,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写得出如此妙语佳句。”
宋理一直观察着母亲的神情变化,他不失时机地插进话来:“母亲错了,此诗并非崔司业所做。虽说是从崔司业府上传出,作者却是崔司业的弟子。”
静安公主抬起了头:“哦!作者是何人?”
宋理笑着说:“我朝宣武将军,杨天鸿。”
静安公主微微有些惊愕,继而皱起了眉头:“竟然是他?如此粗鄙的武夫,居然做得出如此好诗?”
宋理连连点头:“杨天鸿在诗文一道颇有天赋,就连崔司业也对其赞不绝口。前些日子,那首《将进酒》,就是杨天鸿所作。母亲不是还连声夸赞,说那首词颇有上古之风,豪迈无比的吗?”
静安公主脸色稍微变得平缓。过了片刻,她略微点头:“如此看来,杨天鸿此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是了,五年前,他曾经自请削爵,此事当时闹出了很大动静,陛下也对杨天鸿称赞不已。”
宋理不失时机地说:“孩儿打听过,杨家和卢家之间的事情,其实是卢家无礼在先。卢家早年与杨家结为亲家,骠骑将军杨靖一死,卢家对杨家再无过问。若不是杨靖之女杨秋容被青灵派收为弟子,加之容貌端庄,被卢家公子卢鸿志看上,卢家也万万不会承认这门亲事。”
静安公主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这卢家也是过分,简直就是爱财无义的小人。”
宋理继续道:“杨天鸿当然不可能承认与卢家之间的婚约。于是卢家提出要杨家赔偿纹银八百万两。呵呵!换了是我,也会用相同的法子对付卢家。八百万两,真是狮子大开口。”
如此一番解释下来,静安公主对杨天鸿的恶感减轻了不少。她默默点头,随即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儿子:“你如此费心尽力帮杨天鸿说话,该不是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吧?”
硕安候宋理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模样:“孩儿岂是那种贪占小便宜的人?杨天鸿在玄天骏一事上说的明白,四十万两银子都是必须付给高家的成本,他在其中只是负责牵线运货。”
静安公主冷笑道:“天下间就没有白吃的午餐。说说看,他如此好心,究竟有何目的?”
宋理一脸赔笑:“孩儿就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母亲。杨天鸿的确有其目的,但一不是为了求官,二不是为了求财。他很直白:毅勇候乃是骠骑将军的封爵,杨天鸿曾经与陛下有约,必定要以军功重获毅勇候之位。只是他人在京师,无法得立战功。所以,想要走走咱们这条线,看看能不能调往边关任职。”
“边关?他竟然想去边关?”
静安公主很是惊讶,脸上的冰冷和不屑,渐渐变成了感慨。
这要求的确令她出乎意料。人人都知道静安公主是顺明帝的姑母,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每天都有投机者到公主府邸送上拜帖。不夸张地说,只要静安公主动动手指,就有人争先恐后送上大笔银钱。只不过,这些钱不能白拿,那些人要么想要做官,要么想要从朝廷这边地得到盐、铁之类物件的专卖权。总之,这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利益交换。而且,今天付出一万两银子,明天就必定得要十倍、百倍收取回来。
上百万两银子的利润一分不要,只为了得到前往边关杀敌的机会……这样的人,静安公主还是头一次遇到。
“都说广平候一脉世代忠良,本宫一直觉得那是传言,可信度不高。今日真正算是见到了,这世上果然还有不喜钱财官职,一心报国杀敌的人物。”
静安公主不断叹息着。良久,才对硕安候宋理认真地说:“若是那杨天鸿真的如你所言,倒也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也罢,看在他献上那两匹玄天骏的份上,本宫就帮他一次,在陛下面前进言。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边关乃是军事重地,陛下委派谁人领军,心里自有主意。这种事情,本宫只能尽量劝说,至于成与不成,就不一定了。” 冲天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