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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古凌,杨天鸿历来都是没有办法。这家伙虽然言辞锋利,却没有坏心,最多也就是开几句玩笑,然后就搂着肩膀称兄道弟的那种。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古凌不由分说,拉着杨天鸿朝着后山集市走去。
只要有了一壶酒,男人之间的关系很容易变得熟络。
古凌的话一直很多,喋喋不休。
“你当时算是走得快了。那件事情过后,卢家的人接连几天都在国子监外面候着。卢鸿志那家伙口口声声一定要把你姐姐娶过门。否则,就要把国子监的大门给封了。那家伙简直是疯了,也不想想国子监是什么地方?结果,祭酒大人当场发飙,叫来顺天府的衙役,把一干卢家的全部收押。那卢鸿志也算是跑得快,没被当场抓住。否则,一样要被抓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说起来,卢鸿志也算是晦气,非要招惹上你。现在好了,卢家判了个满门抄斩,他自己也跑不了。脑袋现在挂在西城门那边,日晒雨淋,没几天就变成烂肉。到时候,谁还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一边喝着酒,古凌一边从身边书袋里取出一本笔记,递给杨天鸿:“这是我帮你抄的。再有几天就是大考,我知道你天资过人,对书院里这些照本宣科的课程看不上眼。但不管怎么样,分数高低乃是师长按卷品评。我给你注明了勾画重点,估摸着应该有七成把握可以过关。到时候,你就不用再来国子监这个烦心之所上课,也好出去堂堂正正做你的宣武将军。”
杨天鸿翻开笔记,看到了密密麻麻工整的蝇头小楷。
古凌的书法很不错,这也是天下所有文人必须精通的基本功。若是连字都写不好,还谈什么求取功名?光是在考试阅卷那个环节,就被考官毫不留情刷了下来。
他一直在喝酒,声音也有几分落寞。
“在这国子监里,也只有你不计较我的出身背景,把我当做是朋友。”
能进国子监的人,不是苦心求读的寒门学子,就是官宦之后。古凌父亲是随州宁泽县丞,区区一介小吏。在这里,古凌的处境其实很尴尬,寒门学子对宦官之后很是鄙夷,真正的贵族子弟也看不上他,不会与其为友。古凌知道杨天鸿在国子监里其实只呆三个月,大考之后,就会离开。
尽管古凌与杨天鸿在国子监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得到一个学子身份。但是两个人品性相投,走了一个,另外一个也会觉得孤单寂寞。
古凌继续喝酒说话:“藏书阁里那个小黑妞倒是不错。对你的事情很是上心。她前几天还偷偷来过学舍,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看她挺关心你的,该不会是你在藏书阁的时候把人家悄悄弄翻了吧?”
杨天鸿的脸色有些发黑:“我说,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倒是我所谓,女孩子冰清玉洁,这种事情若是说得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若是传扬开来,说不定会闹出人命。”
古凌猛然打了个激灵,连忙抬起手,重重朝着面颊上自己扇了个耳光:“看我这张臭嘴,就是喜欢胡说八道。该打!该打!”
杨天鸿不以为意地端起杯子,和古凌碰了一下。他知道古凌是喝多了舌头大,什么胡话都敢乱说,倒也没有坏心。只不过,就算自古有云“皇帝尚且要避醉汉”的说法,也不能拿着女孩的名节当做下酒话题。
酒楼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杨天鸿偏过头,从窗户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身穿青布儒生袍服的年轻人。非常壮实,牛高马大,头上梳着发髻,看上去显得面相凶恶,与“读书人”三个字绝对扯不上丝毫关联。
那是杨天鸿的表弟杨虎。过年的时候,在广平候府因为喝醉了酒,觊觎杨秋容,被杨天鸿暴打了一顿。之所以在这里出现,想来也是因为祖父杨荣的缘故。杨家历来都是武将,想要在朝廷上求取官职,一个学子身份无论如何也少不了。杨虎应该与杨天鸿一样,都是被广平候安排进了国子监。只要通过大考,也就有了获取官职的机会。
杨天鸿和古凌坐在靠近楼梯的位置。要上二楼,必定能够看见他们。
看着杨天鸿那双平静冷漠的眼睛,杨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脏也猛然抽紧。
小时候,杨虎经常欺负杨天鸿,打得很凶。
过年那一次,杨虎觉得杨天鸿应该还是和从前一样,这才倚仗着喝了几口酒,就当众耍横。结果,被杨天鸿出手打了个半死。
杨虎记性不错。他那天真是被吓坏了。杨虎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活活打断手脚。他发誓永远会记得这位凶悍野蛮的族兄,都说人不可貌相,小时候被自己压在下面用拳头海扁,长大以后就会连本带利统统找你要回来。也算是杨家有着独门伤药,杨虎在床上将养了好几个月,才把手脚接上,伤势慢慢好转。至今,杨虎的内伤仍未痊愈,走路还是觉得隐隐腿疼,胳膊也不能高高举起。
看着杨天鸿那双寒光逼人的眼睛,杨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也没有转身离开的勇气。他想了想,咬咬牙,朝前走到杨天鸿面前,弯腰深深鞠了个躬,声音发颤:“表哥,我……见过表兄。”
杨天鸿很是意外。印象当中,杨虎历来都是强横凶蛮的人物。这家伙从不低头,好勇斗狠。也许,真的是上次被自己教训狠了,这才服了软。
杨天鸿没有直接把人打死的习惯。何况,杨虎还是自己的表亲。虽说对广平候府那边没有多少感情,可那毕竟还是自己的亲戚。
既然杨虎愿意低声下气的服软,杨天鸿自然也就没有盛气凌人的心思。他略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椅子,淡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杨天鸿没有抡起拳头打人的意思,惴惴不安的杨虎也才放下心来。他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坐下,陪着笑说:“太爷爷安排我在国子监里弄个学子身份。我知道表兄也在国子监,只是一直没有见过。今日到此,也是有缘。”
古凌颇感兴趣地看着杨虎,又看看杨天鸿,道:“这是你表弟?坐下来喝一杯吧!”
说着,古凌伸手招呼站在柜台前的店家:“小二,再上一套碗筷。”
“不了!不了!”
杨虎连忙摆手:“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只是我来的比较早,他们就在后面,说不定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再给表兄你介绍介绍。”
正说着,山路上远远走来一群人。他们说说笑笑,声音很大,都是些穿着儒生服侍的年轻书生。只不过,走在正中的一人,明显是个女子。
她穿着男式袍服,容颜俏丽,发冠与打扮都是男子模样,胸前的凸起显得尤为挺拔。这种装扮使容貌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儿,也更加引人注目。
杨虎双眼直勾勾盯着人群中的那名女子,脸上的神情有些急不可待。他站起来,对着杨天鸿又施了一礼,结结巴巴地说:“表,表兄,我朋友来了。就,就此别过。日后,我再做东,恭请表兄和这位朋友赏光。”
杨天鸿点点头,杨虎如蒙大赦,连忙朝着那帮人迎了上去。汇笼之后,一群人走进了旁边的酒楼,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古凌夹起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一边看着侧面酒楼的窗户,一边慢慢咀嚼,若有所思地说:“我道是谁,原来是灵韵郡主。怪不得有如此之多的浪蜂飞蝶前赴后继,倒也不负她的名头和身份。”
“灵韵郡主”四个字,在杨天鸿脑海中一闪。他定了定神,眼中闪过一抹厉光,动问道:“你说什么?灵韵郡主?”
古凌点了点头,回答:“这女人是在你走了以后才进来的。前后不过十来天的时间。据说,她是景宁王的养女,身份尊贵。当然,人也长得很漂亮。”
杨天鸿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侧边酒楼,淡淡地问:“有了郡主身份,想必此女是分到了甲等班?”
古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甲等班?别开玩笑了。就她那种货色,怎么可能分到甲等班?灵韵郡主跟我们一样,都是丙等班次。”
杨天鸿有些好奇:“怎么,她进国子监,也是为了学子的身份?”
古凌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女人真的很骚浪。表面上看起来端庄稳重,却跟其他班的学子打得火热。喏,你也看见了,光天化日的跟着一帮男人在这里喝酒。说好听了,是同学之间相互交流。若是说得不好听,这跟外面窑子里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杨天鸿故意道:“别这么说。大家在一起喝顿酒而已,没那么严重。”
古凌皱起了眉头:“我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咱们俩何必用什么激将法?我是私底下亲眼见过灵韵郡主对好几个男人勾勾搭搭。别忘了,我可是国子监里包打听。乙班有好几个人就以此自夸,说是灵韵郡主对他们暗送秋波,还私下赠予了金银珠宝等物。我也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想干什么?她笼络的对象,除了乙等和丙等班级学生,还有甲等班那些苦哈哈的穷鬼。这不,就连你那个呆头呆脑的表弟,也被她邀约着一起喝酒。”
杨天鸿笑了笑,没有继续谈论下去。
古凌眼光的确很精。杨虎那种粗鲁愚钝的性子和外表,若是抛开广平候府的身份,恐怕只有乡间农妇会看得上眼。以灵韵郡主这种身份高贵相貌美丽的女子,正常情况下,估计根本懒得搭理。
事情偏偏就是如此古怪。通过酒楼窗户,可以看到杨虎就坐在灵韵郡主身边,两个人连连碰杯,杨虎受宠若惊,得意洋洋,灵韵郡主眼睛里含情脉脉,就像是春天里发花痴的女人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
古凌凑到杨天鸿耳边,言语很是恶毒:“瞧见了没有,面若桃花,粉面含情。嘿嘿嘿嘿!像不像一只天鹅对着一头肥猪抛媚眼?我敢打赌,灵韵郡主下面绝对是水流成河,汇成江海。说不定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是湿的。我还听说,景宁王府以前每天都要采买很多新鲜带刺的黄瓜。嗯!以前景宁王府的下人出来买菜,都要多买点儿茄子。换成黄瓜还是后来的事情。这段时间,干脆连黄瓜也不吃了,在菜市场上大量挑选粗壮结实的苦瓜。”
杨天鸿瞪了满面贼兮兮笑容的古凌一眼,摇摇头:“真不知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古凌“哈哈”笑着,举起酒杯:“也就是当做笑话听听而已。反正,日后娶亲,我是绝对不会找这种女人。来,咱们喝酒!喝酒!”
碰过杯子,继续喝酒吃菜。
杨天鸿一直在冷笑。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灵韵郡主”四个字。
当初,舅舅杨连升之所以狠下心来要打杀自己,就是因为景宁王府的管家上门,说是自己在城外尼姑庵冲撞了灵韵郡主的车驾。
上天作证,直到今天,杨天鸿才真正见到了灵韵郡主。此前,他连这个女人的头发都没有见过一根。
连自己表弟杨虎那种废物都能看上的女人……难道,她真的是个花痴?
……
走出国子监的大门,杨天鸿被一个身穿淡青色长随号衣的中年男子拦了下来。
他不是一个人。
身后,停着一辆装潢格调极其豪华的马车。整个车体都用纯银包裹,这也是大楚贵族们历来喜欢的做法。黄金价值虽高,直接用作器具却显得俗气。相比之下,纯银制品色泽、品相都很不错,有着任何物质都难以比及的高贵。
拉车的骏马共有六匹,都是血统纯正的上品骏马。它们以相同的毛色两两对应,形成前后错落的三对。车夫的装束也很讲究,光是那一身行头打扮,绝对不会少于十两纹银。
按照大楚国制:按照不同品阶,贵族和官员车驾的骏马数量,从一匹至四匹不等。只有皇族成员才能使用六马规格的车驾。若是八匹或者十六匹,那是专属于天子的车驾规模。寻常人等若是随便用了,就是违制,等同于谋反之罪。
中年男子迎着杨天鸿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笑容非常甜腻,两只眼睛牢牢盯住杨天鸿,走到面前,男子鞠躬行礼,笑着说:“您一定是宣武将军。在下是静安公主殿下府上的管事。此次前来,乃是公主殿下邀请将军过府一叙,还望宣武将军不要推辞。”
静安公主?
杨天鸿微微眯起双眼。他记得,自己与这位公主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最多,也就是在卢家交割荒兽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卢府来人里有这么一个名字。
静安公主是当今天子,也就是顺明帝的姑姑。
看着笑容可掬的管事,杨天鸿想了想,点点头,坐进了马车。
……
公主府邸的规模很大,粗略计算下来,光是占地面积,就超过杨府十几倍。在楚国京城,这样的大型宅院很是少见。用别有用心的话来说,相当于一个小型版本的皇宫。
杨天鸿被一名下人直接带进了客厅。差不多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从内堂方向摇摇摆摆走来了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
他在客厅首位上坐了下来,说话也很直接,只是眼睛一直斜睨着杨天鸿,释放出显而易见的轻蔑和不屑。
“我是硕安候宋理。大家都是朝廷勋贵,没必要遮遮掩掩。今日请杨将军过府一叙,本该安排酒宴款待,只是在下公务繁忙,实在不好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硕安候宋理,杨天鸿听说过这个名字。
静安公主早年丧夫,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封侯,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封号那么简单。必须有封地,还要有对应的人口。大楚国侯爵数量很多,得以获封万户以上的列侯却寥寥无几。眼前这位硕安候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他名下的民户多达一万三千户,光是每年收取的租米税银,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杨天鸿拱了拱手,也不说话,算是行过了礼。
如此随意的态度,让硕安候宋理觉得很不高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用如此简单的虚礼应付自己,本能的想要发火,只是想到母亲静安公主的叮嘱和交代,这才强行压下了火气。
宋理问:“卢家因为谋反之罪被判了满门抄斩。这件事情,想必杨将军已经听说了?”
杨天鸿端起摆在桌上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淡淡地说:“听是听说了一些,只是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对于这种犯上作乱的逆徒,哪怕是再多杀一些,也是好的。”
宋理用拇指分了分嘴唇上细细的胡须,皮肉不笑地说:“听说,卢家被押上刑场的时候,一直在拼命喊冤。” 冲天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