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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沈礼头一遭还是被帝都的大公主陈子歌给摘了桃子的。
沈礼记得清楚。那是十年前的中元节,那一年沈礼十岁,陈子歌五岁。
男女之防到了南陈虽不甚严密,却也大抵还有。除却私交,陈氏的公主和沈家的郎君,所有的联系也不过是共同作为吉祥物出席的一些公共活动。比如节庆、比如葬礼。
那年陈子歌把沈礼拉到一个自以为隐秘的角落里,说你不是最聪明的人吗,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随后提了一个大约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一类蠢萌蠢萌的疑问。
沈礼只觉得好笑,然后给了她一个标准化的泛式答案,归结起来大概就是没有鸡就没有蛋的意思。
“既是这样,究竟是先有了国君再有了天下,还是先有天下才有国君呢?”陈子歌原话是这么问的,沈礼记得清楚。
那谣言的主角,沈淑妃的弟弟沈礼,还是第一遭给人彻底问住了,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他不知道答案,只是这题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最好憋一辈子在心里,憋得臭了烂了,捂得越严实越好。
这南陈熙熙攘攘数百年,不知有多少血雨腥风都是应了这五岁小丫头的这么一个疑窦。
“你长大就知道了。”过了许久,沈礼轻声道。
沈家负责传消息的人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才到。
那位风尘仆仆的老仆一路上都在与瘟疫一般的白色相斗争。刚开始的时候白色还在他后面,到了豫州马死了一匹,在驿站等着补马,不过一觉起来的功夫就是遍地素缟。自此他越走心越凉,到了沈礼跟前时已是面色煞白、汗珠如豆。
赫赫如沈氏之族,情报递送还没老百姓口口相传快。
沈礼对老仆这种显而易见的失职行为倒没怎么动怒。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动怒的理由--很多时候人马递信并非效率最高的消息传达方式,否则烽火台也便没道理存在。
沈礼在老仆叙述了文帝遇刺驾崩的事件经过后,金贵的嘴唇里只吐出了八个字,头四个是祖父康健,后四个字是公主安好。
根据随从判断,前者是作为晚辈的例行问候,可以忽略不计,郎君主要关心的还是宫里那位皇室明珠的死活。
说皇室明珠并不为过,几大士族,甚至包括天家宗室和文帝自己,言语中提及陈子歌也都不怎么用“大公主”这词儿,而是直接用“公主”指代。因为南陈这两代只出了两位没带把儿的,其中还夭折了一个,这几十年来的公主就陈子歌一位,更不用说还是皇后嫡出,连个封号都不用的。
可是现在,陈子歌有了封号。
“懿宁公主?”沈礼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随从心中一突。
只听老仆道:“陛下……先帝驾崩前才封的,先帝道有一云游道士看命,说公主夏至出生却下冬至雪,身贵命薄。趁公主及笄,便封为懿宁公主,取宁静美好之意。将“懿”字用在公主身上,望以身格之贵重压下命格。”
“公主好不好老仆不知。”他顿了顿,“但娘娘似乎不大好。”
“皇后?”随从好奇道。
“不。”沈礼的声音有些沉,“是淑妃。”
沉默许久,沈礼道:“行了,你回吧。”
“我道是怎么了。”随从负责活跃气氛,他自小长在沈家,跟着沈礼和陈子歌混得多了,也便没什么对天家的敬畏,“这俩字儿听着倒像谥号,怪不得将郎君唬住了。”
沈礼抬了下眼皮,“你被唬住便直说,少拿我做筏子。”随即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谁都有可能出事儿,最出不了岔子的便是公主和太子。”
随从一惊,识趣地没敢再问,却是又愣了一会儿,傻傻道:“我听着郎君呼吸都变了。”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沈礼笑了一声,道:“这封号听着不止像谥号。”
随从一怔:“和……亲?!”
和亲这事儿,南宁没怎么做过,不过根据往常的惯例,和亲的公主头上总要套一些响亮的名号来显出这事儿的政治正确和冠冕堂皇。“文”“宁”“安”这几个便是上上之选。
“大约吧。”沈礼转了个话头,“出了次关,你觉着关外如何?”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随从犹疑片刻,拼命组织着语言,“市集繁华,胡商也不少,只是……”
“只是再繁华,也不是汉人天下,陇西这胡人,也太多了些……”
沈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连你都看出来了。”
“公主和亲,能和向哪里?”随从惶然,“胡人野蛮,堂堂一国公主,岂能……”
他说到这里住了口,再往下便当真是糟践殿下了。
“既是先帝亲封,便大可放心。”沈礼道,“若是先帝驾崩后给的封号,皇后说不准起了这念头。”又淡淡补了一句,“皇后若能起这念头,我倒敬她是个嫡室女郎。”
随从点头如捣蒜,一个惊天的阴谋论从胸中浮起。
“现在当如何?”他问。
沈礼敛目顿了一阵:“前面白帝城再换匹马,昼夜兼程,大约还赶得上出殡。”
“郎君还回长宁?!”
沈礼偏头看他一眼:“又不是我行的刺,凭什么回不得?”
随从快哭出来了:“仆逾越,这事虽说不是郎君所为,但究竟是谁做的,郎君心里还没个数儿么?”
“没。”
随从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想了想,试探着问:“若是咱们家做的?”
“不用加若,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也就沈家干得出来。”,沈礼心说,口中却道,“无妨,他们做他们的。皇后一天不倒,沈家嫡室一日无事。”
陈子歌再度见到沈礼,是在文帝入皇陵的当天。
南陈立国数百年,巍峨的山峦下葬着上上下下三十六位皇帝,文帝是第三十七个。
据说龙脉就埋在古亘山中,连着整个陈国的气数,得靠皇陵压着,上万陵军镇着,方不至龙气腾涌,天地翻覆。
若说盘古开辟了天地破裂了混沌,那么皇陵所在的古亘山便是分开清浊的那一道楚河汉界。
“先帝驾崩,天下缟素,不知几人肯为之一哭。”,陈子歌走到山腰上时,淡淡地说了那么一句。 谍战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