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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少年编辑

　　及时漫画公司的首席主笔兼编辑部主任乔·西蒙站了起来，伸出手去欢迎他的新助手。他面前的书桌凌乱不堪，散落着杂乱的图片，处处堆积着信件。

　　从申请职位到成为正式的全职员工的时间很短，以至于斯坦利·利伯都没缓过神来，他仍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微笑着，用力握住长辈的手，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

　　想想看，每周可以获得——8美元的稳定薪水！

　　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家里总是经济困难的孩子来说，这份微薄的工资（如果没有其他津贴的话）或许意味着他能帮助这个家庭重新站稳脚跟。然而，更重要的是，一份全职工作不仅给了这个年轻人安全感，也给了他从事写作和迈入出版行业的机会。语言的魅力深深吸引着他。小时候，为了逃避父亲失业的现实，逃离拥挤、廉价公寓的恶劣环境，他一直在苦读，梦想着有一天能写出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

　　不过，在斯坦利的写作之路正式开始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在给西蒙和另一位及时漫画公司的画师兼编剧杰克·科比打杂。有时，他需要给画师的墨水瓶灌上墨水。其他时候，他会在这对著名组合创作新的超级英雄故事时帮忙跑腿去买三明治。

　　虽然他在绝大多数时间里要么是在扫地，要么是在帮忙擦掉已经完成的书稿上零散的铅笔记号，为出版做准备，但斯坦利并不介意这些机械重复的工作。他一边观察，一边向两位行业巨擘学习。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实现了当下最重要的目标——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他有工作了！他非但没有重蹈父亲的覆辙，还开启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大门。

　　斯坦利早年生活中的许多片段都模糊不清：他的祖先在20世纪初就消失了，要么就是官方记录把线索引入了死胡同。同样，这个年轻人从克林顿高中毕业后，又是如何成为及时漫画公司里西蒙和科比的助手的呢？

　　关于这份工作的来源，有几个不同版本的说法。其中一种版本始于斯坦利的母亲西莉亚。她在儿子念高中时督促他赶快完成学业，在他提前毕业后又帮助他找工作。显然，西莉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身上，尤其是在她对丈夫的过分期望几乎快把这个家庭毁掉了之后。

　　西莉亚告诉儿子，她弟弟罗比所在的一家出版公司在招人。该版本的说法是，当这位年轻的高中毕业生来到西42街的麦格劳–希尔大厦时，他其实不怎么懂漫画，甚至不知道这家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过，西蒙很快向他解释清楚了什么是漫画，漫画书又是怎么做出来的，然后就录用了他。事实上，当时西蒙和科比的工作都非常繁忙，不停地加班。尤其是当他们推出的《美国队长》一炮而红后，他们迫切需要额外的人手帮忙（任何人都可以），这样他们就可以更专心地搞创作。

　　罗比·所罗门是另一个版本的核心，但在这里他是主要人物，也就是西蒙和出版社老板马丁·古德曼的中间人。罗比不仅是西莉亚·利伯的弟弟，他还娶了古德曼的妹妹西尔维娅。尽管古德曼对每个下属都很专横，但他喜欢把家人安排在身边。虽然这层关系并没有挑明，但有罗比的背书，以及与古德曼的亲戚关系，让斯坦利的录用似乎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不管西蒙对斯坦利有什么看法，西蒙还是得接受他。据两位漫画历史学家回忆：“李的整个出版帝国其实是一个家族企业。”所罗门本人就在出版社扮演着一个可疑的角色，算是古德曼的眼线，负责检举那些工作不够努力或不遵守公司规章制度的员工。

　　虽然这个依靠家庭关系的故事是可信的，也进一步佐证了有关马丁·古德曼广泛任人唯亲的传言，但李自己的说法则使他在及时漫画公司的工作更多地变成了一种巧合。他说：“我那时高中刚毕业，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进出版行业。”李并没有承认是被他舅舅罗比带进到这家出版社的，他的说法是：“当时报纸登的一则广告上说一家出版社在招聘助理。”这个版本不禁让人对李早年的出版生涯产生疑问，而且他的受聘日期通常的记录是1940年，但如果按照这一说法，他的受聘日期则会变成1939年。

　　作为一个正在找工作的年轻人，斯坦利可能对漫画书了解不多，但他确实认识到，以他的才能，出版行业会是一个可行的选择。他知道自己会写作，但又无法衡量自身真正的创作才能，而且他对出版公司的运作也知之甚少。虽然古德曼是他的亲戚，但古德曼毕竟跟他这个年轻亲戚没什么来往，所以古德曼也并非刻意把斯坦利带进公司，培养他做管理。尽管这个孩子记得出版商第一次在漫画部看到他时露出的惊讶神情，但没人知道所罗门到底向西蒙使了多少眼色，以及古德曼是否知晓这次招聘。

　　虽然这个少年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但他还是需要停一停。在经济大萧条的停滞时期，他上不起大学。家庭收入的不稳定迫使他们不得不依靠亲戚的接济来维持生计。他在及时漫画公司最初的工作仿佛是一段漫长的学徒期，日复一日的琐碎工作似乎变成了一所“漫画大学”里的在职培训。

　　斯坦利尽职尽责地与西蒙和科比合作，在两位前辈创作的时候他也忙着学习业务。这两位都以工作速度快而闻名，斯坦利得以亲眼观摩漫画行业里两位杰出的人才是如何工作的。他从中学到的经验为自己日后职业生涯的腾飞奠定了基础，帮助他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编辑和撰稿人，同时也使他具备了生意场上不可或缺的管理能力。

　　不管年轻的斯坦利在及时漫画公司的工作是基于家庭的关系，还是纯靠运气，抑或恰好是天时、地利、人和，他努力与出版商马丁·古德曼建立的这种长期关系从根本上确定了他的职业生涯。

　　古德曼于1933年创立及时漫画公司，销售廉价、低俗的男性杂志。他无意把伟大的艺术带到世界上，也无意以其他任何方式进行创新。古德曼只看重钱，他想用最省力的方式赚大笔的钱。

　　虽然古德曼专注于男性杂志方面的业务，但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密切关注着出版行业的整体趋势。他要求杂志的封面图片必须抓人眼球、暴露、挑逗，尤其是他喜欢的男性低俗杂志封面上那些半裸的女人的图片更应如此，然后再配上如“神奇的科学故事”“神秘传说”等有趣的标题。古德曼和竞争对手们卖的有些杂志过于淫秽，基本上就是色情杂志，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地卖，也因此吸引了各种各样的黑社会团体，包括黑手党及其他黑社会成员。他们通过低俗杂志来赚快钱，并使自己或自己的商业利益半合法化。

　　古德曼宽敞开阔的大办公室位于第八大道和第九大道之间的西42街的麦格劳–希尔大厦。在那里，他专注于研究其他出版商的作品，摸清哪些杂志卖得好，然后就把公司的全部精力投入到这股新热潮中。创新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只希望公司能一直保持良好的经营，自己可以过上舒适的生活。和那个年代所有经营低俗杂志的出版商一样，古德曼成长于这个流传着各种可怕的破产和腐败事件的混乱行业，也练就出一身久经考验的快速致富本领。

　　20世纪20年代，人们对杂志的需求暴增，许多出版商通过发行低俗男性杂志而发家致富。他们通过先进的印刷技术呈现高质量的图片，还打造出更好的分销系统，从而满足公众的急切需求（他们此时有更多的闲暇时间来阅读，也有闲置资金拿来购买杂志）。虽然古德曼等人在杂志行业取得了成功，但由于淫秽的故事内容和艳俗的封面图片，也导致他们成了众矢之的。

　　为此，很多出版商成立了空壳公司，这样出版书的种类就可以反复无常。一家大公司可能会建立几十家小公司，这样的话，其中一家的倒闭不会拖垮整个集团。在这种情况下，债务可能会被转移到其中一家公司，任其破产，然后资产会由一个秘密的姐妹公司以很低的价格收购。在缺乏监管的情况下，出版商不停地追赶着潮流——从色情的冒险故事，到讲述衣着暴露的少女陷入困境的真实犯罪剧，再到科幻小说。这些杂志的主要特色就是色情内容和封面女郎，诸如《真正的忏悔》和《神秘传说》的书名都是为了迎合男人最下流的欲望。

　　出版这些低俗杂志的初衷都是为了满足男性的幻想。随后，纽约市的官员开始介入并整顿这一行业，先是威胁报摊，然后是分销商，最后终于轮到出版公司的高管，向他们提起可能会让他们锒铛入狱的淫秽指控。20世纪30年代中期，当经济大萧条席卷全美时，低俗杂志的出版商企图绕开托马斯·杜威等地方检察官制定的规定。杜威是当时纽约市活跃的公共利益倡导者，也是之后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出版商们一直在想方设法规避这些规定，但在维护社会公德法方面，他们还故意比那些言辞激烈的消费者权益团体和政客们领先了几步。

　　令古德曼始料未及的是，各种力量正在联合起来反对低俗杂志，最终导致另一种杂志开始引人瞩目——漫画书。漫画书由报纸上的连环画发展而来，最初只是将这些连环画重新印刷后装订在一起，便在报摊上销售。大多数漫画都是给孩子们看的，比如，理查德·奥特考特的《穿黄衣的小孩》、巴德·费舍尔的《马特与杰夫》。后来，低俗杂志在故事中加入了更多的英雄人物，以挑逗和娱乐阅读杂志的大众。泰山、野蛮博士和魅影侠都拥有超级英雄的力量、神秘的起源和非凡的能力，成千上万的读者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故事。于是，这样一种介于低俗杂志和儿童漫画之间的出版物就诞生了。

　　1929年，戴尔出版公司出版了《连环画》，这是第一本原创的漫画书，而非报纸的重印本。尽管这本书只短暂地出版了一年，但却启发了其他人来尝试出版独立漫画书。东方色彩出版公司曾为美国东北地区的许多大型报纸印刷彩色的周日漫画。该公司的销售人员盖恩斯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至中期试验了更小尺寸的漫画书，封面标价为10美分。因为宝洁等大公司和金尼鞋等零售商纷纷采购漫画书作为他们促销活动的赠品，《驰名连环画》创刊号很快售罄，其他许多漫画也颇受欢迎。没多久，漫画书的销量就突破了每月10万本的大关，而用作促销活动的漫画销量则达到了数百万本。一股漫画热就此形成。

　　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漫画行业，是由两个近乎神话般的疯狂人物马尔科姆·维勒–尼科尔森少校和哈里·多宁费尔德这对奇怪的组合发展起来的。维勒–尼科尔森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他描述过自身的很多传奇经历，比如，他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服役，在俄国与布尔什维克作战。来到纽约后，他成了一名杂志作家，由于他真实地为读者描绘了战争中的千难万险，而获得越来越大的名气。多宁费尔德是来自罗马尼亚的犹太移民，在下东区长大的他学会了拼搏、奋斗，并劝说别人和他一起创业。多宁费尔德在出版界平步青云时，与黑社会勾搭上了（有传言在禁酒令期间，他利用自己在出版界的人脉协助黑手党卖酒）。早在休·赫夫纳创办《花花公子》之前，多宁费尔德就出版过一些等同于色情作品的低俗杂志，它们通常被称为“裸女杂志”。

　　维勒–尼科尔森同意让多宁费尔德的独立新闻公司经销他新出的侦探漫画系列，两人的命运在此刻有了交集。1937—1938年，维勒–尼科尔森几乎没有什么偿债能力。由于手头总是很紧，又欠了经销商一大笔钱，他只好同意与多宁费尔德联合创办侦探漫画公司，出版新漫画书的第1卷（很快这家公司被简称为DC）。后来，独立新闻公司通过在拍卖会上买下维勒–尼科尔森的国家联合出版公司，将其扫地出门。根据漫画历史学家杰拉德·琼斯的说法，“这位田纳西州出生的骑兵少校不喜欢犹太人”，所以和多宁费尔德做生意让他很反感，但“他别无选择”。多宁费尔德和他的亲信们“显然想要掌权”，他们一旦吞并了少校的公司，就几乎已经完成了进军漫画界的举动。

　　这场关于漫画书的革命尚需一星火花才能在全美掀起一场风暴。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市，这一催化剂就在两位认真的业余漫画创作者——苦苦挣扎的编剧杰里·西格尔和画师乔·舒斯特的手中引燃。他们创造的第一个角色——超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经过漫长的出版过程，这位超级英雄出现在了《动作漫画》创刊号的封面上。在漫画中，超人将一辆汽车举过头顶，破碎的汽车头部一下飞了出去，旁观者惊恐地逃离现场。起初，没人想到超人能引发如此大的轰动，但几个月后，多宁费尔德看到了销量数据，这也印证了报摊老板告诉他的消息：他的书大受欢迎。最终，《动作漫画》为多宁费尔德的侦探漫画系列贡献了每月100多万册的销量。1939年年初，独立发行的《超人》漫画书卖出了90万本。遗憾的是，西格尔和舒斯特与几乎所有的漫画编剧、画师一样，抛售了该角色的版权。因此，以最初定的每页10美元的价格计算，他们写出的第一个超人故事让他们总共赚了130美元。

　　“超人热”引发了各大媒体上的营销，包括报纸连载、广播节目和系列动画片。据一位作家说，广播节目进一步推广了超人这一形象，“截至1941年，连环画已经卖给了近300家报纸”。多宁费尔德聘请的宣传人员称：“有3500万人在至少一种媒体上追读超人的故事。”在媒体渠道之外，还有无数的周边商品可供出售，包括收藏卡片、徽章和金属人偶，这些产品最终让这位出版商赚得盆满钵满，甚至大大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

　　多宁费尔德甚至也加入了这场潮流，他在燕尾服下穿了一件超人T恤。当他在纽约市的酒吧餐馆里与朋友、情人痛饮狂欢的时候，人们会带着敬意指着他说：“这就是出版《超人》的人。”不过多宁费尔德从来都谨言慎行，除非有一些小事故发生，他才会一跃而起，扯开白色礼服的衬衫，露出里面英雄的标志。

　　眼看着竞争对手把这个流行题材当成摇钱树，古德曼可不会袖手旁观。他也顺势加入了漫画书的潮流。曾在东方发行公司与古德曼合作过的连环画公司销售经理弗兰克·托毕力劝古德曼成立一个漫画部门。两人达成协议，及时漫画公司负责出版比尔·埃弗雷特和卡尔·伯戈斯的作品。这两位几乎不为人知的编剧同时也负责作品的绘画。他们的超级英雄，也就是焦虑的海王纳摩和苦恼的机器人——初代霹雳火，成了首期《漫威漫画》里的核心人物。这本漫画是古德曼于1939年8月底出版的。向来谨慎的古德曼对漫画书采取了一种保守的观望态度，把漫画系列的生产一股脑儿地外包给了连环画公司的团队。

　　第1卷仅在9月份就卖出了8万册，最终销量是80万册，超过了多宁费尔德出版的大多数漫画，甚至比肩《超人》的销量。《漫威漫画》很快就变成《漫威神秘漫画》，并专注于这两个大获成功的超级英雄。随着该系列漫画的不断发行，海王纳摩和初代霹雳火变得越来越强大了，换句话说，他们越来越像超人了。然而他们并不是这个新兴产业中唯一模仿超人的漫画角色。几十家出版商涌入这个市场。纽约市的画师和编剧们不停地接到类似的电话：“快给我找到下一个超人！”

　　古德曼决定自己雇佣画师和编剧，而不再付钱给连环画公司的团队。他不想过度依赖他们，因为这会导致不断增长的漫画业务被外人控制。他给经验丰富的自由职业者乔·西蒙开出了每页12美元的价格，远高于这位编剧兼画师给连环画公司工作时的价位。西蒙还带来了一位名叫雅各布·库兹伯格的年轻画手。来自下东区的硬汉库兹伯格曾是黑帮成员，但后来迷上了创作漫画英雄。他早年的经历包括在著名的弗莱舍兄弟动画工作室工作，参与动画片《大力水手》《贝蒂娃娃》等的制作。这位年轻的画师创作作品的速度之快可谓前所未有，给每一个与之共事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这位画师以新笔名杰克·科比与西蒙达成了合作。最初，他们为新奇出版社合作了一个由西蒙创造的名叫布卢·博尔特的角色。文案功夫够好的创意团队比比皆是，但西蒙和科比却想出了如何创造真正的爆款的方法，而且他们每个人都可以独立完成从写作、铅笔绘图到绘制封面的每一项工作。当他们被问及在某个项目中他们各自的任务是什么时，西蒙耸耸肩说：“每个部分我们两个人都参与了。”由此，两人建立起长达16年的搭档关系，直到“二战”把他们分开。

　　古德曼意识到西蒙和科比才华横溢、非比寻常，与此同时，漫画市场又在飞速发展。他很看好两人的前景，于是决定赌上一把，在按页计费的基础上又向他们支付版税。1939年年底，他给了西蒙一个全职岗位，让他担任及时漫画公司的首任编辑，尽管西蒙在此之前已经在负责这个职位的工作了。之后，西蒙又说服古德曼以比其他画师更高的单页价格雇用他的搭档科比，并解释说，科比的工作速度如此之快，给他开出稳定的周薪绝对值得。西蒙和科比的双人组合开始全力为及时漫画公司打造新的作品。古德曼故意让漫画部门保持小规模，直到感觉可以获得可观的回报率，他才真正愿意投入资金。

　　古德曼不喜欢事无巨细的管理（尽管他总是对封面设计和是否增加新角色而过分担心），他几乎把整个漫画部门都交给了西蒙和科比。在经历了包括《红乌鸦》和第一代《幻视》在内的几次销量低谷之后，两人终于开始驾轻就熟。他们一起创作了《美国队长》，尽管两人对创作中各自发挥的作用各执一词，都说自己功劳更大。史蒂夫·罗杰斯（美国队长）的超能力来自军方试验的超级血清，这种血清让他几乎战无不胜。西蒙和科比意识到他们创造的爱国英雄得有一个完美的反派对手，于是把希特勒放在创刊号的封面上：邪恶的纳粹士兵朝队长开枪，却只是在白费力气，他用一记强有力的右勾拳把希特勒打得差点儿跌倒。

　　在西蒙和科比负责漫画部门之后，古德曼继续专注于低俗杂志业务，其中包括《欢乐》《神奇侦探案件》《离奇故事》等20多个系列。与此同时，他也因为海王纳摩和初代霹雳火迅速大赚了一笔。1940年12月20日，西蒙和科比的《美国队长》第1卷出现在书报亭中（漫画书封面的日期总是提前3个月，所以正式日期是1941年3月）。据一位作家说，这本漫画书“销量接近《超人》，达到了100万册”。瞬间，及时漫画公司就走红了。西蒙和科比在创造《美国队长》后一举成名。老牌的DC漫画公司曾推出业界最火的两个IP——超人和蝙蝠侠，而美国队长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并非出自DC漫画公司之手而大获成功的超级英雄。

　　西蒙聘用了斯坦利，给他找了一个地方办公。23岁的科比和27岁的西蒙比斯坦利年纪稍长，也更富有经验，他们在现代漫画产业孕育之初就已经入行。西蒙曾在意大利锡拉库扎的报社工作，对混乱的出版行业了如指掌。虽然西蒙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伟大的商人，但他洞察到了内容创造者所拥有的力量，为他自己和搭档科比争取到了比当时其他人都要优越的条件，甚至连西格尔和舒斯特组成的“超人奇迹团队”也不如他们。

　　尽管人手不足，古德曼和他的管理团队也不够赏识他们，但西蒙和科比二人还是开始在漫画业务的经营上慢慢上手。随着初代霹雳火、海王纳摩和美国队长成为主要的超级英雄并在读者中广受欢迎，一股狂热的能量业已形成。

　　年轻英俊的斯坦利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总是面带微笑。他加入了新老板的团队，坐在了拥挤的办公室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上司们粗鲁得很，几乎不停地抽雪茄，把房间里弄得烟雾弥漫。

　　起初，西蒙让斯坦利干的都是些杂活。“我要帮他们灌墨水，买三明治，还要校对书稿。”李回忆道，“有时，校对的时候我会说：‘这个句子感觉不太对。应该这样写。’‘那就改呀！’他们不在乎！”

　　为了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斯坦利还在办公室里吹笛子。这搞得科比很烦躁，他经常随手就朝这个年轻的学徒身上扔东西。西蒙则会在他的搭档越来越激动的时候在一旁哈哈大笑。科比是个典型的艺术家，他对画画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需求，不仅要一刻不停，而且还要画得快。

　　西蒙和古德曼在《美国队长》大受欢迎的浪潮中激流勇进，设计了更多相关的角色，以扩大超级英雄的阵容。他们为主角们创造了一些年轻的左膀右臂：美国队长的助手巴基，他在第2卷里踢了希特勒的肚子；初代霹雳火的助手托罗是一个表演口吞火把的马戏团演员，也能突然燃起火焰，与坏人战斗。DC漫画公司的蝙蝠侠有罗宾，因为漫画作者认为，这样一个少年助手会帮助超级英雄吸引年轻读者。蝙蝠侠的成功引发了少年搭档的热潮。但是新角色也增加了工作量。科比和西蒙不得不找一些自由职业者来帮忙赶进度。接着，他们又突然抛给斯坦利一些用于补白的奇怪故事，来测试这个孩子是否有天赋。

　　西蒙和科比随手丢给这个少年为《美国队长》第3卷（1941年5月）写故事的任务，该卷的标题为《美国队长挫败了叛徒的复仇》。这个故事也使斯坦利开始启用新身份“斯坦·李”，他用这个笔名是为了把真名留给自己将来可能要写的小说。根据出版时间表显示，他写这个故事的最迟时间可能是在1941年2月，但也可能是在那之前。这个日期很重要，因为它足以说明斯坦利的职业发展。假如他于1939年年底紧随科比和西蒙之后加入公司的话，那时这两位前辈正在努力地打造《美国队长》，应该没有什么写作的活儿可以分给斯坦利来做。但如果是在1940年年末（该时间可能更加准确）加入该公司，斯坦利则可能很快开始执笔，因为当时的西蒙和科比手忙脚乱，既要筹备《美国队长》和其他一些早期作品，又要编辑且监督初代霹雳火和海王纳摩的制作。

　　后来李自己承认，那两页的故事只是用来充数，使漫画书可以“达到邮局的页数标准，获得邮费上的优惠”。同时他也承认：“我并不介意从来没人花时间读它们。因为我出版过作品了，是一个职业作家了！”西蒙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在完成任务时的热情和勤奋。

　　在一张美国队长击倒一个男人的动态画面旁边，配着斯坦利第一次为西蒙和科比写的文章。这两页纯文本的故事夹在另外两个故事之间，一个是关于一个恶魔杀手躲在好莱坞逍遥法外的故事，另一个则是有关一个纳粹独裁巨人和另一个身着蝴蝶服的杀人凶手的故事。“这给了我一种庄重感。”李回忆说。虽然当时很多读者可能忽略了这篇文章，这个年轻人在后来的写作中呈现出的独特、大胆激昂的语言及诙谐的文字，已在这篇早期文章的节奏和风格中初露端倪。

　　反派卢·海恩斯非常邪恶，尽管我们无从知晓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才得到了“叛徒”的绰号。剧情是典型的李式风格，这个坏人对基地指挥官史蒂文斯上校咆哮道：“我要警告你，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的。记住我的话，你会为此付出代价！”在与坏人的肉搏战中，就在读者以为英雄可能难逃一死的紧要关头，美国队长给了他致命的一击。“没人能承受如此重创，”这位少年写道，“海恩斯立刻松开了手，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第二天，当上校问史蒂夫·罗杰斯头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时，罗杰斯说他睡得很沉，没听见任何吵闹声。史蒂文斯、罗杰斯和助手巴基一起开怀大笑起来。这个“叛徒”的故事当然尚未充分显露出斯坦利后来的自信和与读者之间的默契，但已经能表明他正在培养对观众的理解，他特有的风格和节奏也正在形成。

　　在《美国队长》第5卷（1941年8月）中，李完成了自己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漫画故事，这个题为“标题猎人，外国记者”的5页补白不是简单的文本，而是传统的漫画故事。报社记者杰瑞·亨特正在饱受战争摧残的伦敦寻找独家新闻。这位记者其实算不上什么超级英雄，但狡黠的他展现出了超强的力量，一身时髦的蓝色西装和红色领带让他看上去有点儿像美国队长。

　　最后，亨特成功阻止了纳粹分子窃取英美两国之间的海军货运路线图的计划，甚至在此过程中还炸毁了德国的一个军火库。在故事的结尾，亨特对美国大使说：“哦，天啊，这不算什么！另外，快瞧瞧我这篇一流的独家新闻。”青涩的语言和夸张的语气呈现出李已经开始显露的漫画风格。从亨特的行为举止和说话方式来看，他可能是蜘蛛侠彼得·帕克的雏形。鉴于它只是广受欢迎的《美国队长》漫画中的一个补白，这个故事只能算是得体的。但比起同一期上的《洞穴男孩图克》来说，真的要好太多了，这篇抄袭泰山的文章把洞穴人描述得很夸张。当时那期漫画有60多页，美国队长的文章占了三分之二，补白故事的作用是为了扩充页数，降低邮费。

　　李不满足于自己发表的第一篇超级英雄的文章。他能这么快从勤杂工变成编剧和编辑，主要是因为漫画的迅速流行导致及时漫画公司需要以有限的资源来满足市场需求。及时漫画公司的团队很小，这就迫使年仅十几岁的李也要开始创作内容，承担起新的角色。

　　李想成为作家的渴望、市场对内容的需求，以及紧张的出版进度，共同推动着这个年轻人创造出第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英雄角色。就在他的第一个超级英雄故事刊载于《美国队长》第5卷的同月，他还在《美国漫画》第1卷（1941年8月）中引入了杰克·弗罗斯特这一角色。

　　虽然这是李的首部个人作品，但杰克·弗罗斯特的故事充满了李特有的对话风格和激情。当“寒冷之王”在他“永恒的死一般寂静”的国度里发现一个垂死之人时，他发誓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他大声喊道：“死了！我听说世界各地犯罪猖獗，但现在它已蔓延到我的国土……我要报仇雪恨，杜绝更多类似的事情发生！”杰克·弗罗斯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反英雄的人物，他主动提供帮助却被纽约市的警察局长误会，探长还拿他寻开心。最终，杰克·弗罗斯特救下了陷入困境的少女，消灭了一群“孱弱的恶人”。故事的最后，弗罗斯特站在了警察的对立面，当警察试图逮捕他时，他说：“受到这样的待遇之后，我改主意了，既然不能一起共事，我就只能和你作对，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得小心点儿！”超级英雄既可以行善，也可以作恶，或者至少是一个矛盾体，这样的想法已经在李脑海中有了雏形。

　　鉴于李在《美国队长》系列中的写作经验，他用一个类似的起点来塑造另一个同样成功的角色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个角色就是他与画师杰克·宾德联合创造的“破坏者”。出现在《神秘漫画》第6卷（1941年10月）封面上的超级英雄是记者凯文·马洛，他因被指控为希特勒纳粹德国的间谍，而被关进了集中营（当时该词还没有和犹太人大屠杀联系在一起）。与美国队长产生联系发生在马洛被注射了一种超级血清后，他获得了超凡的力量，变成了以一个头骨作为标志的“破坏者”。同美国队长一样，这位超级英雄与纳粹作战，破坏了希特勒的残暴势力。

　　“破坏者”从未成为像美国队长那样家喻户晓的人物，但当这个角色在饱受战争摧残的欧洲与邪恶、可怕、被描绘成不人道和充满兽性的纳粹军队作战时，销量有所上升。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破坏者”穿上了血红色条纹的裤子，戴上了深红色的长手套。这身装束让“破坏者”看起来就像他所对抗的恶棍一样不人道。

　　从某些方面来看，漫画发展的初期可谓是一场人才争夺战。当西蒙和科比成为漫画界最热门的创意二人组时，他们发现自己同时受到了其他出版商的追捧。其他出版商开出的价码太诱人了，尤其是对总担心缺钱的科比来说。两人在及时漫画公司总部附近租了一间酒店房间，用作工作室，午饭时间和下班后都在那里做兼职。那时，整个漫画业似乎都依赖于这种暗箱操作，漫画作者们为了获得最好的价格，让一家（或多家）出版商相互竞争。大多数创作者只是按页计价，但是西蒙为自己和科比争取了更好的条件。

　　据西蒙说，当他和科比冒险离开办公室时，李经常跟着他们。有一次，当两人偷偷溜到酒店的工作室时，李追了上去。因为甩不掉李，他们只好让他进去。在那一刻，李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两人在为DC漫画公司创作漫画角色。西蒙说他接着就“让李答应保密”，尽管“我觉得在漫画界，发生的一切大家都知道……圈子里没秘密”。

　　西蒙已经感觉不妙，再加上漫画行业的同人常会因为一页收费多少、为哪个出版商工作而相互嫉妒，因此他们最终被及时漫画公司发现并解雇，也就不足为奇了。西蒙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在创作《美国队长》第10卷的时候，阿贝、戴夫、罗比等几个古德曼家族的公司职员挤进了办公室，与西蒙和科比对质。

　　“你们在给DC漫画公司干活，”阿贝指责两人，“你们对我们不忠，你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耻。”西蒙回忆道。

　　接着，阿贝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完成那期《美国队长》之后，他们就会被解雇。然而，古德曼家族里的一个准成员当时不在场，西蒙解释说：“斯坦不见了。”

　　虽然西蒙只是觉得被解雇“非常丢人”，但这件事却激怒了科比。科比把“枪口”对准了李，因为时机似乎太过巧合，而他与古德曼家族的关系又非常紧密。“科比一直觉得是斯坦向他舅舅告状说我们在帮DC漫画公司工作，”西蒙回忆道，“他从没放弃过这个念头，一生都在恨斯坦，一直恨到自己去世的那一天。”西蒙不愿像科比那样走极端，在后来的回忆录中，他对科比的暗示提出了质疑。

　　若科比果真从未摆脱被解雇的阴影，一生都恨着李，那这就又给这对后来彻底变革漫画的创意二人组之间的关系增添了一道波折。首先，他们必须一起处理（或埋葬）该事件。然后，在漫威的全盛时期，他们需要找到并肩作战的方法，年复一年，月复一月，不断推出一期又一期漫画。后来，他们为到底是谁在著名的漫威超级英雄的创造中起了更重要的作用而起了争执，可谓旧恨未了，又添新仇。

　　李对这一事件的回忆则全然不同。他记得古德曼发现西蒙和科比在给竞争对手DC漫画公司做兼职后，亲自把他们扫地出门了。李说：“万万没想到，乔和科比竟然离开了及时漫画公司！听说理由是他们在给DC漫画公司做兼职。”他接着说：“事实上，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离开。只知道，突然之间我就开始负责漫画了。”早前，李称“1941年乔和科比离开及时漫画公司”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他还把这归结为“运气”，并认为“似乎生活中绝大多数事情靠的都是运气”。

　　西蒙和科比的突然离职是李职业生涯中的又一个谜。要是他果真把导师出卖给他的舅舅或其他职员，那手段也确实是太卑劣了。但若干年前穷困潦倒的生活依旧历历在目，这可能是他背叛的动机。或者也可能如西蒙所说，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即马丁·古德曼不得不接受挑战。古德曼并没有忍受不忠，科比和西蒙团队一手打造的销量爆款《美国队长》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也许古德曼决意让李或其他创意团队接手《美国队长》，从而将损失降至最低。

　　光靠主观臆测的话，有可能会出现各种观点。不过证据表明，事实上各方都存在严重的欺骗行为。一方面，古德曼和他的会计师们当时正在剥削这个艺术团队，通过少报销量来减少他们应得的利润份额。另一方面，西蒙和科比偷偷用及时漫画公司的资源为DC漫画公司和其他出版商工作。他们打算加入DC漫画公司，与DC漫画公司秘密协商了总共500美元的周薪，但因为他们想找到过渡方案，并继续同时从这两家公司赚钱，所以还依旧领着及时漫画公司发的薪水。

　　即使是像李这样想象力丰富的少年，也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接管了整个漫画部门。除了年纪小，他最大的劣势就是完全没有管理经验。好在这个部门规模很小，基本只有李一个人。古德曼似乎既不担心这个部门的发展，也不打算管得太细。画师阿尔·阿维森和西德·肖尔斯负责继续画美国队长，而李则接手了写作的工作。

　　不过，《美国队长》的成功确实给李的继续创作带来了额外的压力。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一切，出版日程不等人。西蒙和科比二人是在创作《美国队长》第10卷时被炒鱿鱼的，而漫画的封面日期是1942年1月，所以他们离开及时漫画公司的时间应该是在深秋。

　　在被推到一个计划之外的领导岗位上以后，李做了一件极聪明的事，就是模仿科比和西蒙。他在各种各样的项目上埋头苦干，几乎一刻也没停过。他回忆道：“我要负责所有的故事，不是自己写，就是花钱雇别人写。”他的工作范围也扩大了。“工作的时候，我既是编辑也是美术总监，因为你不可能只编辑故事，而不去管绘画是不是恰当、能否提高故事的质量……故事也要能增强美术效果。两者必须相辅相成。”当比他年长、经验更丰富的两位导师离开公司去了DC漫画公司之后，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突然之间就成了主笔、总编和美术总监。所有的部分必须结合在一起，他的工作重点就是管理整个流程。

　　这位少年编辑必须拿出成果。他没有给读者营造一种他在唱独角戏的感觉，而是用了一些极易被看穿的笔名，比如，斯坦·马丁、尼尔·纳特斯，还有其他在真名的基础上稍加改动的名字。及时漫画公司上色部门的经理斯坦·戈德堡说，李是当时“唯一的编辑”。戈德堡记得，他有一位名叫阿尔·苏尔曼的助理，但工作并不多，还有两位女行政助理。美术方面，李要和自由职业者一起完成科比未尽的事宜。幸运的是，他身边有不少才华横溢的画师和编剧，包括画师亚历克斯·尚伯格、伯戈斯和埃弗雷特，他们参与了及时漫画公司很多流行漫画的创作。

　　在写作的巨大压力下，这个少年的产出比谁都多，而且写得也更快——几乎是科比的翻版。但他的作品在质量上存有争议。

　　“李早期的漫画作品几乎没什么开创性，”漫画编剧兼历史学家阿里·卡普兰解释说，“他在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超级英雄漫画和其他人都差不多，在马丁·古德曼的监督下，几乎没什么创新和塑造复杂人物的空间。”但画师戴夫·甘茨却惊呼道：“我那时觉得他就是漫画界的奥森·威尔斯！”

　　古德曼可能只是想在他找到合适人选之前让这个孩子临时替代一下，但是李抓住机会证明了他能胜任这项工作。而且恰巧李真的是唯一有能力管理这个部门的人。“我觉得他肯定是想找一个成年人，”李回忆道，“但很显然，他的这个想法持续时间不长，并最终放弃了寻找。”这位十几岁的编辑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叫“及时漫画先生”。于是李开始打磨自己的写作技巧，担任主笔，编辑自由职业者的作品，还监督绘画。随着工作职能的逐渐完善，他慢慢成长到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了。 商界男神书系（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