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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反了
余慕站在阿南的面前,迟迟不肯走。
阿南瞧了他一眼:“怎么了?”余慕吭哧道:“南姐,您……您会为难郭姑娘吗?”
阿南轻轻叹口气。记得前几天宫里头传来圣上宿在清梦堂的消息时,正是凤鸾殿用早膳的时辰。余慕低着头,手中的汤匙搅动着,然而,面前那晚汤,直到起他身去学堂时,还是满的。
少年人的第一次情动,没有那么容易被碾灭。余慕啊,对郭清野的上心,比他自己表现出来的还要多。
阿南道:“阿慕,你可知,药王诞辰斋宴上,皇子中毒,与她有关。华乐的事,也与她有关。”
有微微的萤火停在窗边,宛如星辰跌入人间细细碎碎的剪影。
余慕道:“南姐,可……可有证据……真的是她做的吗?”阿南起身:“若是姐姐有证据,便直接跟圣上讲了,也不必闯入宗圣殿,与圣上持剑相对。姐姐怕的是,没有证据,贸然提出,不足以让人信服,还会被藏在暗中之人反咬一口。今夜,姐姐为何让你配合贺谏将她带出宫去见一个人。因为只有她见了那个人,才有主动招供的可能。所谓的证据,只能让她自己拿出来。”
余慕有些伤感:“南姐,纵便……真是她做的,她终究是被人利用,希望南姐能留她一命。”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向身为皇后的长姐提出要求。纵便他知道,郭姑娘与他并非一路人。纵便他知道,她的家在乡野,她是土匪的女儿。纵便他知道,他对着杏花吟诵着“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而郭姑娘只知杏花村的酒。
但他仍记得她站在狼身旁的飒爽英姿,记得她站在杏花下俏丽的面庞,记得她毫无心机的笑容,记得她拍着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叫他“书生”。
阿南朝弟弟点了个头。其实,郭清野余下的路是否平安,全看她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若她坚决不肯揭发藏在暗中之人,便是阿南想保,也保不了她。
京郊佛堂内,郭清野睁开眼。昏暗的灯光下,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尊高大的佛像旁。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爹——”那身影忙奔到她身边,大喜道:“小野,你醒了!”
真的是爹爹!她突然咧嘴大哭起来:“爹,原来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怪不得能见到您。我记得我正跟书生拉扯呢,不知怎么的,就昏过去了。难道书生害了我的命?呜呜呜……”
她又笑起来:“不过,我虽然莫名其妙就死了,但我又能跟您一块儿了,也不算是个坏事。”
“砰!”郭成敲了女儿一记爆栗子,“傻丫头,什么死不死的!爹还活着呢!你也还活着!咱爷俩儿都好好儿的!”
郭清野连忙上面摸了摸爹的大胡子,又窝到爹的怀里蹭了蹭……嗯,爹是有温度的,爹不是鬼。
“爹!”郭清野欢喜地跳起来,转而,一记“郭家拳”打了过去。郭成连忙接招。
父女俩别开生面、虎虎生风地在佛堂里打了一架。至此,郭清野才算是真的相信,爹爹还活着。
“爹,你这几个月去哪儿了?外头的人都说你被人害死了。我当了真!”
郭成捋须道:“的确有人想害我,可就在他们下手前,另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从大理寺的牢房救出来了。若晚了一步,大约,我真的稀里糊涂死在大理寺的牢房了。”
“爹,是胡谟对不对?”郭清野一脸的笃定。没想到郭成摇摇头,道:“小野,绝对不是胡将军,我与胡将军虽然只有数面之交,却是真心佩服他的为人。你爹我虽然没什么墨水,斗大的字只识得一个,但行走江湖一辈子,又在郭家堡头把交椅上坐了这么些年,自问识人还是很准的。”
郭清野挠了挠头:“可二叔三叔说,两年前,咱们郭家堡的确给胡将军送了许多钱财,才让他撤兵的……二叔三叔还说,胡谟多次派人为难郭家堡……”
郭成那双狭长的眼眯了起来:“小野,吴良和阙谋真的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二叔三叔跟我说,爹爹下葬的时候,胡谟还趁火打劫。三叔还说,咱们得想办法替您报仇,杀了胡谟,还有,扳倒那些帮着胡家的势力。”
郭成道:“果然。我的猜测是对的。吴良和阙谋,起了异心了……”
“什么?”郭清野睁大双眼。
这时,贺谏从外面走进来,他拿出一封信函,慢悠悠道:“郭老大,这是小锄头写给你的信。现时,郭家堡已经变天了。吴良和阙谋各自占山为王,争权夺势。郭家堡中乌烟瘴气,那些忠心维护你的人,皆受到了打压……”
郭成接过信函。
小锄头是从前郭成身边的跑腿。他知道老大不识字,但凡传递消息,都是用画画的形式表达,当中,有很多只有他和老大才懂的暗语。
郭成看了,知道贺谏所言非虚。他骂道:“他娘的!老子得回去清理门户!”
郭清野看着爹生气,也跟着怒了起来,两人快步往门外走去。
贺谏道:“且慢——”父女俩回头看着他。贺谏拱了拱手,道:“郭老大乃江湖性情中人,一定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何况,令千金在宫中做下的错事,总要有个交代——”
郭成看了看郭清野,他不知道女儿在这几个月做下了怎样的事,怎么会进了皇宫?
郭清野在父亲的注视下,一五一十地交待了首尾。如何故意亲近圣上,如何利用青杏伪造圣上临幸,如何在斋宴上给成诜和红桃下毒,如何蒙蔽华乐,钱如碧是如何安排人帮自己的……
郭成越听,面色越沉。他又敲了女儿一记:“你呀,说你是个傻丫头,还真是个傻丫头。你被人当了刀使了!你还听吴良的话,要借刀杀人呢!自己成了刀,伤了无辜的人!”
转而,他向贺谏抱拳道:“阁下放心,我郭成虽是绿林出身,但敢作敢当。犬女之事,由我一力承担。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贺谏颔首回礼,道:“恐怕还需郭姑娘的配合——”
佛堂的烛光暗暗的。
郭清野想了想,坚定地点了个头。
凤鸾殿内。
阿南听了贺谏的禀报,得知郭清野并没有真的被成灏临幸,心里头莫名松了口气。不是为自己,倒是为自己那情窦初开的弟弟。
亥时。清梦堂门外几个小宫人在担忧着为何郭姑娘还未回来。
聆儿走了过来。小宫人连忙行礼:“聆掌事好。”聆儿道:“皇后娘娘那儿要给华乐公主做针线,缺个人,听说清梦堂有个叫青杏的,甚是伶俐,把她叫出来。”
须臾,一个长眉细眼的小宫女出现在聆儿面前。聆儿打量了她一眼:“跟我走吧。”
小宫人犹豫了一番,还是跟在了聆儿身后。
清梦堂另外几个小宫人道:“聆掌事,郭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来,别是有什么事吧?”聆儿道:“郭姑娘贪玩,在宫里多逛逛也是有的,慌什么?”那几个小宫人便不再说什么。
聆儿走后,其中一名小宫人鬼鬼祟祟地往鸣翠馆跑,见着来兮后,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
来兮听了,面色有些慌张。打发走小宫人,她想进殿向钱如碧禀报,走到门外,步子停下了。
她害怕。害怕主子骂她不得力,事情出了岔子。
正想着,钱如碧走出来,看她这副有如丢了魂的样子,便道:“来兮,你怎么了?”来兮猛地摇头:“没什么,主子,没什么。”
钱如碧皱眉,意味深长道:“我知道,近来事情繁多,你出了不少力。可你也要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既上了船,便一门心思随着我往前走就是。毕竟,你的家人,三个月前,我便将他们都接来了上京,照顾得好好的……”
她笑得又冷又阴。话里话外,提醒着来兮。
来兮俯身道:“是。主子。奴婢心里都明白。”她就如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待服侍钱如碧歇下,来兮思忖一番,出门,想找个由头,去凤鸾殿打探打探消息。到了御湖边,忽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她刚想开口叫,嘴便被堵上。待她被放出来时,是在一间密室里。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来兮喊道。
那身影转过来。来兮看清她的脸,是聆儿。聆儿看着她:“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你的主子疯了,你难道陪着她疯不成?呵。她想得太简单,以为能把朝廷、把这宫中的人,尽皆玩弄在鼓掌之间吗?实话告诉你,皇后娘娘早已洞悉她的所作所为。圣上明白真相,只是早晚的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继续下去,后果是什么。内廷监有一种酷刑,叫作练缢,你不想尝试吧?”
聆儿说着,来兮低下头。
聆儿笑道:“你并不是瞎了眼。你只是没得选。对吗?”
来兮骂道:“你休想蛊惑我!”
聆儿拍拍手,小内侍推上来几个绑着的人。
来兮惊诧地看着他们,张开口,喊出声来:“爹!娘!弟弟!”
阿南坐在榻上,翻着书卷,正是那本《淮南子》。
清净恬愉,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其自养不勃,知事之制,其举错不惑。
钱如碧用什么手段来搅浑水,那便将她的手段统统都还给她。
这时,小舟过来宣圣上口谕,请皇后娘娘去乾坤殿一趟。
阿南起身。
从雨中对峙到现在,两天了,她还没见到他。夫妻之间,伤了颜面,就像那粗陶盏裂开了口,水哗哗地淌下。
走到乾坤殿门口,阿南便听见成灏与几位大臣在议政。
她静静地等大臣们禀完事,方走进去。
成灏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听到阿南的脚步声,他轻声道:“是皇后来了吧。”
阿南应了一声:“嗯。”“孤非常疲倦。”成灏道。
阿南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成灏道:“战马的瘟疫好了许多了。”
阿南道:“臣妾听说了。这是好事。恭喜圣上。”
“有个秘密,孤想来想去,得告诉你——”
“圣上您说,臣妾在这儿。”
“此次天降瘟疫,孤困惑得很。自孤亲政以来,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三治黄河,巴蜀修堤。收服百越,助二姐平定漠北内患。桩桩件件,孤都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母后当年的还政。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让苍天不满,降下瘟疫?”成灏说着。
阿南沉默地听。
“端午那日,你在宗圣殿与孤对峙后,孤便打消了祭天的念头。孤想着,谅儿出生那年,宫中的牡丹全开了,太常曾经说过,他是吉祥之子。如若,悄悄立他为太子,是否能挡过瘟疫之祸。结果……刚写下诏书,藏于玉玺之侧,便听闻,瘟疫忽而有消退之势……皇后,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圣上——”
阿南突然跪在地上:“此等大事,臣妾深宫妇人,本不该听。臣妾想问您,有几人知道此事?”
成灏道:“只有你与孤二人知晓。”
阿南在心内松了口气。
更鼓响,子时了。在寂静的夜里,一声“战报——”格外刺耳。
一名兵丁从宫门口快跑着奔来,跪在殿外求见。成灏知是紧急军情,忙命他进来。
那兵丁举起战报,高声道:“圣上,大事不好了,西南都督府八百里急奏,胡谟随着那长矛军,反了!”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