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夜来南风起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九十章
烧纸
东偏殿里,余慕站在窗边捧着《北齐书》在读:“社客宿将多谋,诸城各自保,固壁清野……”他的眼睛随着郭清野的身影挪动着,手中的书拿倒了而不自知。
郭清野走到庭院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肉肉太大了,比她自个儿还重,虽说她在山中长大,自小习武,比寻常女子气力大,但抱着肉肉走路,仍是有些吃力。
余慕想上前去帮她一把。但想着前几日南姐同他说的话,又有些犹豫。他与郭清野之间,此时只隔了几丈远,但好像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那鸿沟的两岸,有身份的禁锢,有宫中的风云,更有南姐对他的嘱咐与期盼。
成灏挥了挥手,小舟忙喊了几个人,走上前去:“郭姑娘,奴才们帮您吧。”郭清野红着眼大喊一声:“都不许碰肉肉!”小舟等人被这声嘶吼震了震,后退了几步。
郭清野艰难地抱着肉肉,一步一步地往清梦堂走去。
阿南唤了一声:“阿慕——”余慕回过神来,行至正殿,向成灏、阿南行过礼,方问道:“南姐唤臣弟何事?”
“你带华乐下去吧。好生抚慰她。顺便,帮她捋一下,这几日有没有在凤鸾殿发现可疑的人、可疑的事。另则,看看圣上赏给她的弹弓刀,刀片有没有少。”阿南不紧不慢地吩咐着。
余慕答了声“是”,便牵着华乐退下了。
待屋子里只剩成灏与阿南时,成灏说道:“皇后莫要怪孤,孤自幼年时,见大皇姐之娇纵蛮横,唯恐日后铣儿也变成那样。”
先帝成筠河宠爱长女成烯,不惜以九州之首“冀”为其封号,周岁之时,便食邑千户。“来日阿囡出嫁,孤必以富庶之地赠之”,先帝的这句话满朝皆知。后来,养成了翼公主妄自尊大、目中无人、欺凌幼妹的性格。
阿南柔声道:“圣上,咱们的铣儿不会那样。”成灏叹口气:“小郭是个可怜的姑娘,父亲横死,她成了孤儿,现时,那匹狼也死在宫中了。哎,孤自第一次在大理寺门口见到她,她便与那狼形影不离……”
阿南思量一番,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说道:“圣上,您有没有想过,郭成没死,会如何?”
“没死?”成灏的眉头皱起来。
“若郭成没死,那背后行事之人其心可诛。将大理寺、将孤,戏弄于股掌之间?”须臾,成灏道:“那大理寺卿赵惟是何等样的人?朝中文武,皆叫他赵阎王。在赵阎王的眼皮子底下,是不可能会出现这等偷梁换柱之事的。孤量那些人,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本事。皇后,你多心了。”
阿南不再说什么。肚子里写了好几日的腹稿,又一次束之高阁。
成灏道:“经过胡谟与郭成的这场闹剧,孤留心起一个人来。”
“谁?”
“兵部侍郎魏雍。从顺康十七年始,他便屡屡弹劾胡谟。胡谟晚半月还朝,他跟孤进谏说,胡将军或有居功自傲之意。此番,胡谟出了这等事,难保其中没有他的手笔。”
阿南道:“魏雍一直在上京,胡将军除了驻守云贵,便是为圣上出征边关,两人无有仇怨。若魏雍当真卷入此事,只有一个原因,嫉恨。”
成灏道:“胡将军是孤亲政以来大力提拔的将领,最信赖之封疆大吏,屡屡立功,又纳了胡宛迟入宫为一品皇妃。朝中武将军心里头妒忌,也在情理之中。但出手陷害他,实非君子所为。”
“还有一点,圣上需要思虑,为何从前他们没对胡将军动手,而选择今年呢?除了郭家父女送上门的意外契机,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阿南道。
成灏点了点,深以为然。
小舟进来回禀,琼州有奏折来报,当地所修的水利出了意外事故,堤坝崩塌,死伤不少工匠。成灏连忙起身,往乾坤殿走去,又命小舟急召工部的一众大臣进宫。
原本,成灏是派刘存去琼州负责水利事宜的。刘存在这方面是极具经验的栋梁之材。可惜,刘存被严钰所害。想到此处,成灏对后宫的争斗愈发厌恶。愚蠢的妇人们永远都弄不明白,有天下,才有皇家,才有这巍峨的宫廷,没有什么是比民生大事更重要的。
“好在,处死严钰后,后宫中这一向风平浪静。”成灏想着。
可是,过于风平浪静,便是暴风雨来临前不一般的节奏了。
清梦堂。
郭清野守着肉肉的尸体,不吃、不喝、不合眼,整个人就像是魂游天外一般。
翌日晌午,小舟去清梦堂传成灏的旨意:宫中西南角的鹿苑,是个幽静的所在。若她愿意,可在那里立个“狼冢”,将肉肉葬在那儿。
郭清野想了很久,同意了。她在头上戴了几朵雪白的杏花,宛如,为肉肉治丧一般。
深夜,夜风吹着凤鸾殿的松柏。虽说松柏四季常青,但春日的松柏到底与冬日的不同。冬日里,是苍绿。春日里,则是碧绿。自二月下旬以来,满庭院的松柏皆有新芽发出,新芽亮翠如玉,生机勃勃。
阿南在灯下梳头,余慕进来,回禀道:“南姐,华乐弹弓刀的刀片,确实少了一片。臣弟觉得,是凤鸾殿中的奴仆所为。只有内贼偷窃,才无声无息。”
阿南眼前浮现那个叫作“小匣”的太行籍洗砚内侍。
是了。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可余慕道:“臣弟问过那些宫人,肉肉出事那几个时辰,小匣被柏枝打发去宛欣院送酥酪了。臣弟从宛妃娘娘口中证实,确是如此。所以,射杀肉肉的,不可能是他。”
一发致命,当然不会是他。一个干杂活儿的小内侍,焉能有这么好的本事?
阿南已经感受到,在背后坐镇指挥的,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行事之严谨,胜严钰百倍。
小匣不会在凤鸾殿露马脚,不会那么容易被擒获。
阿南听着庭院里风吹松柏的声音,淡淡道:“幸有西风易凭仗,夜深偷送好声来。阿慕,你听,这声音甚美。”
余慕道:“南姐,怕是郭姑娘现在恨极了华乐,恨极了您。您说,她会不会豁出去,在圣上那里邀宠,从此,在这后宫中,与您作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姐姐心中有成算。阿慕你莫要操心此事了。平日里,带着华乐好生念书,便是极好。”阿南浅浅地笑了笑。
余慕俯身,道了声:“是。”顺康十九年的春闱临近了,他默默地筹备着。他想凭着自己的努力,一鸣惊人,让成灏对他青眼相看。让世人知道,他的身份不只是皇后的弟弟。
夜,静悄悄。阿南又想起郭清野出宫那日,西宫门的侍卫头目马辛。
她翻过马辛的履历,他是顺康九年武举出身,仕途一直不如意,到现在,年近四十,只是一个把守西宫门的小头目,连御前三等侍卫都没混上。
阿南忽然发现,此次卷入事中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不管是马辛,还是小匣,都是宫中不得意的人。他们看似八竿子都打不着,但却交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这样的小人物,还有多少呢?
阿南曾在《淮南子·人间训》中看到过一句话:千里之堤,以蝼螘之穴漏。百寻之屋,以突隙之烟焚。
许多时候,越是小人物,越是不起眼,越能让人们放松警惕。可蝼蚁能溃千里之堤,小人物的力量,不容小觑。
那背后的布局之人,必不简单,胸有丘壑,腹有诗书,且冷静而绵密,擅于捕捉所有的微小罅隙。
阿南在榻上睡不着,索性起身,往殿外走着。忽见庭角一棵松柏下,有人在修剪枝条。她看了看,是聆儿。
阿南问道:“你深夜在这儿做甚呢?”聆儿道:“娘娘怎么没歇息?奴婢是看这满庭院的松柏都长得好好的,唯独这一棵,蔫蔫的。奴婢怕娘娘瞧见了,心疼,便想着,夜里来修剪修剪。谁知,还是被娘娘瞧见了。”
阿南打量那棵树。
确实。它长得不如其他同伴,有些枝叶,枯萎了。
阿南知道,松柏春季枯死,乃不祥之兆。聆儿身为凤鸾殿的掌事宫女,怕外人窥之,妄议中宫,便深夜修剪。
她笑道:“聆儿有心了。做完早些去歇息吧。”
“是。”聆儿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娘娘,您说,那郭姑娘会不会自此一门心思地迷惑圣上,跟咱们凤鸾殿作对?毕竟,那狼死在咱们凤鸾殿……”
聆儿跟余慕有着同样的担忧。也许,现在宫中的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阿南摆摆手,示意聆儿莫要再说下去。
更鼓敲了两声。亥时了。她仰头,看月色甚好,便对聆儿说:“今晚无有睡意,陪本宫走走吧。”
聆儿道了声“是”,放下花剪,擦了擦手,跟在主子身后,走出了凤鸾殿。
主仆二人,走到御湖边,阿南的长袍在草地上染了一层霜露。
忽的,聆儿道:“娘娘,您看,这地上是什么?”阿南俯身,见聆儿手中拿着的,是一片烧了一半的纸钱。那纸钱上,混着御湖边湿润的土壤,看上去,非常的诡异。
“有人悄悄在这里烧过纸钱。”聆儿道。
为何要在御湖边烧纸钱?
在南方有个传说,水可通幽冥。
北方的人,是不会在水边烧纸的。阿南自三岁起,便到上京。她知道,北方的人,会在路口烧纸钱,北方的传说里,路口是鬼魂往来的地方。
烧纸的人,定是来自南方。那么,这纸钱是为谁烧的呢?
阿南细细看了看那纸钱上的经文。她断定,烧纸的人是在祭奠新丧之人。
何人新丧?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临近。阿南示意聆儿不要出声。她们恰好站在一棵花树背后,来人必是瞧不见她们的。
阿南透过树影,看那来人——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