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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夫君
阿南手中的剪刀停住。她才发现自己握得那么紧,紧到将她的手掌勒得生疼。
她转头,成灏已经睁开了眼,起身坐了起来。他虽然面色犹然有些苍白,但看起来并不像生病的样子。
成灏扶着额:“漠北的事情烦心,前朝那些先时支持扶植吉日格勒的大臣们又跟孤闹着,战事胶着,二皇姐不肯归宁,孤时刻挂念着她的安稳……孤已经三天没能合上眼了,精神甚为疲乏,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皇后,你来闹什么?”
阿南恍恍惚惚地走到床边,看着成灏,怔怔地问:“你……你没事?太……太好了。”
她笑中带泪。旋即,意识到剪刀仍然握在手中,她还在保持着行凶的姿势。手一松,剪刀掉到地上。
成灏皱眉:“孤能有什么事?”阿南道:“那会子,有个小内侍来凤鸾殿,说……说圣上您昏倒了……”
成灏招招手,严芳仪连忙递上一块热帕子,他擦了擦脸道:“那会子是踉跄了几步,还好阿湄这里有让人安神的曲子,还有她调制的熏香,孤紧绷了几日的神经松缓了不少,得以安睡。怎么?皇后的耳报神那么灵吗?孤这里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皇后便知道了?”
他显然误会了阿南的意思。他以为她着人时刻在监视着他。
阿南怔了怔:“臣妾只是听说圣上昏倒在蒹葭院,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便想来瞧瞧……”
这时,站在一旁的严芳仪轻声说道:“难道皇后娘娘通杏林之术吗?”
成灏听了这句,眉头皱得越发深了。“皇后你又不是医官,纵便是孤真的抱恙在蒹葭院,你这样气势汹汹地来瞧什么?一来就手持凶器,你这是来瞧孤呢,还是特意来问责?”
严芳仪拿帕子掩了掩嘴,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柔柔弱弱地蜷缩着,不再言语。
阿南道:“臣妾没有多想,臣妾心念圣上。刚刚看到您躺在榻上,脑子……脑子便乱了……”
她伸手指了指严芳仪:“古来皆说,红颜祸水。臣妾担心她……”成灏打断她:“皇后慎言。内行不修之主,方有祸水的红颜。难道孤在你眼里,内行不修吗?”
他的话语里已有许多的不悦。他那种对严芳仪迫不及待地维护,让阿南觉得讽刺。一根针刺着她,她便想用力将它拔出来,可是,一不留神,用力便用过了头。
阿南站在榻边,看着成灏,烛光照着她清瘦的身影,她突然笑了笑:“刚刚臣妾进来的时候,听见严妹妹唱着《红梅倚月》。曲子倒是从前的曲子,人却不是从前的人了。或许圣上朦胧之间,会把今夕当昨夕。您如今对蒹葭院如此另眼相看,臣妾却也知道为何。可到底,东施不是西施。圣上您亦不是当初在红梅树下神魂颠倒的少年。您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执梦不醒?”
她的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成灏身上。他猛地起身,“啪”的一巴掌打在阿南的脸上:“放肆!”那声音在内殿颤了颤。
石火风烛,消散殆尽。
他叫过她“南姐”。小时候斗蟋蟀赢过他的南姐。在他迷茫的时候,为他出谋划策的南姐。那个用尽一切办法和他站在一起,肯与所有人为敌的南姐。那个他只需挑挑眉,便知他要做什么的南姐。那个世上最懂他,懂得他的明朗、亦懂得他的阴郁的南姐。
他第一次打了她。
阿南俯身,淡淡说了声:“臣妾失言,罪该万死。”仿佛刚才那一巴掌是天经地义,她理应承受,没什么可怨。
她看着成灏的眼睛,眉眼里涌动着风起云飞的悲伤。她素来知好歹,她是中宫啊。
严芳仪温柔地上前抚了抚成灏的胸口:“圣上您别气着了身子,皇后娘娘定然是无心之失,臣妾续上香,您再睡会儿。您的身子,不是自个儿的,是天下臣民的,亦是皇后娘娘和后宫众姊妹的。您一定要保重。”
成灏沉默,看了看阿南。他想说什么,可似乎寻不到合适的词汇。越斟酌,越觉得烦躁。他是君王,他所有的暴躁似乎都有一个明明白白的归处。他低下头,摆摆手:“皇后既是来看孤的,现在人已看了,孤无恙,你下去吧。”
阿南跪安道:“臣妾告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蒹葭院。门口方才挨打的那小宫人瞧着她。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打人的变成了被打的。
聆儿用袖口抹了把眼泪,她听见了方才殿内的声音。她扶着阿南:“娘娘,咱们回宫吧。”
殿内。成灏再度躺下来的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熏香、曲声依旧。他却翻来覆去,心内涌上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歉疚。不过是打了皇后一巴掌,为什么自己会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哎,他与她是一起历经风雨与华灯的人啊。他想着,要不要去与她说几句话呢?不拘说什么都好,起码让她知道,他悔了。
严芳仪走到他身边,轻轻地为他按着颞颥,道:“圣上,您是不是恼了?”成灏脱口而出道:“恼什么,不许胡说。”
严芳仪笑:“臣妾跟您说笑呢。臣妾知道,您不会恼。臣妾从前在娘家的时候,没少见父亲母亲吵吵闹闹,特别是年节里府中事务繁杂的时候。可父亲母亲还是恩爱了一辈子。母亲曾跟臣妾说,真心相爱的夫妻,不论发生什么龃龉,都是能理解对方的。”
成灏道:“哦?严卿如此刚正不阿之人,在府中也会同夫人发生龃龉吗?”
严芳仪笑:“当然。舌头与牙齿那么亲,还会碰着呢。有一回啊,母亲回了娘家,请了舅舅做主。您猜舅舅怎么说?”
“怎么说?”
“舅舅让母亲赶紧回去,出嫁从夫,以夫为天,丈夫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句话让成灏想去凤鸾殿和软一番的念头慢慢地淡了。
是啊,以夫为天。他不仅是她的夫,还是她的君。她该想明白自己的说话态度。那样刚硬讽刺的口气,如何能容。再者说,他如此勤政,唯有一点点角落去做一个关于红梅的梦,她还要残忍地扎破这个梦吗?
他吩咐严芳仪道:“继续唱吧。”
严芳仪换了首曲子。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她曾看过上京市井上流传的一本风物志《清梦成欢》,作者便是那传言中当今圣上的心爱之人沈清欢。《清梦成欢》里,有一页,描述的是江南的美景,角落里附着一句:水风空落眼前花。
她想,这一定是沈清欢喜爱的诗词。
果然。成灏听着听着,又睡着了。
内殿的香袅袅燃着。严芳仪左手轻轻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什么时候,能等来一个皇子呢?虽圣上如今时时流连蒹葭院,但到底,皇子才是真正通往荣宠的锦绣之途。
舅舅托和尚算过,自个儿有凤命。不做个皇后,简直对不住这一路的九死一生……
凤鸾殿。阿南一脚迈进去,便好似支撑了许久的一口气坍塌了。她终于不用笑得那么淡然。她疾步行至软榻边,歪了下去。
余慕牵着华乐从尚书房下学回来。自华乐去年满了三岁,成灏便让她与余慕一起去尚书房读书。他们俩很少见阿南有这样颓丧的时刻,连忙走到软榻边。
“南姐——”
“母后——”
阿南摸了摸余慕的脸,又摸了摸华乐的脸:“铣儿,今日跟小舅舅在尚书房学了什么?”
华乐歪头道:“母后,尚书房先生讲的东西枯燥无趣,不过是碌鬼之流喜爱的东西。小舅舅私下里给儿臣讲的书才有趣呢。”
“什么书?”
“沈先生的《枕中记》。里面有一句特别有趣。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