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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负气
见她如此淡然,林观心里头倒暗暗纳罕。她越是如此,林观越不敢怠慢。这女子不像是久陷囹圄之人。
想着想着,林观的背往下弯了弯:“严娘娘,您慢着走,天黑,当心路上有石子儿。”说着,林观又呵斥着两个提着灯笼的内侍:“还不给严娘娘照着路呢!”在宫里办事几十年了,林观那双眼里攒满了世故与油滑。他知道,起落并非定数。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形势,他都明白,给自己留条后路。
严贵嫔看了一眼林观,将头上的簪花紧了紧,道:“林掌事多虑了。宫里的路,本宫走熟了,看得清。纵有石子,也能绕过去。不会绊倒的。”“那就好,那就好。”林观低着头,笑了笑。
严贵嫔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桌案上那盏没有喝完的淮南茶。这茶还是当日刘清漪送给她的,是刘存从任上送来的。那时的刘清漪总是拿捏着她,时时不忘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提醒她的过去。
如果不是刘家父女一步步逼近,逼得她退无可退,她会选择如此做吗?原本,她还想日后指望刘家,在谅儿夺嫡的路上出出力。可是他们居然想夺走谅儿,还从淮河边接来了王妈妈作为威胁她的手段,她不得不兵行险着,先发制人。每一步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残酷而小心。
内廷监的牢房,黑乎乎的。严贵嫔从从容容地走进去,坐了下来。
“娘娘!娘娘!”
她听到有人在焦灼地唤她,是乐芳仪。
严贵嫔瞧了她一眼。她哭哭啼啼地扒着铁槛:“娘娘,怎么您也来了此处?妾身不知是怎么回事?白日里一切都还好好的……”
严贵嫔并不吭声。乐芳仪继续道:“您那日跟妾身说,让妾身去办。妾身就去办了。妾身都是听您的命啊,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那苗女居然没死!您说,她是不是早有防备!她是不是等着坑咱们呢……”
“乐芳仪在说什么?”严贵嫔打断她,满眼的茫然。
“娘娘,您吩咐臣妾的事,您都忘了吗?”
“乐芳仪此话好生奇怪。本宫何曾吩咐你做了什么事?”
乐芳仪突然明白了,这个姓严的,是打算将一切都赖得干干净净了。
“娘娘,您不能过河拆桥。”
乐芳仪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想,悲哀地发现,刘存父女,是饶更衣害的。而饶更衣,是她自己害的。姓严的确实自始至终身处事外,两手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乐芳仪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多么可怕,心机如此深沉,把她们几个耍得团团转。
乐芳仪曾觉得自己因姓严的得了利。现在,她懂了,她不过是姓严的手中一枚陀螺。什么时候开始转,怎么转,往哪儿转,都是姓严的把控好的。可笑的是,她还自以为自己很机灵,除去饶更衣就万事大吉,从此恩宠无忧。
严贵嫔转过头,如打坐一般,在黑夜里静默。她的沉默仿佛是无声的挑衅,乐芳仪越发觉得自己遭到了戏弄,哭喊起来:“我要去圣上跟前儿揭发你!我要去皇后那里说清楚!你!你!你这个蛇蝎妇人!”
严贵嫔冷冷地笑笑:“你不是已经揭发了吗?若你什么都没说,本宫怎么会被林观请到此处?本宫堂堂贵嫔,一宫主位。父亲乃两广总督,朝廷二品大员。且,本宫为圣上诞下四皇子,绵延皇家子嗣,功在社稷。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泼下脏水的?本宫不怕查。朗朗乾坤,本宫相信圣上会给本宫一个清白。”
严贵嫔闭上眼:“届时,所有人都会明白,没有证据,你的揭发并不是揭发,而是诬告。”
乐芳仪瘫坐下来。是啊,她有什么证据呢?什么证据都没有。孽是她与饶更衣的。
“本宫劝你老老实实认下你的罪名,莫如疯狗一般,做无谓的攀咬。”
乐芳仪的手拼命地往前伸,若不是有铁槛拦着,她恨不得将这个贱人撕得粉碎。
这一夜,乐芳仪一夜未眠,严贵嫔倒睡得安稳。
饶更衣死的第三日,江州传来快报,刑部的人在河堤处发现了御林军侍卫周标的尸首。这引起了江州府衙的轰动。
早先,刘存死亡的驿站里,发现李虎和周标的腰牌,导致他们怀疑刘存是御林军的人杀的。可现在凶手也死了,事情就值得玩味了。
周标死状可怖,仵作断定是中了毒。至于是什么毒,他一时拿捏不好。
江州府有一名医,名唤李幕,自言能知天下毒。仵作亲自登门请教,将李幕请去江州府衙大堂。李幕细细检验了尸体,一时三刻,断定其中的毒为:蛊毒。
有周标的尸首以及李虎的证词为据,箭头直指黔中节度使韦承。
封疆大吏往宫中送人,历朝历代皆有,并非罕事。但似韦承这般胆大包天,敢杀朝廷命官、栽赃皇亲国戚的,倒是少有。难道是久居黔地,真的自以为可以戏弄法度吗?
但,黔地荒蛮,山多路陡,民风彪悍,兵痞匪多,贸然换个节度使,恐一时难以压制。
成灏琢磨着该如何办。就在这时,他收到一份密折,上面赫然写着一份详细的礼单,孔府与武将往来的礼单。
匿名检举,乃顺康十八年正月,成灏公布的政令。旨在让官员们互相监督,肃清吏治。为避免低位官员对高位官员的忌惮,匿名直达天听。此令施行后,官场确实清明了许多。
成灏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收到弹劾孔良的密折。他跟孔良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孔良并非贪权之人。孔良素来深厌结党营私之事,对钱财,他更无什么贪念。这份礼单,虽与孔府有关,但一定不是孔良所为。
成灏不怀疑孔良。但让他惊心的是,武将们对孔府巴结的态度。这份巴结从何而来?成灏想起自己的大皇姐冀长公主曾经的提议:给张泱儿与成诜定一门娃娃亲。是否人人都觉得皇长子是一个极大的赌注?
密折上还有一言:饶更衣初进宫时,曾将这礼单做礼物献给皇后。写这密折的人,显然是狗急跳墙。知道事态蔓延开来,便能多攀扯一个是一个。意图让局势越混乱越好。
皇后并没有将礼单呈上御览,而是另做处理,压下了这件事……成灏想着,命小舟将皇后唤来乾坤殿。
阿南的步履声,成灏是熟悉的。他听到她进来了,抬头,说了句:“孤打算将韦承调来上京,做武都校检。”
武都校检,是武官中的虚职。黔中是韦承的老窝,死党甚多,在黔中杀他,不是明智之举。把他弄到眼皮子底下,夺其利刃,慢慢宰杀,倒是良策。
阿南静静地听着。成灏继续道:“黔中节度使一职,皇后觉得谁合适?”
“臣妾后宫妇人,不敢置喙。”
“孤觉得,孔良合适。”成灏说道。阿南抬起头来:“您知道了?”
“嗯。”
“臣妾该早一些告诉您的。”
“那为何皇后早先没有说呢?皇后是不相信孤与孔良的情分?还是觉得,孤生性残忍,会祸及无辜?”成灏说着说着,带了些负气的味道。
他不愿她有什么事情是瞒着他的。早先,在他亲政前,所有的秘密难道不是他们俩一起背负的吗?为何现在她不再事事与他商量了呢?
阿南叹口气:“圣上,臣妾是担心这件事被有心之人利用,破坏你与孔大人从小到大的情意。这礼单的往来与孔大人无关,是孔夫人做的。妇人短见,被蒙蔽了。她还以为这样做对孔大人的仕途有好处。”
说出这些话,她好像轻松了许多。但她也知道,她卦中的结局很快要应验了。
成灏喝了几口花酿。午后的日头柔和地洒进殿内,成灏沉默良久,说了句:“往后有什么事,不必瞒着孤。”
“是。”
孔府。孔良接到朝廷的调令。彼时,窦华章在庭院中剪着石榴枝。花匠们说,深秋剪枝好,来年花开早。她想象着来年榴花照眼明的景象,抿着嘴笑。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腹中的生命一日一日地成长着。
孔良说了句:“我要去黔中了。”窦华章手中的剪刀“砰”地掉在地上。她扑到孔良怀里哭了起来:“都是我害了夫君,是我害了你……”
孔良拍了拍她的背,长叹道:“圣上要处置韦承,黔中需要可靠的人去接管,这真是朝廷用得上我的地方,于公于私,我都该去。”
窦华章哭得越发伤心。黔中路远山高,孔良这一去,不知归期何期啊。
孔良道:“我从前对你疏忽良多,是而,你做了傻事,我也有责任。好在圣上与我一同长大,有心淡化此事。我更应该将功赎罪,报效朝廷。往后,你在府中,要安分守己,除了亲友,勿要同旁的人往来。有急事便去找皇后娘娘。祥妃虽是我亲妹,但她过于老实,自顾不暇。”
他一一嘱咐着,窦华章含泪答应着。
内廷监的牢房,严贵嫔气定神闲地坐着。
门打开,有内侍唤提审。
严贵嫔起身,往外走。到了一处密室,她抬头,看到审她的人,意外极了。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