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夜来南风起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七十三章
筹码
阿南仍旧坐得纹丝不动,烛火印着眸色,似零碎的星光落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严钰试图从她的脸上窥出什么情绪来。
然而,没有。阿南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严钰以为自己拿捏住了最要紧的东西,可她没有看到她所预料的恐惧与担忧。甚至,那双眼中,连波澜都未起。严钰心头忽地起了一阵无名火,好像自己被戏弄了一般。她咬牙问道:“这样的结局,你该满意吧?”
“你说完了?”阿南冷冷道。严钰挑眉,笑道:“怎么?这还不够吗?圣上对沈家姑娘有多在意,你便对她有多忌讳。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堂堂的中宫,只是中庭的杂树。圣上为之咨嗟的,是那永永远远消失在乾坤殿的红梅。邹阿南,你不要以为我是无凭无据,所以你不当回事,其实我……”
阿南打断她:“本宫知道,你找到了当年那个传话的宫人。你费尽心机,也只能做到这里了。”那个小宫人,阿南记得,她叫云香,从前是凤鸾殿的伺花婢,口角伶俐。当年,阿南让她说的那些话,无非是在即将燃烧的火堆上添了把柴。
后来,云香年岁渐长,嫁给了宫门口一个三等侍卫为妻,便没有到凤鸾殿当值了。阿南没有为难她,还赏了她一对金钗。
严钰道:“你想不到吧?云香便是墨儿的表嫂。”
自严钰身边的掌事宫女芩儿为她顶了春药的罪过,被圣上撵去倒夜香,从此不许进内帷。内廷监便调了墨儿到严钰身边贴身伺候。
墨儿是蒹葭院新的掌事宫女。
起初,严钰是不知有这么一段往事的。一个月前的午后,她无意中听到纱窗下姑嫂的对话,得知墨儿的表嫂曾在凤鸾殿做过宫人,便留了心。几番套下来,得知了这段隐情的七七八八。
严钰将其当作压轴的筹码,准备关键的时刻,为自己扳回一局。若在从前,她一定会选择用这个消息来离间帝后的感情,为自己来日博凤座多增一份可能。可时过境迁,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几条人命算下来,不管她认不认罪,圣上在心里始终对她有了隔阂,她不可能再复宠了。
到如今这个局面,保住四皇子养在中宫的膝下,是对她最有利的。
她想得很长远,也想得很圆满。她坚信,在这世上,母子血亲是挡不住的。养娘再好,能比得上她这个亲娘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幽禁又如何?一时忍辱,方能负重。
阿南轻轻说了一句:“那又怎样?”严钰挑衅道:“你不怕我去圣上面前揭发你吗?”阿南平静道:“那你便去揭发吧。”
“你——”严钰用手指着她,“邹阿南,你想清楚了,难道你想鱼死网破吗?”
阿南笑了笑:“鱼死网破?这个词,妹妹你用得不恰当。鱼死,乃咎由自取。网,却破不得。”
“什么意思?”严钰警觉起来。
“想必本宫与圣上大婚前的许多事,都是你之前千方百计从孔夫人口中听得的吧。”说到这里,阿南摇摇头。
“你以为孔夫人知道的就一定是实情吗?她虽然那几年也在上京,但不过是‘事外人’罢了。你以为的实情,不过只是事外人辗转听来的。个中因由,到底怎样,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包括云香传话这件事。你怎么就一定认为是本宫的主意呢?你怎么就一定认为圣上现时不知此事呢?严钰,你有才华,有野心,做事也足够小心,可你知道为什么你却做不成事吗?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总是把你揣测的东西,当作真相。”
阿南说的每个字都很轻巧,却每个字都很沉,压得严钰喘不过气来。
“圣……圣上知道此事?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敢讲?他对沈家姑娘那么放不下……他一遍一遍地听我唱红梅调……”严钰喃喃道。
“本宫知道,外间多有传言,说本宫何其阴险地夺了沈家姑娘的后位,说本宫对沈家姑娘有怎样的歹心。本宫告诉你,沈家姑娘与本宫自幼年起始,便是好友。本宫思念她,倒愿意她此刻站在本宫的面前,本宫将从前的事一一跟她讲清楚。”
阿南说到这里,苦涩地笑笑:“罢。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本宫跟你这么一个外人说这些做什么?”
严钰不甘心,她高声道:“你撒谎——”
“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过错吗?你以为只是简单的触犯宫规吗?刘存大人,纵是有过,可他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肱股良臣,圣上还指望他著书写治水之事,于后世有益。你倒好,说杀便将他杀了。还有黔中节度使,圣上曾说过,武将心思简单,恐为人所惑,偏偏就被你怂恿地去杀人。严钰,你到现在还认为,你可以拿认罪威胁本宫?你到现在还以为你只是幽禁的罪过?”
阿南瞧了严钰一眼,眼神中竟带着些许怜悯。那怜悯让严钰心头“哗”的一下洒下许多冰凌,扎得她又凉又疼。她宁愿被人恨、被人厌,也不愿被人怜悯。
阿南转身,离开了牢房。内侍走过来,将门锁上。
“邹阿南,你要对谅儿好!稚子无辜!”她喊着。
阿南却没有回头。
严钰看着凤袍在眼前一点点消失。她眼睛里忽然干涩而疼痛。淮河那条叫作“桃花径”的船,那个身着褐衣、魁梧健朗的男人,笑起来好像一匹呼啸的野狼。些许碎片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采薇,你想做王妃不想?”
“吉公子难道是天潢贵胄吗?”
“王侯将军,宁有种乎?难道一定要天潢贵胄才能称王吗?”
“那条路是很难的……”
“哈哈哈哈,难就对了。采薇,举凡世间易成之事,英雄不稀罕!”
早知今日,选那第一根稻草。为他筹谋,为他做那帐中诸葛。今日又会如何呢?
乾坤殿。
成灏握着一封信函,凝神思索着。阿南来了。
九月到了末尾。风越发凉了。
成灏今日穿的是一件青色的衣裳,似湖面一般。阿南去过牢房后,也回宫换了件衣裳,也是青碧色。她笑了笑:“臣妾同圣上今日倒穿到了一处。”
她手中拎着的是一个食盒,食盒是一碗汤。秋日干燥,莲子百合,养神益气。成灏喝了一口,道:“穿到一处倒不稀奇,孤觉得,皇后或许同孤也想到了一处。”
阿南瞧了一眼方才成灏搁置在桌上的那封信函,走到窗边,将窗半掩,淡淡道:“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圣上莫要忧心。”
成灏默默地将汤喝完,道:“孤本想,看在谅儿的份上,看在严瑨的份上,将她终身幽禁冷宫。现在看来,她的命竟是留不得了。”
他将桌上那信函,递给阿南。阿南一打开,便知道是二公主成炘的字迹。二公主因手掌有残,写字的时候分外用力,落笔总比寻常人要重。阿南自幼长在宫闱,对此是深知的。
二公主归宁之时,送那只鹦鹉的时候,阿南便觉得不对劲了。只是那时,严钰尚没有做什么错事,且初初有孕,二公主便将这事轻飘飘地遮过了。
二公主生性不是多事的人,且心地善良。然而,近来朝中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涉及重臣、涉及武将,想必二公主在漠北亦略有耳闻,便觉得不能再隐瞒皇弟。写来信函,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告知。
原来,那鹦鹉,是天启生擒吉日格勒后所得。
吉日格勒,在战事未起之时,曾游历中原。他在淮河边听曲,与“采薇”偶识。他欣赏她,从她的眼中看出不甘与野心。他亦钦羡她的才华,提出带她回漠北。
然而,她却选择了借助刘家的力,到了上京。
吉日格勒,便是王妈妈口中的吉公子。人去楼空,佳人不在。他高价买走了那只鹦鹉,带回了漠北。
后面的事,便很清晰了,也是成灏与阿南都知道的。
吉日格勒险些吞掉漠北三十六帐。顺康十七年秋,事败。
“朝秦暮楚之人,留不得。”成灏道。 夜来南风起